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伴隨著沉重的呼吸聲,王天運用儘最後的力氣,推開了城門。
篝火的光照著甕城,他看到一個個袍澤轉頭向他看來,眼神裡綻放出驚喜之色。這些眼神彙聚在一起,成就了他無上的榮耀。
他再也不會知道在舊時空裡他也曾翻過蒼山,最後卻孤軍無援,落得懸首轅門的下場。雖然每一次他都拚儘了全力,可戰場上有時就是需要很多的運氣,這次,他足夠幸運。
“進城啊!”
甕城中的南詔士卒們還在抬頭看著煙花,唐軍已衝向城門。
王天運還在推城門,轉眼被人潮包圍,他的袍澤們把他抱在懷裡,用力拍打著他的背。
“好樣的,啖狗腸,真是好樣的!”
王天運哈哈大笑,故意大喊道:“安西軍才是最強的!”
這次,河西、隴右的將士們懶得與他爭辯,縱容他,跟著大喊道:“安西軍天下無敵!”
“哈哈哈哈!”
王天運笑到渾身力儘,卻依舊沒有休息,而是接過一個酒囊,咕嚕嚕地灌了一口,把酒囊丟給麾下士卒,抹著嘴道:“我來帶路,攻占王城!”
他像是有花不儘的精力,飲了酒之後又精神奕奕,轉身向城內衝去。
唐軍一入城,南詔軍的士氣就在崩潰的邊緣了。
蒙舍詔之所以能統一六詔正是因唐軍的支持,他們對唐軍一直心存敬畏,需要有接連的大勝才能漸漸克服,當這種勝利的希望被打破,敬畏便化成了恐懼。
這種心理上的變化,很快就影響到了戰力,唐軍入城之後,迅速在戰場上形成了主導地位。
“叛軍守城主帥在那裡!”
王天運來的路上就向鄭回問了太和城守將指揮的位置,此時抬手一指,指向了城中的一座箭樓,唐軍遂直取敵樓,往那邊殺了過去。
對於南詔軍統帥牟苴而言,變化來得實在是太快了。前一刻,他才看到段儉魏率軍趕到,南詔大勝在即,下一刻城門就突然被打開了。
他甚至還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唐軍已殺到了他所在的箭樓之下。
牟苴探頭一看,見局麵已不能挽回,不由哇哇大叫道:“完了!完了!”
他生得粗魯凶惡,完全是一副“南蠻”模樣,隻看外貌,仿佛是沒開化的野人。可他遇到事心裡實則一點都不慌張,嘴裡亂叫著,眼珠子卻是直溜溜地轉。
“投降啦!”牟苴大喊道,“快把降旗掛起來!投降啦!”
說著投降,他毫不猶豫就把盔甲卸下來,高舉著雙手下了箭樓。
他想過了,唐皇帝要治理六詔與滇東的爨部,離不開南詔。雖說南詔這次叛了,但隻要他投降的態度夠好,能全身而退,往後還有叛亂的機會。
“彆放箭,彆放箭,我投降啦!”
麵對著外麵冰冷的箭簇,牟苴擺出害怕的模樣,縮著脖子蹲下,一點一點往唐軍挪去,動作顯得十分滑稽。
同時,他嘴裡繼續大喊道:“彆殺我,我對你們有用!我能讓南詔士卒們都不反抗,我能到王城勸降閣羅鳳啊……”
王天運冷笑一聲,沒有殺牟苴,等著王忠嗣過來作主。
不一會兒,王忠嗣在諸將的陪同下過來,王天運聽到高適正在說話。
“段儉魏的兵馬就在蒼山下,這南蠻怕是詐降,想要拖延時間。當務之急,是要攻破王城……”
王天運對高適的看法深以為然,上前行了軍禮,低聲稟道:“節帥,末將有話要說。”
王忠嗣對這位翻越蒼山的大將十分看中,點點頭,附耳聽他說。
“節帥,南詔人可以詐降,我們也可詐他們,讓閣羅鳳出城投降,等他們都繳械投降了,殺與不殺,還不是節帥與聖人說的算。”
王忠嗣搖頭道:“既已殺進城,有何必要再行欺詐之術?”
