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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安、德奎、德炳被涼水潑醒,嗷嗷嗷哭個不停。
常風怒道:“不說實話,我不止打爛你們的屁股,還要打斷你們的腿!”
德安哭訴道:“大人,我們真的不知道您在說什麼啊!我除了給翠娘姐姐扮小丈夫,就再沒乾過彆的虧心事!”
德奎剛被潑醒,又被常風嚇暈了過去。
德炳賭咒發誓:“我們要是動過殿下的隨身小印,就讓老天爺打雷劈死我們!”
常風判斷,這三個少年亦不是偷用小印者。
他吩咐巴沙:“把他們三個攙下去。讓王府的醫官給他們治傷。”
隻剩下最後一個人沒有審問了。興王最信任的太監,王府管事牌子,馬有祿。
五十多歲的馬有祿走了進來。
馬有祿跟杭州商會會首同名,但不是同一個人。
馬有祿在宮中太監中資曆很深。汪直當權時,頗為看中他。成化九年,他曾外放陝甘,做過一任鎮守太監。
成化十二年,朱祐杬出生。司禮監為朱祐杬挑選大伴兒。
恰逢馬有祿回京,機緣巧合,他竟被挑中,當了朱祐杬的大伴兒。
他鞍前馬後伺候興王朱祐杬已有二十多年之久。
他一進大廳,便質問常風:“哪個烏龜王八蛋,敢栽贓殿下兵變謀反?”
常風反問:“馬公公,您怎麼知道興王被人栽贓?”
馬有祿怒道:“我當了這麼多年差,在宮裡是有人脈的!”
“殿下陪皇上外出射獵。傍晚未歸。王妃派我進宮打聽,才知殿下被栽贓了!”
常風計上心來,開始套馬有祿的話:“馬公公如何斷定是栽贓,而非”
馬有祿當即打斷了常風:“姓常的,難道你懷疑殿下真的兵變謀反?”
“我撕爛伱個嘴的!彆打量著你這些年受寵,就可以憑空汙蔑大明的親王!”
常風連忙道:“馬公公稍安勿躁。”
馬有祿脾氣火爆,指著常風大罵:“我去你娘勒戈壁!你不去抓栽贓殿下的人。反在這兒質疑興王對皇上的忠誠。讓我怎麼稍安勿躁?”
常風看得出,馬有祿是動了真怒。他太陽穴的青筋都已暴起。
常風道:“馬公公,是這麼回事。有人偷用了殿下的隨身小印。偽造了一份調兵令。”
“這兩日,能夠接觸到殿下隨身小印的人,隻有八人。其中七人的嫌疑已經排除了。”
“隻剩下一人.”
馬有祿愕然:“你是懷疑我?”
常風道:“馬公公不要在意。我是例行排查。這也是為了早些為殿下洗脫冤屈。”
馬有祿情緒失控:“我自三十歲起就照顧殿下的飲食起居。到今年已經整整二十三年了!”
“我怎麼可能背叛殿下?”
“不是我吹噓!弘治七年,皇上想讓我進司禮監。我卻甘願隨殿下去安陸州就藩,當一個沒有實權的王府管事牌子!”
“為了殿下,高位我都可以不要!”
有的人,你可以問候他祖宗八代,但不可以質疑他的忠誠。
馬有祿就是這樣的人。他患有嚴重的躁鬱之症。
猛然間,馬有祿從巴沙腰間搶抽出了腰刀,雙手反握著刀柄,刀尖兒對準了自己的胸口。
馬有祿正色道:“為了幫你趕緊排除無辜之人,找出背叛興王的王八蛋。我願以死明誌,證明自己的清白!”
常風大喊一聲:“馬公公不要!”
馬有祿猛的一用力。將刀尖紮向胸口。
電光火石之間,巴沙伸出手,用手生生抓住了刀刃。
一瞬間,巴沙的手上鮮血直流。
徐胖子反應過來,上前奪下了馬有祿手中的刀:“馬公公,你這又是何必呢!”
