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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幾何時,年幼的弘治帝在皇宮之中可憐、弱小又無助。
他在宮中有兩位保護人。一個是懷恩,另一個就是祖母周氏。
弘治帝的生母紀氏死得早。周氏對他來說,名為祖母,實為母親。
周太皇太後的態度,在弘治帝這裡很有分量。
在常風向他稟明“兵變謀反”的真相時,弘治帝已經對李廣起了殺心。
但弘治帝不想以貪汙納賄或栽贓藩王的理由殺李廣。
李廣是他重用的人。皇帝重用一個貪賄成性、狗膽包天的太監,寫入史書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現在,周太皇太後給了他一個絕佳的殺人理由。
心腹太監誤修一座亭子,壞了萬歲山的風水龍脈,導致宮中犯歲忌、死公主、著大火
這跟皇帝聖不聖明無關。隻是下麵的太監誤打誤撞鑄成大錯,循例懲治罷了。
弘治帝有些奇怪,怎麼會這麼巧。朕正糾結於如何殺李廣呢,皇祖母就給了我一條金台階走?
弘治帝問周太皇太後:“敢問皇祖母。您是何時察覺毓秀亭壞了龍脈風水?”
周太皇太後答:“幸虧錦衣衛的張道士進宮給哀家問了一卦。哀家才得上天啟示。”
“樘兒,毓秀亭得立即拆除。李廣得立即嚴懲。仙遊公主是他的主子。家奴害死了主子,按宮規應該殺!”
此言一出,弘治帝立馬茅塞頓開。
弘治帝心道:張道士?那是常風的心腹!
明白了。給朕送金台階的,不是皇祖母,而是常風。
好一個常風。簡直是朕肚子裡的蛔蟲。總是能了解朕之所想,把解決事情的辦法,送到朕的麵前。
按照宮規殺李廣?太妙了。這件事就成了皇家的私事。外臣也沒什麼可議論的。
想到此,弘治帝道:“是,孫兒全聽皇祖母的。”
轉頭,他吩咐隨侍的錢能:“立即命工部拆除毓秀亭。另傳朕口諭,罷李廣司禮監秉筆之職。”
錢能在那場“禦苑兵變”中也受到了波及,被暫停了一天督公職權。
錢能對李廣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小樣,這麼多年咱們都井水不犯河水,這回你想從我手裡搶廠衛?就算皇上答應,常風還不答應呢!
錢能拱手道:“是,皇上。老奴這就去傳旨。”
整人整到底,殺人送到西。
錦衣衛值房。
錢寧興高采烈的走了進來:“常爺,皇上下旨了!”
常風喝著茶,臉上風輕雲淡。十幾年的錦衣衛生涯,已經讓他養成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性子。
常風抿了口茶後,蓋上茶盅蓋,問:“什麼旨意?”
錢寧答:“皇上命我乾爹去工部傳令,拆除萬歲山毓秀亭。另外,罷免李廣司禮監秉筆之職。”
一旁坐著的徐胖子揮了下拳頭:“成了,常爺。還是你高深莫測啊。”
常風道:“見不得光的旁門左道而已。沒什麼值得誇耀的。”
“李廣隻丟了職。還不夠。咱們還得再給他添點料。”
錢寧問:“什麼料?”
常風笑道:“北鎮撫司埋在市井茶樓中的十名烏鴉校尉閒了幾年了吧?現在該讓他們辦差了。”
成化二十二年,常風製造了一個謠言,見識到了謠言的威力。
前幾年常風掌衛權時,專門在衛中挑選了十名校尉,名曰“烏鴉”。這十個人,是專門負責散播謠言的。
他們平日裡在市井茶樓出手闊綽,拉攏一幫有錢又有閒還嘴碎的狐朋狗友。
等常風需要他們時,他們會在市井茶樓散播謠言,一傳十,十傳百。
常風又喝了口茶:“錢寧,你讓烏鴉校尉們散播一條謠言。就說李廣家中,私藏了一部邋遢道人的《長壽經》。”
徐胖子伸出了大拇指:“高啊!有長壽之法,不貢入宮中,私自藏匿,這是犯忌諱的。要知道,皇上這幾年一直癡迷於長壽之法!”
