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城修築時,恰逢大唐賜南詔一本《金剛經》,故取名“金剛城”。
此處是閣羅鳳的避暑宮,與太和城的北城牆西端相連,以夯土築成。
夜色下,有一隻手摸到了夯土城牆的上方,之後,有人探出頭來,以一雙明亮的眼打量著遠處的守衛。守衛離他還有些距離,這段城牆下就是一處懸崖,因地勢太險,反而成了守備上有所疏忽的地方。
他果斷躍上城頭,蹲在陰影裡,解開身上帶的繩索,一頭係在城垛上,另一頭重新拋下牆。不多時,一個個唐軍士卒攀了上來,共有六十八人,隨王天運上蒼山者幾乎是十不存一。
悄悄穿過十步餘寬的城頭,他們從城牆的另一邊掛繩索攀下去,貓著腰,奔到了一片漆黑的避暑宮。王天運早已用千裡鏡觀測到了金剛城的防備,知道這裡現在正是空置著。
用單刀塞進門縫,拔開門栓,唐軍魚貫進入避暑宮,發現這所謂的行宮也隻有長安一座寺廟大小。
搜尋之後,發現佛堂中備著一副金冠、金袍、金帳,該是閣羅鳳自立為王用的,雖說不論雲南王或南詔王都是王爵,但閣羅鳳想要的顯然是國主的權力。
“沐猴而冠。”
王天運罵了一聲,拋下手中的金冠。
在他看來,南詔國力尚不如大唐一道,閣羅鳳卻想以此自立,屬實可笑。但另一方麵,他也很清楚倘若這一仗不能勝,那可笑的就是大唐。
萬邦來朝的大唐,派出大軍卻不能奈何小小一個南詔?但這情形似乎已有將要發生的趨勢,這一仗打得比預想中艱難得多,事實上,南詔軍的頑強抵抗,已讓王天運在心裡刮目相看。
他必須像上次萬裡奔襲小勃律國那樣,再一次維護大唐的威儀。
又搜尋了一會,眾人找到了一些乾糧,狼吞虎咽地裹了腹。王天運走上高閣,拿千裡鏡往東南方向望去。
因金剛城是建在山頂的最高處,在這裡正好可俯瞰整個太和城。城中燈火通明,王城建在城池的最中央,外城的城頭上執著火把的巡卒移動著,戒備森嚴的樣子。
“將軍,下令吧?”
“等著。”王天運果然下了令,“我們歇上半個時辰,恢複體力。”
士卒們訝異不已,認為好不容易潛進金剛城了,該儘快裡應外合,助王忠嗣拿下太和城。這種時候,豈是能安心歇息的?倒不如奪城之後放肆狂歡。
王天運卻很清醒,看出了有甕城門、城門、王城門三道城門需要攻克,僅憑他們這區區六十八人,很難潛行過去依次打開城門,而且,若主力還沒有來,這點人手即使開了城門也奪不下城池。
他能做的,是在主力攻城之際,趁南詔軍沒有防備,擊其腹背,配合奪城。
希望王忠嗣能有足夠的默契。
~~
今日唐軍隻在下午攻城了一會,早早便收兵,在蒼山下擺出要安營紮寨的樣子。
但王忠嗣並未打算紮營,不過是做做樣子,迷惑南詔軍,天一黑,他就讓士卒停下動作,早早歇下。
從酉時歇到亥時,隊正便喚起了一個個士卒,下達軍令,道:“夜襲太和城,立即出發。”
才從睡夢中醒來的唐軍士卒們揉了揉眼,心想做夢都夢到攻城了。他們抬起頭,望向山坡上的城池,其實已有些畏懼於它的堅固。
將領們遂激勵道:“今夜必破此城,論功行賞。”
這次田神功所部又是先鋒,已提前出發了,他們偷襲大樹寨有了經驗,而攻太和城將用一樣的戰術。
夜裡看不清路,他們用繩索把彼此牽在一起,根本不去看腳下是石頭還是荊棘,大膽地邁步走去,順著同袍牽引的方向。
負重行軍,哼哧哼哧地爬上山坡,抵達太和城時已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同時,城頭上的守軍也發現了他們,很快吹響了號角。
“嗚——”
田神功並不理會那號角聲,很快做了部署,一隊唐軍衝向城門。
“放箭!”