常風亦道:“馬公公,我隻是照例問詢。並沒有半點兒懷疑您的意思。”
嘴上這麼說,常風心中卻暗道:這馬有祿怎麼跟腦子有病一樣?這樣一個瘋子,怎麼能日日隨侍興王左右?
常風廢了一番口舌,好容易安撫住了馬有祿。讓他離開了大廳。
常風問九夫人的族人巴沙:“老巴,沒事兒吧?”
巴沙從皂服下擺上撕下了一塊布,包紮了傷口:“皮肉傷,不礙事。常爺,我看馬有祿不像是偷用小印的人。”
常風問:“哦?何以見得?”
巴沙答:“他剛才拿刀捅自己的力道很大,是求死的力道。”
徐胖子插話:“這就怪了。能接觸到小印的就這麼幾個人。全都被你一一排除了。”
“難不成小印是自己長了翅膀,飛到那張偽造的調兵令上的?”
常風道:“全都排除了?不對吧。一共有八個人,咱們隻排除了六個人啊!”
徐胖子驚訝:“你該不會懷疑王妃和陸鬆吧?他倆可是咱們錦衣衛的自家人!”
常風壓低聲音:“趙向佛是不是錦衣衛的自家人?”
徐胖子語塞。
常風道:“去請王妃和陸典仗過來吧。”
不多時,蔣妃和陸鬆進了大廳。
蔣妃問:“查出是誰勾結外人,陷害殿下了嘛?”
常風微微搖頭:“那六人,幾乎都可以排除嫌疑。”
蔣妃驚訝:“啊?可是能接觸到小印的就他們六個啊。”
陸鬆卻從常風的話音中聽出了端倪。他提醒蔣妃:“王妃,還有兩人。您和屬下。”
蔣妃皺眉:“常同知,按錦衣衛的輩分,我該稱你一聲常大哥。你懷疑我和陸鬆?”
常風沒有說話。他違禮直視著蔣妃的眼睛。
片刻後,他又轉頭望向了陸鬆。
常風的眼神仿佛在說:隻剩下你們兩個嫌疑人了。到底是誰,你們自己招吧。
常風忽然發現陸鬆的眼神躲閃。
他朝陸鬆笑了笑:“陸典仗,你有事瞞著我!”
陸鬆的頭上冒出了虛汗。
徐胖子一聲暴喝:“大膽!當初常爺選派你到興王爺身邊,是保護興王爺的!”
“你竟吃裡扒外,勾結外人陷害興王爺!”
“你這是內鬼行徑!按錦衣衛的家規,該上竹刑節節高!”
陸鬆“噗通”跪倒在地:“我是有事瞞著王妃和諸位上官。”
“殿下不讓我把這件事外傳!”
“其實能夠接觸到小印的,還有一人!”
常風問:“誰?”
陸鬆道:“請王妃和徐世子、錢僉事、石鎮撫使、巴百戶回避。我隻能說給常爺一人聽。”
徐胖子道:“你難道想誆騙我們出去,刺殺常爺?”
陸鬆苦笑一聲:“這事涉及殿下的難言之隱!我不能將殿下的難言之隱公之於眾!”
常風坐到大廳上首的椅子上,將馬文升送的可連發三箭的蠍子弩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常風道:“你們先下去。放心,他吃不了我。”
常風距陸鬆二十步。
若陸鬆真要刺殺常風,這麼遠的距離,他還未得手恐就被蠍子弩射死。
蔣妃道:“走,咱們先下去。”
眾人離開後,常風道:“陸鬆,說吧。殿下有何難言之隱。第九個能接觸到小印的人又是誰?”