當天,烏鴉校尉們有鼻子有眼的造了一條謠言。
謠言說弘治帝這些年敬天愛民,感動了上蒼。上蒼派下散仙張邋遢,在宮外交給李廣《長壽經》,讓他轉贈弘治帝。
李廣起了貪念,將《長壽經》私自昧下,研習長生不老術。
這條謠言一傳十,十傳百千萬。幾乎在兩天之內傳遍了整個京城。
常風散播這條謠言的目的是:在民間製造輿論,為弘治帝殺李廣做輿論準備。
不管現在還是未來修史的文官,都不會對這種民間流傳的荒誕不經的故事感興趣。
不被記入史書,這條謠言也不會影響弘治帝的聖名。
入夜,李廣外宅。
李廣躲在大被子裡,瑟瑟發抖。
他是個又蠢又壞的人。他不明白,自己栽贓興王,皇上一聲不吭。那場兵變案,皇上根本沒有追究。
自己擅奪民田、廣納賄賂、侵占鹽課,累以巨萬,這麼多年皇上同樣一聲不吭。
這回竟因在萬歲山建了一座亭子,革了他的職。
穀大用走了進來:“乾爹,大事不好了。現在京城裡已經傳遍了。說您老在府中私藏了邋遢道人的《長壽經》。”
李廣怒道:“這是哪個王八蛋造的謠。我要有那東西,不立馬獻給皇上討賞?”
穀大用歎了聲:“唉,乾爹。如今您老是破鼓萬人捶。”
“當司禮監秉筆時,您提拔了許多人。也得罪了許多人。”
“我聽說,言官們正在私下串聯,說要聯名上折子,建議皇上治您的罪呢!”
李廣問:“什麼時辰了?”
穀大用答:“子時了。”
李廣道:“皇後娘娘這個時辰已經睡下了。我不便去坤寧宮。”
“明日一早我就去求皇後娘娘。讓她在皇上麵前給我美言幾句。”
“就算當不成司禮監秉筆,至少降到地方當個鎮守太監。有了鎮守太監的身份,言官們就不敢打我的主意。”
李廣很了解張皇後。張皇後是個耳根子很軟的人。
李廣自信滿滿。如今我已丟了司禮監秉筆的職位,太皇太後的氣已經出了。
求求張皇後,吹吹枕邊風。弄個鎮守太監的位子。在外麵當幾年土皇帝,等風頭過了,再想法子回到司禮監。這個坎兒,就這麼過去了!
李廣打了一手好算盤。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穀大用給李廣端了一杯人女乃:“乾爹,喝了這杯仙人酒,您老趕緊歇了吧。”
李廣頗懂養生之道,日日都要喝這東西。
李廣接過杯子,一飲而儘。片刻後,他突然嘔出了一口血:“伱呃!”
穀大用微微一笑:“乾爹,彆怪我啊。無毒不丈夫!”
穀大用是個心狠手辣又心思縝密的狠角色。
栽贓興王,扳倒常風的主意,是他給李廣出的。
但實際操作此事時,他又躲得遠遠地,並未直接介入。
也就是說,隻要李廣一死,禦苑栽贓案就跟穀大用沒關係了。
穀大用是個很懂政治投機的人。老靠山倒了,自然要找新靠山。
如今宮中地位最高的太監,無非蕭敬、錢能。
然而,這兩位巨佬絕對不會接納一個從李廣那邊叛過來的人。
穀大用在短短幾天內找到了新的下家,一個前途無量的人:劉瑾。
他帶著銀票主動找到了劉瑾,表示今後惟劉公公馬首是瞻。
劉瑾沒收銀票,隻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就算土匪拜山頭,還要納投名狀呢。”
穀大用琢磨:不要銀子要投名狀?好說!
弘治八年,劉瑾差點讓李廣弄死。劉瑾最恨的人就是李廣。最好的投名狀就是李廣的人頭!
穀大用橫下一條心。嗬,李廣丟了官職,又得罪了太皇太後。因畏懼自殺豈不是很合理?
在給李廣飲下的仙人酒中,穀大用下了砒霜。
李廣麵目猙獰的瞪著穀大用,他想要叫喊,但嗓子眼裡不斷湧出的血讓他發不出聲響。
片刻之後,李廣沒了氣息。
穀大用大喊一聲:“夭壽啦!李公公吐血啦!他,他,他死啦!”
史書載:十一年,廣勸帝建毓秀亭於萬歲山。亭成,幼公主殤,未幾,清寧宮災。
日者言廣建亭犯歲忌,太皇太後恚曰:今日李廣,明日李廣,果然禍及矣。廣懼自儘。
半個時辰之後,李廣外宅被錦衣衛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
常風帶著徐胖子等人,站在李廣的床榻前。
張道士用銀針驗了李廣的屍體:“並不是什麼稀罕的毒物。隻是砒霜而已。”
常風望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穀大用,問:“怎麼回事?”