當唐軍奔到百步之內,箭雨便襲向他們,他們早有準備,駕起盾牌,冒著箭矢衝到城門前。太和城建在山坡上,有好處也有壞處,山城地勢雖高,卻沒有護城河。
城樓上有滾木和大石落下來,砸在盾牌上,“嘭”地把舉盾的士卒也砸死在地。
“補上!”
另外幾名士卒連忙舉起盾牌補上陣形被砸出的缺口,在盾牌的保護下,兩個士卒則安放了炸藥包,點燃。
“退!”
引繩已經起了火,他們麵朝城門向後退去,依舊高舉著盾牌,仿佛形成一個移動的小小堡壘。但過程中也不停有人中了箭或被滾木砸傷。
南詔軍的箭頭都是淬過金汁的,中了箭,在這種冬季依舊炎熱的氣候下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且很難生還。
“轟!”
終於,火繩燃儘,那道原本已被曲環率部攻下的甕城門再次被炸塌下來。
塵煙飛揚,木門晃了晃,砸在地上,唐軍士卒歡呼著。然而,很快,他們的歡呼就戛然而止,因為他們看到那城洞裡已被堆滿了石塊。
見此情形,田神功攥緊了拳頭,同時,王忠嗣與薛白等人也趕到了。
“軍中還有多少炸藥?”王忠嗣問道。
“三十多包。”
“炸了。”
“喏!”
田神功咬了咬牙,又點了五十盾牌手,護送著炸藥過去。
卻有一人從薛白身後走出來,道:“郎君,我去吧。”
這卻是一向沉默的喬二娃,他隻是一個不太說話的農夫,一路隨薛白南下也無太亮眼的表現。但從李遐周煉火藥時,喬二娃就是打下手的人之一,時不時捧著炸藥包去炸山、炸河,知道怎麼擺會更有威力。
“好。”薛白點點頭。
喬二娃悶不吭聲就抱起炸藥包,跑進那盾牌陣中,往城門走去。
他根本不在乎落在上方盾牌上如雨滴般作響的箭矢,也不去看地上的屍體,目光就盯著城洞裡的大石。
走到城洞前,他先點了火把,仔細看了一會,才開始塞炸藥,但不像旁人一股腦地擺在一起,而是這裡塞幾包,那裡塞幾包,把所有的炸藥包都放好之後,他還意猶未儘地回頭看了一眼。
如此,要點的引線就有十多根,他沒有猶豫,伸出火把,點燃一根,迅速點另一根……周圍舉盾的士卒眼看著第一根引線越燒越短,喬二娃還在點其它的,忍不住提醒道:“要炸了。”
“走!”喬二娃惜字如金。
盾牌手慌忙便撤。
喬二娃又點了最後一根引線,眼看著第一根已燒到頭了,縱身往城洞旁邊一撲,同時捂住自己的耳朵。
城頭上,有南詔士卒看到了他的動作,正要張弓搭箭。
“轟!”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接連巨響中,城洞坍塌了下來,上方的城樓也轟然破碎。城洞還是沒有被炸通,但外城牆塌陷,已被炸成了一座小山。
有正在城樓裡的南詔將士們被埋在木石裡慘叫,幸運地站在旁邊的城頭上未曾被波及到的南詔士卒們則是嚇得目瞪口呆。
喬二娃竟是未死,從地上爬起來,拔腿就跑。在城頭上發呆的南詔士卒驚為天人,忘了放箭,任他一溜煙地跑回了唐軍陣中。喬二娃跑到薛白身後,依舊是一言不發,好像方才隻是去放了個響。
“殺過去!”