陸鬆答:“一個四十歲的婦人。”
陸鬆講述了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
成化末年,先皇四子朱祐杬受封興王。
周太皇太後親自挑選了一批宮女,服侍朱祐杬。
其中有一名宮女,二十九歲,名叫林盼兒。
過了兩年,興王已成少年。青春懵懂,血氣方剛。
他繼承了父皇成化帝的光榮傳統。愛上了大自己十七歲的女人林盼兒。
某日深夜,他將林盼兒誆騙到僻靜處用強,林盼兒半推半就,二人偷試一番。一個做了真正的女人,一個做了真正的男兒。
弘治七年,興王選妃。三十六歲的林盼兒自然進不了候選名單,當不了興王殿下名義上的女人。
興王大婚後,就藩安陸州。
林盼兒因年齡大了,不配隨行。被發出宮,配給了順天府的一個捕快做妻。
這幾年興王屢屢派人,回京給林盼兒送銀錢。
此番興王回京後,迫不及待的想見到好姐姐林盼兒。即便林盼兒已經是四旬婦人,他也毫不嫌棄。
於是乎,在回京當晚賜宴結束後,他沒有直接回興王府。
興王在王輦內換上了便服,隻帶了心腹陸鬆。前往一家客棧的上房與林盼兒相會,溫存了一個時辰。
在這一個時辰中。陸鬆一直侍立在臥房外。
興王是不是跟普通男人一樣,事罷愛小憩,陸鬆不知道。
林盼兒有沒有趁興王小憩,偷偷打開裝小印的綬囊,他亦不知道。
常風聽完了陸鬆的講述,一拍桌子:“你怎麼不早說?”
陸鬆道:“常爺,殿下與一個四十歲的女人在客棧裡媾合。若傳了出去,於殿下名聲不利。”
“故而輕易我是說不得的。”
常風起身:“罷了。此事我不再追究你。”
已經得到了線索,自然要順著線索往下查。
半個時辰後,城南的一座大雜院。
上百名騎士縱馬來到大雜院前。領頭的自然是常風。
大雜院的門上了門栓。校尉西朗翻過牆去,打開了門栓。眾人湧入大雜院。
這座大雜院,居住的都是順天府的捕快、衙役。一共有四戶。
其中一名衙役聽到了響動,朝著院外喊:“哪路的蟊賊,敢在夜裡偷我們大雜院?知不知道這大雜院是順天府的官差們住的?”
徐胖子高喊一聲:“錦衣衛辦案!都給我出來!”
四戶人家連忙點了燈。四個家主披著衣服走了出來。
常風問:“誰的妻子姓林,本名林盼兒。是宮裡出來的?”
一名捕快拱手:“回上差。您說的是我的妻子。”
常風問:“哦?你叫什麼?什麼職位?”
捕快答:“小的周瑞。在順天府捕房當二等快手。”
常風又問:“哦?家裡幾口人?”
周捕快答:“小的、賤內,還有兩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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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風沒有再問。他進了周捕快居住的東屋,將兩個孩子趕來出來,審訊林盼兒。
常風打眼一看,這林盼兒果然徐娘半老,很有美熟媚韻。論韻味不亞於通房侍女翠娘。
怪不得興王舞勺之年就把她給.
常風沒跟她廢話,直接爆嗬一聲:“誰指使你偷用了興王小印!不說,你丈夫,你的兩個孩子都得陪著你死!”
林盼兒驚恐的看著常風。
常風直接命令徐胖子:“去,先把她的兩個兒子扔井裡。”
林盼兒連忙撲倒在常風麵前,用手摟著常風的腳踝:“大人饒命,我說,我都說。隻求您放我的兩個兒子。”
常風道:“名字!我需要一個名字!誰指使你的?”