穀大用道:“今日我像往常一樣,來給乾爹送仙人酒。”
“過了片刻,我過來看看乾爹睡下沒。發現乾爹七孔流血,用手一探鼻息,已然歸天了。”
“想來是乾爹怕太皇太後怪罪,在仙人酒裡加了砒霜自儘。”
“嗚嗚嗚!乾爹,您死的好慘啊!”
常風狐疑的看著穀大用。
徐胖子問:“常爺,怎麼辦?”
常風道:“先將李廣的屍體帶回北鎮撫司斂房吧。”
常風似乎並不急於查李廣真正的死因。他沒有再熬夜,直接回府睡覺。
第二天黎明前,劉笑嫣推了推常風:“起來換衣服吃早飯上早朝了。”
常風揉了揉惺忪睡眼:“剛才夢見跟你洞房花燭的那一晚。剛把你的褲子扒了,夢就醒了。”
劉笑嫣拿手指戳了常風的太陽穴一下:“都老夫老妻了,瞧你那德行。”
常風心情不錯。李廣死了,奸宦已除。皇上的聖名也不會受影響。這一戰,他大獲全勝!
兒子常破奴、嶽丈劉秉義、小妾九夫人起得晚。
常風獨自來到飯廳吃早飯。
剛把油炸檜撅折泡在豆漿裡,飯廳裡來了一個人——常風的老侄子劉瑾。
劉瑾毫不見外,直接坐到了常風對麵,對常家仆人說:“給我也來一碗豆漿。”
說完他從五彩繽盤裡拿起一根油炸檜:“小叔叔,求您一件事。”
常風道:“咱們叔侄說什麼求不求的呢?儘管開口。”
仆人盛好了豆漿,放在劉瑾麵前。
劉瑾喝了口豆漿,不動聲色的說:“李廣自殺的事,小叔叔就不要細查了吧。”
常風一愣,隨後意味深長的說:“李廣怎麼死的不重要.他死掉很重要。”
劉瑾向常風投來了感激的目光。
常風道:“勸你一句。若有朝一日你有李廣一般的權勢,不要學他。”
劉瑾連忙道:“侄子牢記小叔叔教誨。”
嗬,劉瑾的前程,又豈止區區李廣一般?他得勢後乾的那些出格事兒,彆說李廣了,恐怕堡宗時期的權宦王振都要汗顏。
當日早朝。
蕭敬扯著嗓子高喊:“議!”
常風出班:“稟皇上,前任司禮監秉筆李廣昨夜畏罪自殺。”
弘治帝聽到這個消息,心中暗道:李廣還是識時務的,省去了朕不少麻煩。
他開口道:“罪宦死不足惜。民間紛傳,李廣私藏了邋遢道人的《長壽經》。”
“這種荒誕不經的謠言,朕是不信的。”
“常風,你去李廣府邸,好好搜查一番。若搜不出,則可正人心而靖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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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帝好手段!
其實,李廣這些年大肆斂財,弘治帝不管不問,不光是因為張皇後護著李廣。
另一部分原因弘治帝將李廣當成了一頭豬。
豬嘛,養肥了才好殺。
弘治帝並不貪財,但他需要海量的銀錢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讓國力蒸蒸日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李廣的家財,自然是弘治帝實現政治抱負的無數墊腳磚之一。
但弘治帝又不好在曾經的心腹太監自儘翌日,立即授意常風抄他的家財。那會有貪財好貨之嫌。
於是弘治帝編了一個理由,讓常風查找奇書,破除流言。
找奇書隻是一個明麵上的由頭,查抄李廣累以巨萬的家財才是真正目的。
弘治帝太鬼了。
常風亦是個鬼精。他立馬領會了弘治帝的意圖。
常風拱手:“臣常風領旨。”
抄家是常風的拿手本行。
他帶著查檢千戶所在京的七百袍澤,浩浩蕩蕩來到了李廣的外宅。
石文義笑道:“常爺,成化二十二年,我便是您手下的抄家學徒。”
“今兒您老隻管喝茶吃點心,跟徐爺、錢爺閒聊。”
“抄家的事兒您交給我。我給您露一手。也省得袍澤們私下譏諷我是個隻會迎來送往的‘大夥計’。”