田神功大喊一聲,率先衝向甕城,田神玉與三團的士卒們緊隨其後。
但這離攻下太和城還遠著,在外城牆的後方,還有一道更高聳的城牆,而南詔的精兵們已嚴陣以待,占據了高處,隨時射下箭矢。
到了這個階段,也是人命消耗最快的時候。
南詔軍不敢放任唐軍從那段坍塌的城牆爬上城頭,不得不肉搏應戰。
於是,一個又一個傷兵倒下,整個甕城很快被鮮血染紅。
~~
王城。
殿內帷幔重重,燭火通明。
閣羅鳳捧起一頂金冠,緩緩戴在自己頭上,走到銅鏡前端詳著。
許久,直到帷幔外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他才回過神來。
“大王,唐軍攻城了,已殺進甕城。牟苴大將軍正率軍迎敵。”
“召諸大酋來。”
閣羅鳳沒有急著去應對,繼續欣賞了銅鏡裡威嚴的身影一會,有些陶醉。
他當然知道此時此刻有無數人正在去死,有人為了讓他能戴上金冠,有人則是為了阻止他戴上金冠。這樣,尤其顯得它昂貴。
它值得。
“大王,大酋們到了。”
又是一聲通傳,閣羅鳳這才依依不舍地摘下金冠,覺得它又重了一些,畢竟要添上數萬條人命。
他從容地走出帷幔,目光先是落在降臣的身上,意外地發現鄭回也在。
閣羅鳳還是很重視漢學的,認為南詔的幾個大族,段氏、高氏、楊氏、趙氏之所以能根深蒂固,就是因為有家傳。因此,好不容易俘虜來一個中過科舉的大才鄭回,他決心要讓鄭回成為孫兒的老師,且鄭回政績出色,他真的很欣賞。
可也正是因此,他認為鄭回暫時已不適合參與到城防大事上來了。萬一,唐軍使節入城就是為了聯絡鄭回呢?
雖明知這是離間之計,但被離間無傷大雅。
“鄭先生,我正有大事要托付於你。”閣羅鳳道:“我擔心唐軍繞道偷襲金剛城,請你率我一隊親兵前往查看防務,可否?”
“臣領命。”
把鄭回支到了今夜城中最不重要的地方,閣羅鳳這才與大酋們商議起軍務,他走到了地圖前,抬手指了指,說起了幾個常人並不知曉的軍情。
剛才當著鄭回的麵不敢說,怕他真把消息傳給了唐軍。
“段儉魏已經遞了信來,他熟悉地勢,龍尾關攔不住他……”
軍旗移動,在地圖上對唐軍形成了包圍之勢。
~~
龍尾關。
一間倉房之中,娜蘭貞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她手腳被縛得磨破了皮,結了痂又被磨破,至今已經習慣了。有種隨遇而安之感,哪怕唐軍今夜攻下了太和城,她都不會覺得稀奇。
忽然,喊殺聲打破了夜色的寧靜。
娜蘭貞驚醒過來,坐在榻上聽著動靜,意識到是南詔軍偷襲了龍尾關。
她盯著屋門看了許久,外麵有急促的腳步聲跑過,終於,屋門被撞開,兩人進來,嘴裡嘰裡嚕咕地說著話,不是漢語,也不是蒙舍詔的語言,他們該是南詔軍中的爨人。
是南詔軍奪回了龍尾關了,這倒是讓娜蘭貞頗為詫異,她沒想到這一次唐軍敗得這麼快。
那兩個爨人看向她,眼神發亮。
“我是吐蕃公主。”娜蘭貞察覺到了不對,厲聲大喝道:“我是從吐蕃來嫁給你們王子的公主,還不去把伱們統帥喊來!”