“這有甚打緊的?”王天運道:“高將軍在西域,用的就是這些辦法,先把這些大酋召集起來,賞賜他們,讓他們安排部眾,然後一並殺了。”
高仙芝極會騙人,王忠嗣也是有所耳聞的。
小勃律國一戰就不說了,僅去年一年,高仙芝先是與石國約和,然後趁其不備,出兵偷襲,俘虜了石國國王及其部眾,儘殺其老弱;反程的途中,又以突騎施背叛為由,偷襲突騎施,俘虜其可汗。
這麼做真的很有用,但王忠嗣不喜歡,他認為欺詐之策不得已可用,高仙芝屢屢失信於人,哪怕是失信於敵人,早晚要有反噬。大唐要收服、治理雲南之地,就該樹立威信。何況在這種大局已定的情況下,為減少一點小麻煩而行詐,太得不償失了。
“押下!”
王忠嗣並沒有擺出什麼和顏悅色的表情,他也不指望著牟苴為他招降閣羅鳳與其他大酋,更不會許諾優待誰。
要投降可以,無非是押回長安,獻俘於闕下。
牟苴想的是一投降,王忠嗣能上前扶起他,安撫他一番,當場命他出力。沒想到還是要收押,當即不願,退了幾步,大喊道:“饒我一條性命我就投降!”
若要被收押,他還不如趁亂逃出太和城,往山林裡一躲,等唐軍走了再召集舊部。
王忠嗣看著那倉皇逃竄的背影,麵沉如水,道:“背叛了大唐,還想當成無事發生、繼續做一方大酋,沒這麼好的事。”
唐軍殺上,要擒下牟苴,見其反抗激烈,乾脆一刀斬下,將其頭顱斬了下來。
很快,一顆頭顱掛在了城門上,震懾著南詔士卒們。
王天運抬起頭,對上了牟苴那一雙到死都圓瞪著的眼,無奈地撓了撓頭,暗忖王忠嗣性格真是太過剛強了,與高仙芝真是完全不同。但對此他也毫無辦法,人家是主帥,既然主帥吩咐了,他就聽令行事罷了。
“攻王城!”
“走!”
王天運也沒抱怨,大步往王城方向奔去。
離平定南詔之亂已隻差這最後一步了。
~~
王城。
金錦鋪就的榻上,閣羅鳳端坐著,心想段儉魏果然沒讓自己失望,這麼快就收複了龍尾關。
次子鐸傳的表現也很不錯。
但,閣羅鳳知道自己絕不可能把王位傳給鐸傳。他的心意在給兒子們起名時就已經表現得很清晰了。閣羅鳳、鳳迦異、異牟尋,依南詔的傳統,兒子名字的第一個字用父親名字的最後一個字,以示承傳。
除了傳統,與吐蕃的聯姻也讓閣羅鳳更不願意傳位於鐸傳,他不想看到一個有著強大母族勢力的南詔王後。
而他的孫子異牟尋還很年幼,他必須活得足夠久,才能保證百年之後王位能順利過渡到孫兒手中……
“大王!不好了!”
一聲驚呼,打斷了閣羅鳳的遐想,他回過神來,想要問發生了什麼,那消息已落入他耳中。
“唐軍攻破了城門,殺入城中了!”
閣羅鳳不相信。
他無法接受這突然間急轉直下的局勢,親自登上了王城的城頭,瞭望城內的情形。
“王上,是真的。”楊子芬趕了過來,低躬著身,努力掩藏著聲音裡的慌亂,道:“唐軍王天運部翻越蒼山,與王忠嗣裡外夾擊,打開了城門……”
閣羅鳳問道:“守住王城,等到段儉魏趕來支援,來不來得及?”
