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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是一個很有智慧的人。該狠辣時,又比任何人都要狠辣。
若無狠辣手腕,他也不可能在日後帶著一群散兵遊勇平定十萬人規模的藩王叛亂。
常風來到宮門口:“守仁老弟。”
王守仁開門見山:“常兄,他們這次想讓你身敗名裂。你已身處絕地。”
常風道:“錢寧說你是來給我送脫身之法的。說吧,我該怎麼辦?”
王守仁道:“我有兩個法子。”
常風問:“哪兩個法子?”
王守仁反問:“打敗一張根深蒂固的大網,最好的方法是什麼?”
常風一愣:“最好的方法是加入他們。從內部瓦解他們。伱是說”
王守仁道:“弘治盛世已有整整十八年。自皇上登基後勵精圖治,愛護黎民,注重民生。大明國力蒸蒸日上。百姓雖稱不上豐衣足食,但至少鮮有饑荒。”
“縱觀史書,餓不死人的時代,便稱得上盛世。”
“可是盛世之下,隱患也越積越多。太平則生利,絕大部分利益是落不到百姓手裡的。”
“天下士紳與文官結成了鐵板一塊。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謀取利益。當今皇上仁慈敦厚,文官們的勢力日益坐大。”
“到如今,皇權與臣權共掌天下。”
“所謂的君臣共治,成了臣子壓製帝王。帝王勢微,他們更加肆無忌憚,橫行不法,聚斂錢財。”
“土地兼並、走私貿易、與民爭利.這些臟事養肥了他們。”
“自古錢能通神。一手有權,一手有錢。他們的勢力更甚。”
“到今日為止,文官勢力已大到連當今聖上都無法收拾。”
“就憑常兄一人,是無法從外部擊碎這塊鐵板的。”
“對付他們,最好的方法就是加入他們。從內部瓦解之。雖然勝算微乎其微,但至少有!”
常風沉默不言。
王守仁繼續說道:“其實,常兄跟朝中文官並非有深仇大恨。相反的,你還曾對那些人頗有恩惠。”
“你們之所以鬨翻,導火索無非是兩年前的海商案。以及最近的東宮罰儲風波。”
“在那場風波裡,你保了下屬錢寧。導致跟朝中文官撕破臉.”
常風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向文官低頭認輸。以錢寧的人頭做投名狀,加入他們的勢力。成為文官的爪牙、鷹犬、狗腿子?”
“這種賣友求榮,低三下四的事,我做不出來。”
常風雖出身寒微,身上卻帶著一股不願低頭的傲氣。
自十八年前保儲成功,常風的人生軌跡中鮮有大的挫折。
人如果太順了,順了小二十年,自然而然就會產生一股傲氣。
天下沒有我辦不成的事,我又何須向彆人低頭?
常風道:“守仁老弟,你說說第二個法子。”
王守仁道:“第二個法子就四個字‘魚死網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士也是一樣。”
“雖說皇上下旨,燒了錦衣衛的百官密檔。但你掌錦衣衛大權十多年。文官們總有些要命把柄落在你的手裡。”
“既然他們要你身敗名裂,逼著皇上殺掉你的妻妾。你就無需再顧忌什麼朝局。”
“文官欺皇上寬仁,把控權柄,橫行不法。朝劇再壞能壞到哪裡去呢?”
“拚上你的命,和你全家的命,去跟那些人爭個高低。或許能夠置之死地而後生。”
王守仁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常風總是從什麼大局著想,為朝局的穩定屢次選擇大事化小、息事寧人。
可是,如今他們已將我逼到了懸崖邊上!何須在意大局?
王守仁說的對,朝局就算生變,再壞能壞到哪裡去呢?
海商案中,閆盼兒的真賬冊還在我家裡放著呢!
你們不是要串聯跪諫,逼皇上殺掉笑嫣和小九嘛?逼皇上將我罷官奪職、殺頭嚴懲嘛?
那好!我便拿出賬冊。那賬冊比皇上的免死紙券更管用!
大不了大家魚死網破!
常風拱手:“守仁老弟,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今日你點醒了我!謝了!”