對方聽不懂,依舊向她步步逼來,臉上掛起撿到了寶的傻笑,像是在看獵物。
娜蘭貞驚怒交加,目光緊緊盯著他們手裡的刀,準備撲過去咬住他們的手,奪刀,大不了同歸於儘。
然而,那兩個爨人才靠近,忽然抽出一根棍子,猛砸在她頭上。
她被打倒在地,頭疼得厲害,眼前看東西已有重影。兩個爨人哈哈大笑,開始脫褲子,想要撲在她身上。
下一刻,一柄刀從其中一人胸膛透了出來。
“噗”地兩聲響,卻是德吉梅朵不知何時貓了過來,手持單刀把這兩人都捅翻了。
“走了。”
羅追背著女兒,在門口催促道。
德吉梅朵指了指娜蘭貞,問道:“帶著她嗎?”
“不帶,真當公主有什麼了不起的?快走吧。”
德吉梅朵與娜蘭貞對視了一眼,見到了她眼中的恐懼,一刀揮下,割開了她身上的繩索。
“戰場凶險,自己小心吧。”德吉梅朵丟下一句,匆匆追上羅追,一家三口消失在黑暗之中。
娜蘭貞揉了揉手腕,起身,拾起地上的刀往外走去。
走到城頭,她抬眼看去,一柄大旗正豎在龍尾關上,乃是南詔大將段儉魏的旗幟。四下環顧,沒有看到吐蕃軍,今夜該是段儉魏攻克了龍尾關。
須臾,一隊士卒奔過,看了她一眼,大喜,喊道:“找到吐蕃公主了!”
娜蘭貞這才算是被解救了出來,但想到方才的經曆,她臉上毫無喜色。隻感到對南詔的不信任。
她被帶到段儉魏麵前時,段儉魏正在與一個年輕男子說話。
那年輕男子身披輕便的皮甲,臉色帶著血跡,身量不高,也算不上英俊,眼神裡卻有一股銳氣,轉頭見了娜蘭貞,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中泛出驚喜之色。
“這便是吐蕃公主?”他脫口而出問道。
“不錯。”娜蘭貞微微仰頭,有些驕傲。
“我是南詔王的次子,鐸傳。”
娜蘭貞聞言無驚無喜,她此番到南詔要嫁的就是這個鐸傳,但這於她隻是聯姻而已,她對鐸傳這個人本就沒有任何期待,他是什麼樣子都無所謂。
鐸傳對娜蘭貞則是滿意的,臉上泛起了笑意。
段儉魏見狀,開口道:“今日便是鐸傳王子繞道蒼山,殺入城中,救下了公主你。”
龍尾關本就是修築來防止敵人從南麵攻打的,又是倚著蒼山而建,北麵其實有一條小路能夠上蒼山,再進入龍尾關。
鐸傳率了一支精兵上山,原本與段全葛約好配合破城,沒想到,等到他到了蒼山,段全葛卻已被擊敗了。好在,段儉魏很快把握住了機會,趁鮮於仲通疏於防備之際,一舉奪城。
年輕的王子立下大功,又英雄救美,難免得意。但鐸傳很快想到一事,問道:“公主你沒事吧?你被唐軍捉了,可有……受委屈。”
“不曾受辱,謝邸下關心了。”
娜蘭貞口中致謝,心中卻不以為然。她剛剛才遇到了危險,絲毫沒有覺得鐸傳在救她一事上有花多少心思。
她目光一直在看著那些被俘虜的唐軍,卻沒有看到薛白,或者她見過的唐軍將領。
“對了,唐軍將領呢?”