林盼兒答:“順天府捕房捕頭,趙四虎。”
常風道:“說仔細些。你為何要幫趙四虎,偷用興王小印。”
林盼兒答:“大人。我也是沒辦法啊!殿下派人給我送銀錢的事,不知怎得,讓趙四虎知道了。”
“興王入京的前一日,趙四虎突然找到了我。”
“他告訴我,他知曉我跟殿下的關係。若他公之於眾,蔣妃會殺我全家。”
“然後他要挾我,讓我找機會偷用殿下的小印,蓋在一張白紙上。若事情做成,他就會守口如瓶。”
常風自言:“原來是這樣。趙四虎這名字怎麼這麼耳熟?”
徐胖子在一旁道:“咳!不就是李廣拉攏的那批專辦秘密差事的人裡的骨乾嘛?”
李廣一直有一個夢想,重開西廠,擔任西廠督公。成為第二個汪直。
這些年,李廣一直攛掇弘治帝下旨重設西廠,製衡東廠、錦衣衛。
弘治帝已經被他說動了。有重設西廠之意。命李廣暗中籌備。
李廣自然要在京中網羅一批專辦秘密差事的人。
刑部督捕司的密探;順天府的捕快,都是合用的人選。
順天府捕頭趙四虎就在李廣擬定的西廠番役名單當中。
西廠雖尚未建立,趙四虎這批人卻已經投靠了李廣。在原衙門裡替李廣搜集情報、辦密差。
隻等弘治帝重開西廠的旨意一下,他們便正式轉任西廠。
此事東廠和錦衣衛是知曉的。為防止李廣坐大,跟老廠衛分庭抗禮。錦衣衛對這批人進行了監視。
常風一拍腦瓜:“原來是他啊!我說名字耳熟呢!”
徐胖子興奮的說:“嘿。這下咱們能摟草打兔子。不光為興王洗脫冤屈,還能辦了李廣那廝!妙哉啊!”
常風跑環式辦案,繼續進行!
寅時,眾人來到了順天府捕頭趙四虎的四合院前。
為防趙四虎逃跑,常風先讓人將四合院圍了起來。
隨後還是老法子,翻牆開門栓。
一柱香功夫後,一臉絡腮胡的趙四虎被五花大綁,押到了常風麵前。
常風道:“趙四虎,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栽贓藩王!”
趙四虎見到滿院子的錦衣衛,竟絲毫不慌張:“是錦衣衛的常爺啊。您以前去順天府辦事,我見過您。”
“我是司禮監李公公的人。您無權抓我。”
常風“撲哧”笑出了聲:“我無權抓你?好大的口氣!三品大員,錦衣衛都說抓就抓,說上刑就上刑,說殺就殺!”
“一個沒品級的捕頭,也敢在我麵前充大?”
趙四虎道:“錦衣衛再大,也大不過司禮監!且常爺是知道的,用不了多久,西廠就會重開!到那時,我就是西廠的理刑百戶。”
“西廠是監管東廠和錦衣衛的!”
常風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跟趙四虎廢話。
他直接對錢寧說:“上大記性恢複術!”
釘子釘腳板,傷口撒鹽;老虎凳;彈琵琶。
三樣大刑一上,趙四虎直接變成了趙四喵。
他恨不能將小時候偷過誰家的針,偷看過誰家的寡婦洗澡都招出來。
趙四虎供認,是李廣命他想法子在一張白紙上蓋上興王的小印。
事有湊巧。趙四虎這半年一直在為李廣四處搜集情報。
他知道,自己手下捕快周瑞家的女人林盼兒,跟興王有染。
於是他威逼林盼兒,跟興王溫存之後,趁興王昏睡,偷用了興王的小印。
石文義寫完了口供,趙四虎簽字,畫了押。
有了這份口供,李廣的腦袋恐要不保!