楊子芬遲疑著,答道:“王上,太和城一破,軍心喪儘,隻怕很難撐到援軍破敵。現在投降,還有保蒙氏主宰南詔的可能,遲了,隻怕王忠嗣不受降。方才,牟苴想要投降,被王忠嗣斬殺了。”
閣羅鳳不甘心,目光盯著蒼山腳下。
他能看到極遠處的火光,猜測那是段儉魏在與某個唐將對壘。倘若段儉魏能殺上來解圍,他的王業還有挽回的機會。
時間一點點過去,一縷晨光照耀在了洱海之上。
段儉魏還沒有發動攻勢。
~~
“段將軍,出兵啊!”
鐸傳策馬趕上,趕到段儉魏身邊,催促道:“殺上去,殺敗唐軍啊。”
“再等一等。”
段儉魏也是無奈,道:“我們連夜攻克龍尾關,一路奔跑到太和城下,士卒們體力已經耗儘了。現在兵力不全,陣型沒有整理,你看唐軍居高臨下,嚴陣以待。此時強攻,不是好時機。”
“不說驅趕鮮於仲通的敗軍破陣嗎?”
“可你看,這計劃沒能成,隻能強攻了。”
“再晚,唐軍萬一攻下了太和城。”鐸傳焦急道。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這句話,有歡呼聲從唐軍陣中往這邊傳了過來。
鐸傳於是策馬往上,抬頭去看發生了什麼。他正好看到陽光從身後慢慢鋪開,爬上了蒼山,照亮了唐軍的陣列,盔甲像魚鱗般閃動著光芒。
陽光繼續向上展開,給太和城的城頭抹上了一抹金色……唐軍的旗幟在招展。
鐸傳的一顆心便往下沉。
娜蘭貞策馬過來,默默看著他的側臉。
好一會,鐸傳轉過頭,恢複了鎮定,眼色裡依舊銳氣十足,問道:“伱看到了?”
“唐軍攻下太和城了,你要怎麼辦?”
“沒關係。”鐸傳道:“城內還有王城,我父王是非常堅強的人,他會撐到我擊敗唐軍,為他解圍。”
“那就好。”娜蘭貞道,“我還以為我嫁不了你了。”
“我會娶你。”鐸傳昂揚道,自信萬分。
娜蘭貞接受了命運的安排,道:“我會與你並肩作戰,就像吐蕃會與南詔並肩作戰。”
因她這一句話,鐸傳很開心,咧起嘴,顯出少年的笑容。
“你知道‘秦王李世民’嗎?大唐的太宗皇帝,世上最了得的‘二郎’,我也想成為那樣的人物。”
娜蘭貞聞言,不由重新打量了鐸傳一眼,道:“我拭目以待,但你要小心,那個唐軍將領薛白,手裡有很厲害的暗器。”
鐸傳用力拍了拍心口,用熱烈的心情應道:“為了我的父王,為了我的未婚妻子,我會打贏這場戰!”
又等了許久,南詔士卒終於悉數趕到了,他們稍作休息,用了乾糧,開始列隊,準備攻山。
然而,一陣號角響起,唐軍竟是先殺了過來。
“殺!”
“閣羅鳳已服誅!叛唐者殺無赦!”
漫山遍野都是這樣的嘶喊,箭雨從高處射向了南詔軍。
這樣的攻勢給南詔軍帶來了多少傷亡還不好說,對軍心士氣的打擊卻不容小覷。
段儉魏正捧著一顆蘋果在吃,眼睛看著戰場,嘴裡嚼著果肉,嘎嘎作響。他分不清唐軍喊的那些話是真的還是假的,眼下也不可能找閣羅鳳確認。
這種情況,凶多吉少了。
一口,兩口,手裡的蘋果漸漸隻剩下一個果核。段儉魏手持長刀,在地上刨了一個坑,將果核埋進去,用長刀把土蓋上。
他在此埋下了一個希望。
“鳴金!”
