次日。
劉寬在奉先殿麵聖。
朱標也在。
待劉寬敘述了此番去**鋼鐵廠辦差的相關事情後,朱標便將昨日議論的煤炭之事提了出來。
最後問,“劉副郎認為,是否該設一機構統管全國煤廠?這機構又該如何設立?”
劉寬想了想,道:“微臣認為,或可在工部下設立‘煤炭資源統管局’,不僅統管在各地開辦的煤廠,還可負責各地煤礦開采資格的審批與規劃。”
“據微臣所知,如今大明煤礦是任由百姓開采,官府不過是收取少許課稅,這對大明未來的工業發展及資源開發都是很不利的。”
“一則,大部分煤礦都沒有在官府有司備案,屬於黑煤礦。這類煤礦不僅官府收取不到課稅,還會拐賣人口為礦奴,戕害無辜百姓。”
“二則,煤炭在未來數百年內都將是極為重要的能源,若不加以規劃,任由某些人胡亂開采,等於是用國家資源養肥那些地方豪強。”
“此輩為了一己之利,必然會浪費煤炭資源,讓國家在將來需要大規模利用煤炭時,卻可能麵臨煤礦枯竭的局麵。”
聽了劉寬這番話,老朱、小朱都微微點頭。
老朱更是讚歎道,“你這番話著實是見識深遠啊,煤礦之事就該這麼辦!”
隨後,君臣三人就設立“煤礦資源統管局”的具體事宜進行了討論。
議完此事,劉寬正要告退,便聽朱元璋問:“這煉鋼之事你已辦好,那火車還需要多久才能打造出來呀?”
聽朱元璋詢問此事,劉寬倒也不驚訝——他昨日帶著三個鍋爐去動力項目組之事老朱肯定是知道的。
他道:“回稟陛下,火車什麼時候可以打造出來,得看蒸汽機什麼時候能造好——這事急不得。”
“微臣估摸著,至少得等到明年,才有可能完成。”
“明年···”朱元璋微微沉吟,按捺住催促的想法,道:“也罷,明年就明年吧,反正不急於一時。”
劉寬拱手,“若無彆的事,微臣便告退了。”
“去吧。”
劉寬離開後,老朱、小朱繼續在奉先殿處理政務。
待到午時初刻,便各自去吃午飯。
朱元璋午飯依舊是跟馬皇後一起吃。
朱元璋雖提倡節儉,卻不在吃食上摳唆——他起家前吃不飽飯,肉更是很少吃到,如今有了能力,自然是想吃啥就吃啥。
事實上,他這點口腹之欲也不會花銷太多。
今日他與馬皇後的午飯便是三葷三素、兩湯,外加兩碟果盤。
這還是聽了禦醫建議的結果——在劉寬來之前,夫妻倆午飯菜肴中葷菜至少有七八樣,水果也隻是偶爾吃,不會在吃飯時擺上桌。
吃過午飯後,朱元璋準備跟馬皇後聊聊天,然後在坤寧宮小憩一陣,便去處理公務。
誰知他剛換了個舒服的坐姿,便聽馬皇後道:“今日蕙蘭進攻跟我說了一件挺緊要的事。”
“什麼緊要事?該不會是劉寬那小子欺負她了吧?”
“想什麼呢?”馬皇後有點無語地白了朱元璋一眼,“寬兒怎會是欺負娘子的那般人?”
“這哪兒說得準?不過,他若敢欺負蕙蘭,咱定要他好看。”
“他沒欺負蕙蘭,而是跟蕙蘭說了一件後世之事···”接著,馬皇後便將上午朱蕙蘭告訴她的纏足之事說了。
最後十分感慨地道:“我早年喪母,年少喪父,又遭逢亂世,不論是跟著父親還是義父,都沒少走路。”
“家中門第原本也不高,自然就沒能纏足,長成一雙大腳,私下裡常以為憾事。”
“所以,等你建立大明定都金陵,咱家算是安定下來,我就尋那給高門大戶小姐纏足的婆子,給幾個到了年紀的女兒纏足,不想讓她們如我般長成一雙大腳。”
“不曾想,這想法竟是大大的錯了——也虧得女兒們纏足時年齡不算小,纏足的婆子也不敢真讓公主受大苦,這才沒將腳纏裹得太緊。”
“若是真如後世一般,將腳纏裹得路都走不得,乃至影響了身體健康,以及將來生育,我這當娘的罪過就大了。”
朱元璋微皺著眉頭道,“劉寬若不說,誰會想到纏足之事後來竟會衍變成那般畸形陋習?”
“依咱看,定然是往後幾十年,那些文人儒士、士紳豪強過分推崇小腳,才催釀出此等怪相!”