常風又命錢寧回了一趟錦衣衛,將官員密檔中,凡涉及給李廣送“黃米”、“白米”的事全都整理到一起。
這場錦衣衛第一閒人跟司禮監紅人之間的爭鬥,既決勝負,也決生死。
黎明早朝之前,常風進了一趟宮。
弘治帝已經起身,小宦官們幫他換好了龍袍。他正在龍椅上閉目養神,等待著前往奉天門上早朝。
蕭敬道:“稟皇上,常風求見。”
弘治帝一愣:“這麼早?難道是兵變謀反的事情查清楚了?讓他進來。”
常風見到弘治帝,倒頭便拜:“稟皇上,栽贓案已水落石出。”
弘治帝感歎:“天呐!還是你常風辦事得力!朕給了你兩日期限。你用了不到五個時辰就查清楚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常風答:“司禮監秉筆李廣,命人偷用興王小印,偽造調兵令,栽贓興王謀反!”
說完常風奉上了林盼兒、趙四虎的供狀。
弘治帝臉上陰晴不定,一言不發。
常風道:“皇上,李廣罪大惡極,竟敢栽贓藩王!應立即抓捕。”
弘治帝意味深長的說:“司禮監的秉筆,皇後的心腹,說抓就抓。不太好吧?”
常風皺眉,心中暗道:難道皇上要回護李廣?
於是常風忙不迭的給李廣加料:“稟皇上。李廣今日敢偽造調兵令,栽贓藩王。明日就敢真調兵謀反!”
弘治帝卻道:“言過其實了吧。”
言過其實四個字一出,常風心裡“咯噔”一下。
難道皇上這一回真的要包庇李廣?
弘治帝又說了一句話:“司禮監的掌印、秉筆,都是朕的心腹啊!”
常風仔細琢磨著弘治帝的話。
官場、宮廷十幾年的曆練,讓他有著敏銳的政治嗅覺。
他突然明白了過來!
李廣囂張跋扈,膽大妄為,貪佞成性,是因為這幾年權勢太大。
李廣的權勢是誰給的?無非是弘治大皇帝。
如果弘治大皇帝重用的心腹太監,膽大妄為到栽贓藩王。寫入史書,史書會評價弘治大皇帝是明君還是昏君?
大明弘治大皇帝,最注重名聲!
弘治帝突然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他做下如此駭人聽聞的事,不懲處是不行的。”
“怎麼懲處,以什麼理由懲處,你好好想想。”
常風拱手:“是,皇上。臣先告退。”
走出乾清宮,常風心中了然。弘治帝對李廣起了殺心。但用什麼理由殺李廣,就大有學問了!
既不能讓李廣逍遙法外,又不能損害弘治大皇帝的名聲。
兩刻功夫後,禦門早朝。
李廣的黨羽,刑部給事中王禪雲出班:“稟皇上,興王與常風、石文忠、張永勾結,調兵圍禦苑,圖謀不軌、意圖謀反,證據確鑿。”
“謀反是不赦之罪。應立即革除興王王爵。將常風、石文忠、張永革職下獄。審明案情後,明正典刑。”
“循舊例,謀反案應由廠衛負責偵訊。”
“內閣劉健、李東陽、謝遷,天官馬文升、夏官劉大夏,平日與常風私交甚篤,應回避此案!”
李廣現在暫管廠衛,王禪雲所奏,等於是在說:皇上您應該把此案交給李廣單獨負責。
李廣心中暗喜:還是文人有腦子啊!我怎麼忘了,大明刑律中有嚴格的回避製度。
那五人跟常風關係好,自然該回避!
審案官從六人變成了我一人。事情就好辦了!我弄死常風如把雞蛋搖散黃一般容易。
常風此刻陷入了糾結。拿出證據,證明是李廣栽贓,則有損皇上聖名。
不拿出證據,自己跟興王等人,又會繼續蒙受不白之冤。
這真是個無解的難題!
萬萬沒想到,弘治帝幫常風解了難題!
弘治帝微微一笑:“王卿,你所說的禦苑兵變謀反,朕怎麼不知道啊?”
此言一出,李廣的黨羽們個個呆若木雞。
李廣道:“皇上,昨日”
弘治帝揮了下手,打斷了李廣:“你是說昨日奮武營的騎兵去禦苑的事?”