“鮮於仲通這老兔子,逃得很快。”鐸傳譏道:“我一登上龍尾關,他就逃了。”
說著,他指了指北麵。
娜蘭貞疑惑唐軍為何會逃往北麵,追問之下,才從隻片言語裡推測出唐軍大概是在攻太和城。她遂請段儉魏送她到吐蕃大營,承諾吐蕃軍必助南詔擊退唐軍。
段儉魏卻說彆處危險,請她留在南詔軍中,必保護她的安全。
一路上見過了各種險惡,娜蘭貞已不信這一套說辭,知他們無非是想把她控製在手中罷了。
對此,她無可奈何,隻能跟在南詔大軍之中。
唯有一樁事讓她頗為期待,可以看看那些欺辱她的唐軍是怎麼敗亡的了。
~~
王天運躲在金剛城的避暑宮裡睡了半個多時辰之後,被尿憋醒。
他四下一看,不想臭到士卒們,於是拿起閣羅鳳的金冠走遠了些,把金冠放在地上,準備對著它尿。
“轟隆隆……”
遠遠有爆炸聲傳來。
原本悠閒的王天運一個激靈,頓時緊迫起來。
“快快快!”他忙不迭係好褲帶,推醒了一個個士卒,道:“出發,大功就在眼前,走。”
唐軍士卒動作迅捷,很快跑出避暑宮,借著黑暗的掩護向東南奔去。
沒跑出多遠,前方忽有一隊舉著火把的南詔士卒往這邊走來。
“殺過去。”王天運毫不猶豫地轉頭吩咐道。
同時,他拔刀在手。
雙方越來越近,遭遇到了一起。
“什麼人?!”那一隊南詔軍中有人喝問道。
王天運兩步跨上,一刀劈下,嘴裡爆喝道:“你阿爺!”
“噗。”
陌刀極鋒利,劈斷了對方舉著格擋的長槍,劈在對方脖子上。王天運揮刀不是隻用手臂的力量,而是借助上半身的慣性,這一刀直接將其頭顱斬了下來,血濺當場,氣勢懾人。
後麵的南詔士卒們都愣住。
唐軍一擁而上,砍瓜切菜般揮刀亂砍。
混亂中,卻有人用漢語問道:“我是西瀘縣令鄭回,可是王師?”
王天運殺瘋了,差點收不住刀,手中陌刀“呼”地調轉了方向,砍在旁邊一個南詔士卒身上。他一把拉過鄭回,道:“當然是王師,王節帥麾下王將軍,大唐王師。”
“王將軍,你可知我家小如何了?”
“你家小如何了?”
鄭回著急道:“我替雲南王寫降書,鮮於仲通欲治罪於我家小。我阿娘卻來信說得到楊國舅庇護,可是真的?”
王天運眼珠直轉,想到的卻是高仙芝在小勃律國說謊的樣子,一會騙小勃律王不攻他的城,一會賞賜綢緞穩住那些大酋,轉眼又把他們全殺了。
行軍打仗,最重要的就是一個“詐”字。
“對。”王天運道,“王節帥出發時就叮囑楊國舅了,照顧好你家人。”
“真的?”
“當然是真的,此事乃是薛郎辦的,你知道他嗎?造骨牌的薛郎。”
鄭回長舒一口氣,拍了拍心口。
他昨日撕了母親的來信,一直擔心到現在,此時才算是安定下來。
“王節帥若攻下太和城,可會屠城?”
王天運又不知王忠嗣的打算,揣摩著鄭回的顧慮,信誓旦旦道:“不可能!王將軍仁義無雙,豈能有這等做法。”
“如此,我帶王將軍去開城門。”
“好。兄弟們,換衣服。”
雖說王天運有自信一路殺出城門,但有人領路總是好的。他當即就相信了鄭回,讓他在前領路,繼續奔向戰場。
一段路之後,前方又遇到一隊南詔士卒。
“王上命我巡視金剛城,我現在有要事要回報王上。”鄭回道:“快讓開!”
不久前他才帶人從這裡經過,此時折返回去,倒也不太惹人懷疑。
如此趕路便順利得多,直到他們衝進了忙碌中的太和城,前方火光愈發亮,他們才很難再掩藏身份。
鄭回轉過頭,往王城看了一眼,停下腳步,向王天運打了個手勢,迅速跑開,沒讓前方的南詔士卒留意到他。
王天運一愣,沒來得及攔住鄭回,眼下也顧不得許多了,拔出刀來,喝道:“殺過去!”