如此大喊了一聲,段儉魏再無猶豫,撥馬便走。身後鳴金之聲大作,一個個家將帶著士卒跟上他,徐徐向南退去。
鳴金聲傳到了鐸傳的耳中,他不甘就此放棄,大喊道:“段儉魏!再搏一搏!”
但隻靠喊,喊不回段儉魏,更喊不回失去的軍心士氣。
多喊了幾聲之後,唐軍甚至切斷了他這一部人馬的退路,將他們包圍起來。
“投降吧。”娜蘭貞大步上前,一把將鐸傳從馬背上拽下來,勸道:“你投降吧。”
“我不投降!”鐸傳十分堅決。
“你聽我說。”娜蘭貞道:“很多事不一定要在戰場上才能得到,漢人除了唐太宗,還有個王叫‘勾踐’,其實你可以……”
“彆和我說這些!”鐸傳怒吼道,“我要奪回太和城!”
他掙脫開娜蘭貞的手,提刀迎著唐軍殺了過去,一刀便劈倒一名唐軍士卒。
血濺了鐸傳一臉,他狀若瘋虎,接連殺人,以一己之勇猛振奮了南詔軍的氣勢。
“黃丁火,射他!”
“嗖。”
一支箭從山坡上射來,正中鐸傳一隻眼睛。
“啊!”
他慘叫著,帶著那箭矢與滿臉的血胡亂揮刀,不讓唐軍士卒近身。
“噗。”
他背後又中了一刀。
“投降了!”娜蘭貞喊道:“我們投降了!”
“不降!”鐸傳道。
娜蘭貞不認同鐸傳的固執,她推測唐軍要治理雲南必然能給蒙舍詔一個機會。連她身為吐蕃人,都認為眼下是可以為了保全性命而暫時妥協的時候,鐸傳卻拚命奮戰,直到倒下。
她眼看著她的未婚夫流血而亡,並不覺得他可憐,她可憐自己都來不及。
命運又給了她重重一巴掌,可她已學會隱忍。
漸漸地,戰事平息下來,唐軍開始押解俘虜,娜蘭貞老老實實地站在那,抬頭看去,再次見到了山坡上有一道熟悉的高傲的身影。
她想到自己信誓旦旦要來擊敗薛白,眼睛一酸,差點哭了出來。
~~
王城,城樓上。
閣羅鳳閉上眼,嗅著血腥的風,品嘗著失敗的滋味。
他已經看到了蒼山腳下,段儉魏撤退的情形,知道他的王霸之業成了一場空。
“大王,拿到一個叛徒!”
王城外,唐軍攻城正急,侍衛們卻這般喊了一句。
閣羅鳳轉過身,隻見一隊人押著鄭回過來。
“鄭先生?”
“大王,他是叛徒。昨夜有士卒看到他帶著唐軍從金剛城下來,打開了城門。他方才還想打開王城城門,被我等及時發現了……”
閣羅鳳一愣,用他那滿是紅血絲的眼看向鄭回,失望地搖了搖頭。
鄭回被他看得心生慚愧,歎息了一聲。
閣羅鳳走上前,從侍衛手中接過刀,親自押著鄭回走回了大殿,吩咐了一句什麼之後,揮退了侍者。
“我待先生,推心置腹,先生為何要背叛我?”
“大唐對王上,恩重如山,王上為何要背叛大唐?”
“是張虔陀欺我!”閣羅鳳大喝道。
鄭回搖了搖頭,道:“王上騙人太久,連自己都騙了。可王上捫心自問,叛唐不是因為野心嗎?”
“是因為唐朝廷一直想控製南詔,一直在剝奪我的權力。他們從來就沒信任過我父子!”
“王上又何時信任過我?”
閣羅鳳依舊執著那把刀,走上前,揮刀,割掉了鄭回手上的束縛。
鄭回本已閉著眼,引頸就戮,沒想到手上一鬆,不由訝然。
“王上?”