馬皇後道,“寬兒借蕙蘭之口,想讓你下一道聖旨,禁止纏足,卻是有點想當然了——纏足本百姓私事,且平時也難以看出,哪是那麼容易禁止得了的?”
老朱略一沉吟,道:“妹子,這事咱們皇家得做出表率——今後皇女、宗女皆不準纏足,違者嚴懲。”
“另外,咱下發禁止纏足的聖旨時,會講明白劉寬所說的那番道理。”
“纏足既是損傷身體,又不利於女子健康,不利於生育,那麼纏足者就等於為了一雙好看的小腳而不孝!”
“將纏足等同於不孝,咱就不信還治不了此陋習!”
“還要告知天下,今後咱老朱家不娶纏足女!官員妻妾,若有纏足者,亦不得封誥命!”
“三管齊下,必能絕此陋習!”
馬皇後聽完眼睛亮起來,笑道:“重八,還是你有頭腦!”
“哈哈哈,”朱元璋暢笑,“那是,咱要是沒點頭腦,能建立大明嗎?”
兩日後。
大明婦女禁止纏足的聖旨及相關告示最先出現在京師,出現在江寧、上元兩縣下轄各裡甲。
頓時引得朝野議論紛紛。
劉寬對此事挺關心的,為了解民間輿論,這天中午下職後,他特意到一座酒樓吃飯,想聽聽百姓怎麼看待此事的。
他在裡仁街不遠處一酒樓二層尋了個隔間坐下,點了兩份招牌菜,要了壺茶,便慢慢地吃起來。
二樓其他隔間、包廂的客人說話聲陸續傳入耳中。
果然不少人都在議論“禁止纏足”的事。
“這皇上也真是奇怪,好端端地居然管起女子纏足的事來。”
一人笑道,“這有甚奇怪的?聽說那馬皇後就是天足,不,應該說是一雙大腳,當今那位啊就喜歡大腳!”
第三人道,“我聽到的說法可不這樣——據說當今那位能成大事多虧了馬皇後,因此有些懼內。”
“馬皇後瞧見這些年得寵的都是小腳妃子,便心生嫉妒,於是想出這纏足不利於女子行動,少行動則不利於健康的古怪說法,要讓天下女子都放足。”
“你想想,這天下女子都不纏足了,都成了大腳,那位還上哪兒去找小腳妃子啊?哈哈哈···”
大約是覺得朱元璋無小腳妃子的事情很好笑,這人說著說著就忍不住笑起來。
另一包廂中也有人幾人在議論,言談卻正經許多。
“聖旨上那番纏足不利於行動,少行動則不利於健康的說法正確與否且不論。即便是對的,朝廷以此禁止纏足也有些過了。”
“就是,女子不纏足,長出一雙大腳來,何其影響觀瞻?”
“馬皇後速來賢惠,此番怎麼會向天子提出這事,莫非老糊塗了?”
“這誰清楚——我現在愁得是,要不要讓女兒放足。我那寶貝女兒纏足不滿一年,還沒見什麼效果,成天嚷嚷著裹腳不舒服。”
“如今聽朝廷下了聖旨,竟要明目張膽的放腳了,我家那位母老虎為此狠狠訓斥了她一頓。”
“說‘你不纏足,長出一雙大腳,將來怎能嫁入豪門高第?’”
“我那女兒也是個有性子的,頂嘴說她要嫁入皇家,又或嫁給寒門出身的官員,即便不能當王妃,也要爭個誥命。”
“哈哈哈···”同包廂的兩人聽了都笑起來,“令千金是個有誌氣的呀。”
那人苦笑,“什麼有誌氣,就是找借口不想吃纏足的苦——家裡如今為此事鬨得雞犬不寧,正等我決斷呢。”
“那周兄到底是怎麼想的?”
“唉,這天下到底是老朱家的,你我又是官場之人,聖旨還是得聽。我已想好,回頭便勸母老虎,讓女兒放足。”
一人笑道,“周兄到底是心疼女兒啊。”
另一人則頗為遺憾地吟起了一首詞:
“塗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淩波去。隻見舞回風,都無行處蹤。”
“偷穿宮祥穩,並立雙趺困。纖妙說應難,須從掌上看。”
“東坡居士這首詞寫得真是好啊,可朝廷聖旨一下,隻怕二十年後再見不到詞中所述的小巧纖足了,惜哉,惜哉。”
另一邊劉寬聽得直搖頭——他是真難理解這些人對小腳的嗜好。
還有,蘇東坡居然也推崇小腳,看來古代文人多是一般貨色,蘇仙也不例外。
···
奉先殿。
一精瘦中年漢子拿出一份奏本,由李貴轉呈至禦案上。
朱元璋迅速地翻著看了,便將其拍在案麵上,冷哼道:“這些個文官,私下裡非議君上不說,竟還有讓家中女兒繼續纏足的,簡直不將朕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