王守仁道:“在下愚鈍。但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在下還是分得清的。”
“幫好人對付壞人,是做人最起碼的良知。何必言謝。”
說完,王守仁離開了宮門口。
常風突然感覺王守仁的背影很像一個毫不相乾的人.汪直。
與滿腹謀略的汪直相比,王守仁沒有貪財、嗜權的缺點。幾乎是一個完美的謀略家。
常風準備回一趟家。
雖說弘治帝早朝時表態“將常風暫押宮中”。但守衛皇宮的大漢將軍都是常風的舊屬。沒人攔著他,他可以來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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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風回府之後,叫來了兩個人,妹夫黃元和老兄弟徐胖子。
這兩個人,是他為數不多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常風先去了一趟廚房。廚房的東牆上有一個暗格。打開暗格,裡麵放著他辦海商案時,從閆盼兒處偷來的賬冊。
隨後他拿著賬冊來到了書房。黃元和徐胖子已經等在了那裡。
常風道:“黃元,你的擅長‘疾書’。今夜,我要讓你謄抄一本賬冊。謄出兩冊來。”
“我事先言明,這份賬冊可以救你兩位嫂子的命。但涉及到一堆權貴的隱事。”
“若你看了。你會成為一個有秘密的人那些權貴眼裡的威脅。”
黃元有些發急:“姐夫,這都什麼時候了!隻要能救我嫂子和小嫂子,什麼事我都敢乾!”
常風道:“好!你立即謄抄。”
常風打算將一本賬冊抄成三本。他自己一本,拿著去威脅謝遷。
徐胖子、黃元各留一本。
徐胖子是定國公,大明的頂級勳貴。黃元是郡主儀賓,皇親國戚。文官們勢力再大,也輕易動不得他們。
將秘密與他們分享,是常風在給自己留一條後路——魚死網破的後路。
若我常風死在文官集團手中,徐胖子和黃元可以將賬冊公之於眾。來啊,一起身敗名裂啊!
黃元喜好“疾書”。抄錄賬冊的速度很快。
兩個時辰後,兩本厚厚的賬冊謄本完成。
常風鄭重的將謄本交給了徐胖子一本、黃元一本。
常風道:“若這次我不能脫身。你們就將賬冊公之於眾!什麼文官、權宦、宗室、勳貴。我讓他們陪葬!”
徐胖子點頭:“人死吊朝天。既然他們不讓你活,咱們就拉上幾方幾派的人一起玩完!”
黃元道:“姐夫這幾年給這些人留著麵子呢,這些人不自知!既然要撕破臉,就撕個痛快!”
常風拿起了屬於他的那本賬冊:“你們先回去吧。我要去拜見謝閣老。”
謝遷府邸。
雖已是後半夜,謝遷卻沒睡。
他很興奮。前半夜他召集了十幾名文官頭目議事。
明日早朝,十幾名文官頭目會領著二百多名文官跪諫弘治帝,殺劉笑嫣、嘎尼昭昭,嚴懲常風。
文官集團如今唯一的威脅就是廠衛。若除了常風,廠衛今後便不足為慮。
到那時,文官集團將再無顧忌,在朝堂上螃蟹過河——橫著走。
皇上快不行了。若年少的太子即位,那我謝遷豈不“非相乃攝”?
謝遷不知道,七十多年後有一位名相也是這樣想的:我非相乃攝也。
不管那位名相如何挽大明狂瀾於即倒,建立了多大的功勳。死後照樣落得個身敗名裂、家人被活活餓斃的悲慘結局。
就在此時,仆人通稟:“老爺,錦衣衛的常風求見。”
謝遷微微一笑:“低頭認輸的來了!讓他進來!”
謝遷認為常風是來認輸的。他已下定了決心,不管常風如何痛哭流涕、跪地求饒。他都不會放過他。
朝堂角力就是這樣,最忌諱放虎歸山。痛打落水狗,打到死才是正途。
但謝遷沒有拒絕見常風。他想以勝利者的姿態,享受對手的求饒。
不多時,常風捧著賬冊進了謝遷的書房。
謝遷本來預測,常風一進書房就會忙不迭的跪地磕頭,高呼“閣老饒命”。
但常風卻像一根玉柱那樣直挺挺的站著。臉上的表情份外冷峻,眼神中似乎能射出一柄冰冷的刀。
謝遷道:“這麼晚了來找我有何貴乾?若是求情,請離開吧。”
“你是對我有恩。但我身為內閣閣員,不會因恩廢私。”
常風有舉人功名,飽讀聖賢書。雖是皇帝親軍的首領,說話卻分外儒雅:“謝遷,我焯你娘!”
謝遷目瞪口呆,片刻後氣得手都發抖:“常風,你竟敢對我出言不遜?如此汙言穢語,跟市井地痞,罵街潑婦有何區彆?”
“彆忘了,今夜你是來求我的!”
常風又溫文爾雅的喊了一句:“謝遷,我焯你娘!”
謝遷怒道:“常風,你是不想要命了對嘛?那好,咱們明日早朝見!送.”
謝遷想喊送客,“客”字還每出口。常風打斷了他:“今夜我來此不是求你。而是來接受你的祈求!”
謝遷笑出了聲:“常風,你是瘋了吧?你已身處死地。讓我這個勝利者祈求你?”