“哦,是朕授意興王和常風調的兵!朕看大漢將軍們最近疏於訓練,不善騎射。怕放跑了一頭白毛老狼。”
“朕讓他們調奮武騎兵圍獵白毛老狼。”
李廣說興王、常風謀反,是因為他們“私自調兵”。
現在弘治帝說調兵是他授意的,那就不是“私自”。
謀反也就不成立!
李廣目瞪口呆:好家夥。皇上這是在耍無賴!
地痞流氓耍無賴有得治,皇帝耍無賴沒治!
出班參劾的王禪雲像一根木頭樁子似的杵在原地。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弘治帝微微一笑:“都是誤會啊!興王、常風、石文忠、張永無罪。”
“哦對了,昨日錢能身體微恙,朕讓李廣署理了東廠提督太監一職。”
“錢能吃了太醫開的藥,已經痊愈了。自此刻起,恢複錢能東廠提督之職。”
弘治帝瞥了蕭敬一眼。
蕭敬心領神會,高聲道:“無事散朝!”
眾臣散去,李廣站在空蕩蕩奉天門前廣庭,一言不發。
常風走到了李廣麵前:“李公公,你準備好了嘛?”
李廣問:“準備好什麼?”
常風微微一笑:“準備好死了嘛?”
李廣走墳地哼小曲,給自己壯膽:“我為何要準備死?我是皇後娘娘的第一心腹,司禮監的秉筆!”
“誰敢讓我死?誰能讓我死?”
常風指了指自己:“我敢讓你死。我能讓你死!”
說完這話,常風大步離開了前廣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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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錦衣衛後,錢寧將厚厚一摞紙放到了常風麵前。
錢寧道:“真是不統算不知道。一統算嚇一跳。光咱們錦衣衛掌握的,百官給李廣送的賄賂,加起來便有白銀二十一萬兩,黃金九千兩。”
“若加上咱們沒掌握的將是個驚天的數字。”
常風仔細翻了翻那一摞紙,隨後吩咐錢寧:“燒掉。”
錢寧一愣:“燒掉?常爺,李廣想要您的命。您不以牙還牙?”
“放過李廣,如縱虎歸山啊!”
常風耐心的解釋:“錢老弟,你自己看看行賄的名單。”
“這些年,李廣頗為受寵,勢力很大。給他行賄的,有公、侯、伯、都督、總兵、尚書、侍郎、都禦史、督撫、知府。”
“李廣做壽,就連內閣的三閣老都禮節性的送上了賀銀。”
“要追查受賄的李廣,就要追查行賄的勳貴、百官。”
“這些人裡,有一大批是皇上倚重的人。難道你要逼著皇上興起大案,讓弘治朝發生瓜蔓抄?”
“皇上重用的心腹宦官,收受了皇上重用的官員,天文數字一般的賄賂。寫到史書上,皇上聖名何在?”
“咱們錦衣衛是皇上的家奴。要時時刻刻維護皇上的名聲!”
一席話說完,錢寧豎起了大拇指:“還是常爺思慮周全。可這事情您就這麼忍氣吞聲了?”
常風冷笑一聲:“嗬,忍氣吞聲?我要讓李廣萬劫不複!”
“隻是,我殺李廣的理由,不是栽贓藩王,也不是貪汙納賄。”
錢寧問:“敢問常爺,理由是?”
常風道:“李廣平日最喜歡攛掇皇上大興土木。他好從中漁利,對吧?”
錢寧答:“是啊!皇家工程裡麵的油水大了去了!李廣隨便負責一個工程,就能賺個一裡一麵。”
“可是,常爺您剛才不是說,您殺李廣的理由不會是貪汙納賄嘛?”
常風說了三件事:“去年冬天,李廣攛掇皇上在萬歲山建毓秀亭。今年二月,毓秀亭建成。”
“三月,皇上的幼妹仙遊公主病逝。”
“四月,清寧宮發生火災。”
“這三件事,足夠讓李廣掉腦袋!”