所有的計謀、戰術用儘之後,最後決定勝敗的還是武力與勇氣。
穿過險路,翻過蒼山,這隊十不存一的唐軍將士才終於有了發揮勇武的機會。
他們揚起陌刀,衝向了無數敵人守著的那道城門。
~~
城門另一邊,王忠嗣已站在了甕城城頭上。
正指揮著戰事,有士卒來稟報了一個壞消息。
“節帥,鮮於仲通到了。”
隻這一句話,王忠嗣皺起眉頭,已能夠猜到發生了什麼。
他回過頭往蒼山腳下望去,不需要火把都能看到一條條火龍往這邊而來,看樣子連陣形都散亂了。這種情況,若是有南詔軍尾隨著鮮於仲通的敗軍,是有可能驅趕敗軍衝亂唐軍主力的。
“薛郎,你帶一隊人去,攔住鮮於仲通,不可讓他衝陣。”
這是最得罪人的事,但太和城下攻城正急,王忠嗣一時半會沒有更適合的人選,遂交給了薛白。
“喏。”
薛白也不推托,領了軍令,直接招過一名校尉,領著人馬迎向鮮於仲通的敗軍。
“末將龐拔古,謹遵薛司馬號令!”
“好,隨我守住山道,禁止敗軍衝陣!”
奔在山路上時,他們已經能夠看到就在鮮於仲通的敗軍身後不遠,南詔的追兵已經趕到了。
不僅能看到火光,還聽到了突兀響起的號角聲。
“嗚——”
南詔軍不給唐軍反應的時間,追到蒼山下,當即開始衝擊敗軍。
“列陣!”
龐拔古當即下令,同時衝著敗軍大喊道:“你們往兩邊跑,撤入陣後,衝陣者殺!”
然而,當先殺來的一人卻是腳步不停,嘴裡大喊道:“放我過去,我是行軍司馬崔論啊,薛郎,是我!”
龐拔古見崔論與薛白有交情,到嘴邊的呼喝便收了回去,大喊道:“崔司馬,往旁邊避一避!”
崔論依舊狂奔,道:“薛郎救我!”
如此一來,那些逃命的士卒自然跟著崔論,不願往兩邊避開。
“殺了!”薛白轉頭向刁氏兄弟喝道。
刁氏兄弟不是軍中之人,毫無顧忌,刁庚當先橫刀上前,無情地一刀劈下,劈斷了崔論脖頸。
薛白臉色冷峻,喝道:“敢衝陣者,殺無赦!”
前方,鮮於仲通其實也在向薛白跑來,見此情形,愣了愣,默默往邊上走去。
“放箭!”
龐拔古忽然下令,因為他發現南詔軍已殺到了山下百餘步的位置。
南詔大將段儉魏的旗幟逼近過來,把唐軍主力團團圍住。
留給王忠嗣破城的時間已經很少很少了。
隻要消息傳到唐軍主力之中,士氣一跌,局勢就再難挽回。
“怎麼辦?”
不少士卒心裡泛起不安,回過頭看向太和城,希望正在攻城的同袍不要泄氣。
~~
“不許回頭,全力攻城。”
王忠嗣麵沉如水,如此下令道。
他麾下的河隴將領們抿著嘴,克製住轉頭看向蒼山的衝動。
但他們不用看也知道,段儉魏已經殺到了,唐軍前後受敵。
鮮於仲通不堪大任,今夜若是功敗垂成,一人一刀將他剁成肉泥也無濟於事。
“嘭!”
忽然,一支燦爛的煙火竄天而起,在空中爆出一朵五彩的花。
戰場上所有人都愣住,南詔士卒們尤其不明白這是什麼,有人丟下武器,捂著耳朵逃開了。
“是王天運!”
唐軍將領們歡呼了出來,他們能想像到,是王天運殺到城門邊之後所有手段用儘了,想到隻有一枚傳遞信號的煙花可用,就這般荒誕地放了出來。
可它真的是有用的。
“嘭。”
煙光綻開的同時,城門動了一下,打開了一條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