常風不言。隻將賬冊放在了謝遷麵前:“睜開你那忘恩負義的狗眼,看看這是何物吧。”
謝遷翻了翻賬冊,突然間他的眼睛瞪得像銅鈴:“這是?”
常風道:“這是弘治十五年,雙木會真正的賬冊。我當時給你們看後燒掉的那本是假的。”
謝遷忙不迭的翻到最後一頁,他看到了分紅的總數,赫然是“三百萬兩”。
謝遷怒道:“常風,你吞了我們一百五十萬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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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風微微點頭:“沒錯!那一百五十萬兩銀子,我給了福建的劉撫台,用作抗倭軍費。”
謝遷合上賬冊:“你什麼意思?”
常風道:“我意思很簡單。明日早朝,我會將賬冊公之於眾。”
謝遷笑了:“公之於眾?上麵可不止有我和一堆實權文官。還有你們廠衛的督公錢能,還有兩位國舅,甚至有你的嶽丈!”
“我不信你有這個膽量。”
常風啞然失笑:“我沒這個膽量?謝遷,我焯你娘!我和我的二位夫人,如今已是活死人。”
“我這人很自私。若人世間無常風,那人世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不管是朋友也好、敵人也罷。一起給我陪葬就是!”
謝遷用狐疑的眼光看著常風:“你此刻隻是文官的敵人。若將這賬冊公之於眾,你就是整個朝堂的敵人。”
常風又笑出了聲:“噗。謝遷,你腦子進了屎吧?人隻有一條命,隻能死一次。”
“一個必死無疑的人,又怎會怕四麵樹敵?”
“民間有句話,叫做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出身寒微,賤命一條。能夠享受近二十年榮華富貴已是賺了!”
“如果死前能夠拉上你們這些權貴給我陪葬。我賺得更多!”
“什麼劉健、謝遷;蕭敬、錢能;張鶴齡、汪直.什麼朋友、敵人。大家一起玩完好了!”
常風這席話,用後世的白話翻譯翻譯就是“累了,毀滅吧!”
謝遷從常風的眼神中看出了同歸於儘的勇氣。
這世間最可怕的人,就是不怕死的人。
常風又罵了一句:“謝遷,我焯你娘!當初我瞎了狗眼,不該幫你入閣!”
“你做閣員這些年有惠於百姓,這跟我無關。”
“你今日要逼死我全家。我便拉上你做墊背的!”
人一旦自私起來,很多死結都能迎刃而解。
今夜的常風,不為什麼天下蒼生。隻為自己!
謝遷冷冷的說:“你覺得我會讓你帶著賬冊出閣老府的門嘛?”
常風大笑不止。
謝遷問:“你笑什麼?”
常風笑道:“哈哈哈,我笑你這個腐儒班門弄斧,關公麵前耍大刀!”
“暗殺是我常風的本行!你是個丸子輩兒的!”
“你敢不敢殺我猶未可知。何況,就算你殺了我又如何?”
“告訴你,這本賬冊我謄抄了八份。交給了八個你殺不得的人!”
“我死了,那八人依舊會將賬冊公之於眾!”
常風是在嚇唬謝遷。故意把徐胖子、黃元二人說成了八人。
謝遷語塞:“你,你”
常風爆喝一聲:“我焯你娘。你什麼你?跟錦衣衛的屠夫耍弄陰謀手段,你還嫩!”
“我保儲君、除奸相、滅權宦的時候,你還在翰林院裡當書蟲呢。”
“我這幾年顧忌朝局的穩定。一直對你再三隱忍。如今你想要我的命,我就讓整個朝堂給我陪葬!”
謝遷沉默了許久,權衡利弊。
最終,一個抱著必死之心的人,勝過了一個意圖久掌權柄的人。
謝遷終於開口:“常風,提條件吧!”
常風搖頭:“不急。你先給我下跪,磕三個響頭!我當初幫你洗刷過冤屈,是你的恩人。”
“給恩人磕頭天經地義。”
謝遷怒道:“常風,得饒人處且饒人!”
常風又“噗”了一聲:“謝遷,你還知道得饒人處且饒人?”
常風坐到了椅子上,發出了一聲壓抑已久的怒吼:“跪下,磕頭!”
“不磕頭?好說。我常風願與諸君魚死網破、同歸於儘!”
(注:對於一本200萬字篇幅,時間線六十年的“大河”來說。主角不可能一輩子一帆風順,不遭受任何挫折,不經曆任何失敗。作者不過壓抑了兩年『四萬字』篇幅。舉個例子,真實曆史中徐階為鬥倒嚴嵩隱忍了多少年?另外,彆老評論這本書快寫不下去了如何如何。這本書就算訂閱歸零,也得寫到200萬字完本。原因暫時不方便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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