錢寧大惑不解:“這三件事沒有關聯啊!”
常風笑道:“世間萬事萬物皆有關聯。隻看人的嘴怎麼說。”
常風從奉天門回錦衣衛的路上,已經想好了怎麼整垮李廣。
要說整人,錦衣衛是專業的。常風在錦衣衛混了整整十六年,早就深諳此道。
常風問錢寧:“張道士呢?”
錢寧答:“張道士去了西郊青峰觀敬三清。”
常風吩咐:“你派個人去把他找回來,就說我有大事要跟他商量。”
錢寧領命而去,片刻後回到了值房:“常爺,人已經派了。”
常風點頭:“嗯,咱們就在值房等張道士回來吧。他會成為殺李廣的那柄刀。”
一直等到了午時。劉瑾突然走進了值房:“小叔叔。皇後娘娘讓我給你傳話。”
常風問:“哦?什麼話?”
劉瑾道:“皇後娘娘說,李廣和您就像她的左膀右臂。左膀右臂不要左右互搏。沒有好處。”
常風問:“李廣上晌找皇後娘娘來著?”
劉瑾微微點頭。
早朝過後,李廣感到事情不妙。立即跑去了坤寧宮,抱著張皇後的腳痛哭流涕,說常風正在謀劃殺掉他。
張皇後耳根子軟,心更軟。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軟。
於是她讓劉瑾傳話,讓常風不要跟李廣爭鬥。
錢寧聽了劉瑾所說,道:“壞了常爺。皇後娘娘要保李廣。那咱們用任何法子都動不了李廣半分。”
“要知道,皇上最聽皇後娘娘的話了。”
劉瑾道:“錢僉事說的是啊!說實話小叔叔。整個京城,最想讓李廣身首異處的,是侄兒我。”
“可皇後娘娘發了話.沒人動得了李廣。”
常風微微一笑:“後宮之中,張皇後是最大的麼?”
下晌,張道士終於回來了。
常風將張道士請到了值房之中,對他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交待了一番。
翌日,慈寧宮。
張道士來給周太皇太後講道。
張道士鬼扯一番,將老太太哄得一愣一愣的。
片刻後,張道士開始依照常風的吩咐,把話題往萬歲山毓秀亭上扯。
張道士說:“稟太皇太後,今年二月仙遊公主薨了。三月清寧宮又起了大火。內宮之中可謂流年不利啊!可能是犯了歲忌。”
周太皇太後連忙問:“啊?你這麼一說,還真是!你快說說,犯了什麼歲忌?”
張道士說:“需扶乩問卦。”
周太皇太後道:“快設乩壇!”
不多時,慈寧宮後殿中設好了神位、祭台、乩壇。
張道士給三清上仙敬了香,然後掐訣念咒。
片刻後,張道士像一根木頭樁子一般,直直的倒臥在了地上。
他開始口吐白沫。吐完了白沫,像一條蛆一樣,在地上蠕動。
猛然間,他像一隻敏捷的大蛤蟆一般一躍而起,眼睛上翻,大露眼白。
張道士用一種瘮人的腔調喊道:“我乃太清道德天尊!”
周太皇太後給張道士跪倒,虔誠的說:“敢問太清道德天尊,我那可憐的小六歸天了。沒過一個月宮中起了大火。是犯了什麼歲忌?”
張道士拿起了一根光滑圓潤的樹枝。渾身抽搐著,在沙盤上亂畫一氣。
片刻後,張道士又開始倒地吐白沫,學蛆蠕動,複而起身。
周太皇太後問:“神仙走了?”
張道士點點頭:“嗯,走了。”
二人來到沙盤前。隻見沙盤上潦草的寫著一個“毓”字。
周太皇太後問:“這是什麼意思?”
張道士裝作苦思冥想的樣子。片刻後,他一拍腦瓜:“明白了。啊呀!原來是這樣!”