“人各有立場,先生做了選擇,我不怪先生。”閣羅鳳丟掉手中的刀,神色蕭索地搖了搖頭。
他已心如死灰,卻還沒喪失理智,還在對不放心之事做著最後的安排。
“但,可否請先生看在你我相交一場的份上,幫我一個忙?”
鄭回對上閣羅鳳那雙滿是祈求的眼,想要答應,卻又怕是不能答應之事,猶豫著。
“斷不會讓先生為難。”閣羅鳳道,“保我孫兒一條命,他是無辜的。”
鄭回張了張嘴,知道自己的這一個決定會有很多麻煩,帶著沙啞的聲音應道:“好。”
閣羅鳳欣慰地點了點頭。
此時,大殿後方有腳步聲響起,一個女子抱著一個孩子走了過來,正是披獨錦與異牟尋。
異牟尋如今熟悉了鄭回,見了麵也不害怕,睜著亮亮的眼睛,伸出小手,嘴裡咿咿呀呀的。
閣羅鳳抱過孩子,輕輕摸了摸孫兒的小臉,嘴裡淡淡吩咐了一句。
“披獨錦,你以後就是鄭先生的妾室,服侍好他。”
“王上,不可。”鄭回驚詫,連忙推拒。
披獨錦也是愣了一下,想要拒絕,卻沒說話,低下了頭,瞥了鄭回一眼。
閣羅鳳道:“鄭先生隻有答應了,我才能安心啊。”
鄭回搖頭道:“我一定保護異牟尋的安全便是。”
“不,你必須納了她。”閣羅鳳很堅持,道:“從此異牟尋也是你的兒子,你給他起一個漢名。”
披獨錦很聽南詔王的吩咐,上前,用手握住鄭回的手,身子輕輕貼上過去。
鄭回如遭電擊,連忙避開。
異牟尋見狀,哇哇大哭。
閣羅鳳道:“你背叛了我,我可以不怪你,但你要讓我死都不安心嗎?”
“王上……”
“名字,起個名吧。”
“鄭……鄭孝恒。”
閣羅鳳點點頭,上前,把孫兒交在鄭回手裡,歎道:“帶他們走吧,由你打開王城,為唐軍立功。”
鄭回接過孩子,哭聲很快便停了,這孩子竟是與鄭回還更親近一些,反而有些害怕閣羅鳳這個祖父。
“王上,告辭了。”
鄭回拜彆閣羅鳳,想到從西瀘縣到此的境遇,想到這位南詔王對自己的知遇之恩與臨彆托孤,百感交集。
他不知所言,唯有將一切情緒都埋在心裡,帶著那對孤兒寡母離開了大殿。
閣羅鳳獨坐在金錦鋪成的王榻上,把頭上的金冠摘下來看了一眼,因不舍,又重新戴上,哪怕敗了,他也要以南詔王的身份麵對失敗。
但接著,他想到被俘之後的屈辱,頓覺意興闌珊,又把金冠摘下,丟到一旁。
他坐在那等著,直到唐軍衝了過來。
“閣羅鳳,你可後悔叛唐?!”
隨著這聲喝問,一員唐軍大將踹開殿門衝了進來。
閣羅鳳沒有回答,卻有在心裡問自己後不後悔,無非是贏了就不後悔,輸了就後悔,有甚好說的?
成王敗寇,真是他閣羅鳳不如李隆基雄才大略嗎?