周太皇太後有些發急:“到底怎麼回事,快說。”
張道士說:“去年冬天,李廣建議皇上在萬歲山上動土,修建毓秀亭。毓秀亭占了一個‘毓’字。”
“萬歲山是什麼地方?那是皇宮氣運之所在!豈能輕易破土?”
“正是因為建了毓秀亭,壞了皇宮氣運,導致犯了歲忌!”
“也就是說,仙遊公主歸天、宮中大火,罪魁禍首就是李廣!”
周太皇太後對張道士有一種近乎盲目的迷信。
她道:“原來是這樣!”
張道士趁機說起了李廣的壞話:“張家兩位國舅,曾與周家國舅有過一番爭鬥。”
“其實,張皇後的兩個弟弟,最尊重您的家人了!”
“李廣跟張家國舅交好,是儘人皆知的。當初的那場爭鬥,全是李廣挑唆!”
幾年前貓腚眼子街魚市的國舅鬥毆轟動京城。為這事兒,周太皇太後一連三個月沒搭理張皇後。
張道士略一拱火,周太皇太後立時火冒三丈:“哀家就說嘛!皇後對哀家一向恭敬。他的兩個弟弟怎麼會跟哀家的弟弟鬥毆?”
“原來是李廣那廝挑唆的!”
張道士點點頭:“李廣挑唆皇親之間的關係是小罪。攛掇皇上修毓秀亭,導致公主歸天、皇宮失火是大罪!”
“此人若不除,皇宮今後指不定再生出什麼禍端來呢!”
原來,常風是想借周太皇太後之手除掉李廣。
張皇後在後宮並不是最大。真正的後宮之主,是弘治帝的老祖母!
太皇太後若發話除李廣,張皇後想保也保不住!
整人,不在於手段,而在於結果。
隻要能整垮李廣,達到為朝廷掃除奸宦的高尚目的,管手段是不是醃臢呢。
周太皇太後被張道士一番挑唆,恨不能將李廣碎屍萬段。
傍晚時分,張道士出了宮,回了錦衣衛。
常風站在錦衣衛的大門前,焦急的等待著他的身影。
終於,張道士下了轎,朝著常風一拱手:“常爺。”
常風連忙問:“事情辦成了嘛?”
張道士附到常風耳邊:“辦成了。太皇太後此刻恨不能扒李廣的皮,啖李廣的肉!”
常風一拍手:“好!張道爺,這回多虧了你。”
張道士感歎道:“人人都說我是個裝神弄鬼的神漢。可他們忘了,我這個錦衣衛千戶有一顆忠君報國之心!”
“掃除奸宦,即為忠君報國!”
常風朝著張道士一拱手:“道爺大義!常風佩服萬分!”
三日之後,周太皇太後派人傳話,讓弘治帝陪同她遊覽萬歲山。
祖孫二人坐著八人抬,來到了萬歲山的山頂。萬歲山風光一覽無餘。
周太皇太後突然指向了毓秀亭:“樘兒,你看那毓秀亭像什麼?”
弘治帝道:“敢問皇祖母,您說像什麼?”
周太皇太後麵露慍色:“像一根楔子,楔進了萬歲山龍脈之中!”
弘治帝一愣:“啊?”
周太皇太後道:“哀家已經命欽天監的人看過了。萬歲山是皇宮氣運所在。”
“這座毓秀亭,讓皇宮氣運攔腰截斷,導致宮中犯歲忌!”
“你六妹歸天,清寧宮大火,全是歲忌所致!”
欽天監的人,自然也被常風威逼利誘過了,才跟張道士一樣的口徑。
周太皇太後問:“是哪個居心叵測的人,建議你下旨建了毓秀亭?”
弘治帝答:“李廣。”
周太皇太後說出了一句載入《明實錄》的話:“今日李廣,明日李廣,果然禍及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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