時也,命也。
~~
吐蕃軍依舊駐紮在洱海畔。
倚祥葉樂正坐在孤舟上釣魚,被暖融融的太陽照得,像是要睡著了一般。
他是知道南詔軍的計劃的,段全葛、段儉魏前後夾擊,鐸傳繞道蒼山,齊攻龍尾關。昨夜到今日,該有唐軍覆滅的消息傳來。
然而,等到午後,快馬遞來的消息卻讓他大吃了一驚。
“唐軍攻破了太和城,俘虜了閣羅鳳……”
倚祥葉樂猛地抬起魚竿,一條小魚隨著魚鉤被帶出水麵。
信使眼皮一跳,暗忖大相釣術了得,眼下卻不是誇讚的時候。
“消息是真的嗎?”倚祥葉樂問道。
“小人確認過很多遍,是真的。”
倚祥葉樂依舊不信。畢竟一夜之間,還沒等吐蕃軍反應過來、前往支援,南詔就被滅國了,他說什麼也無法相信。然而,再三確認,這就是事實。
他甚至親自乘船,渡過洱海,在洱海西岸往蒼山望了幾眼,直到看到唐軍的旗幟飄揚在佛頂峰,才終於確定了此事。
如此一來,吐蕃就得儘快撤軍,渡過瀘水,否則等唐軍歇過氣來,必是要銜尾追擊。
至於娜蘭貞公主的下落,倚祥葉樂卻是再也顧不得了。
當日吐蕃軍立即拔營,急行軍八十餘裡直到過了龍首關才停下來紮營,他們必須趁唐軍攻下龍首關之前離開。
~~
地圖上,龍首關北麵的位置被標注了一下。
薛白提著筆,轉頭看了一眼,見娜蘭貞被帶了進來,大大方方地讓她看了地圖。
“倚祥葉樂已經退兵到這裡了,三日內便能退回浪穹,五日內便要渡過瀘水,他似乎忘了你。”
娜蘭貞道:“將士性命重要,我不怕被丟下。”
“但我已經讓荔非元禮在瀘水設伏,準備半渡而擊,給吐蕃軍一個重創。”
“你……”
娜蘭貞當即變了臉色。
以她近來對薛白的了解,他很可能可以做到。畢竟吐蕃現在倉皇退軍。
“瀘水有那麼多渡口,你怎麼知道大相會在哪裡渡河?”
“他從稻城過來,自然也從稻城回去。”
娜蘭貞被薛白那銳利的目光一掃,意識到他是在試探自己的反應,連忙抿著嘴不說話,低下頭不讓他看自己的臉色。儘可能地不從神色間露出任何破綻。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裡已經對薛白有了莫名的恐懼,他的一舉一動、一個眼神都讓她忌憚。
薛白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道:“我說過吧,我不殺你是認為我們以後還有合作的機會,那這次先賣你一個人情,你走吧。”
“什麼?”雅蘭貞不敢相信,瞪大了眼,問道:“你又在使什麼詐?”
“走吧,你自由了。”
“你一定有詐。”雅蘭貞思忖著,道:“你想利用我遞消息,讓大相不敢走稻城,我猜對了吧?”
“也許吧。”薛白回過頭,見她還在那,揚了揚下巴,“還不走?”
“你到底……”
“荔非元禮!”
雅蘭貞咬了咬牙,轉身便走,她大步跑出王城,竟發現唐軍給她備了兩匹良馬。
她也不客氣,策馬直奔浪穹。
~~
薛白則招過荔非元禮,又在地圖上劃了幾筆,交代起來。
“我們還沒拿下龍首關,另外,段儉魏的餘部還未招降,無法阻止吐蕃軍撤離。但那個傻公主一定會把我們在瀘水設伏的消息告訴倚祥葉樂。”
“倚祥葉樂會信嗎?”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薛白指著地圖道:“老頭子做事謹慎,不太可能直接走稻城,也不會在東邊尋找渡口。吐蕃軍必然會轉向西麵渡河。”
荔非元禮笑道:“這一帶地勢難行,他們帶不了太多戰利品。”
“你帶一隊人去追,不求殲滅吐蕃軍,若是遇到他們渡河,咬上一口便是。”
“喏。”
薛白道:“對我喏什麼,去向節帥請命。”
荔非元禮如今與薛白已經很熟了,嘿嘿一笑,道:“我看那吐蕃蠢公主是我們的福星,此番也許我追過去能得倚祥葉樂的人頭,立一個大功,到時該狠狠報答薛郎一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