常風笑道:“好。今日看看我十三年前帶出來的徒弟抄家手段如何。”
李廣的外宅頂的上大半個王府大小。分為五院。宅邸之外還引了玉泉山的水作為環府溪。
常風跟徐胖子、錢寧坐在中院的石亭之中,喝茶閒聊。
錢寧道:“李廣死了。司禮監秉筆缺員,坤寧宮管事牌子也空了出來。”
“我覺得,張永張公公有可能進司禮監。劉瑾可能接任坤寧宮管事牌子,躋身太監之列。”
常風道:“公公自古好威名啊。不過張公公的威名不是假威名,而是真威名。”
“他天生勇武,頗有領兵之才。王恕、馬文升曾評價他是‘壯士張’。”
“司禮監裡多個懂帶兵打仗的秉筆,遠強過多個隻懂勾心鬥角,聚斂錢財的秉筆。”
徐胖子插話:“張公公的確勇武。我艸!上回在東廠演武場,他開了一張五石弓。”
“我這個錦衣衛裡出了名的二百多斤的大力士都自愧不如。”
張永無論人品、能力都是公認一等一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張永最好的朋友是遠在陝西養馬的楊一清。
常風笑道:“至於劉瑾。他六歲入宮。在宮裡當了整整四十多年差。前三十年一直官途不暢。”
“這一回,也該輪到他官運恒通,晉身太監了。”
錢寧笑道:“劉瑾是常爺您的老侄子。他升了官,您臉上也有光啊。”
常風微微點頭:“是啊。我們都是老內相的人。我巴不得他風風光光的。”
徐胖子邊啃著一顆油果子,邊說:“劉瑾拿著糖糖是真不錯。去年夏天糖糖隨口說饞油炸知了。”
“劉瑾堂堂一個宮裡的監丞,竟大熱天頂著大日頭,扛著裹麵筋的長竹竿,滿皇宮給糖糖黏知了。”
“最後攢了五百個倒黴的知了,放在冰鑒裡,送到了郡主府。”
常風感慨:“劉瑾嘴上稱糖糖小姑姑。其實我心裡清楚,他把她當成了女兒啊!”
眾人閒聊了一個時辰。
石文義興衝衝的走了過來,手裡拿著厚厚四本賬冊:“常爺,李廣這廝真是毫不避諱,他收受賄賂也好,與民爭利也罷,全記了明賬。”
常風接過賬冊翻了翻,上麵都是某年某月某日,某官送“白米”若乾石,“黃米”若乾石之類。
朝野皆知,這是給李廣行賄的隱語。白米是白銀,黃米是黃金。
常風道:“讓丁大算盤過來。統下總數。”
司賬百戶丁大算盤走了過來,常風給他讓了座。
丁大算盤放下吃飯的家夥,算盤珠撥得飛快。
儘管丁大算盤業務嫻熟,李廣海量的納賄賬目還是讓他算了整整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罷。丁大算盤一指算盤珠:“李廣家財,銀子總數三十一萬兩。黃金一萬兩。”
常風吃驚不已:“這麼多?”
要知道,成化二十二年時,常風從蔡侍郎府邸抄出三萬兩贓銀,都算是天文數字了。
那時皇帝的內承運庫不過存銀三萬兩而已。
自弘治帝登基後這十二年,大明現盛世光景,江南商業興起。
商業興起導致的連鎖反應,便是走私貿易更加猖獗。
數目龐大的倭國白銀、西洋白銀,流入了大明。導致大明的白銀流通量逐年增加。
饒是如此,一個司禮監秉筆斂銀幾十萬兩,還是有些聳人聽聞。
徐胖子驚呼:“我艸他娘的。這李廣真能撈啊!”
李廣這麼大的府邸,抄起來自然費勁。
整整一天,石文義隻完成了“抄家八藏”中的窖、壁、簷三藏。
抄出銀票、現銀共計五萬兩,黃金一千兩。
距李廣的賬目數字還差得遠。
傍晚時分,常風安排好值夜事宜,剛要離開李廣外宅回家,內閣閣員李東陽來了。
李東陽朝著常風一拱手:“常爺,你發財啊。”
常風笑道:“這話可不能亂說。是朝廷發財。”
李東陽點點頭:“對,朝廷發財。怎麼樣,抄出了多少銀子?”
常風答:“銀票、現銀五萬。黃金一千。”
李東陽一拍手:“噫!好!今年春,韃靼小王子有侵占賀蘭山之意。西北軍情如火,需要海量的軍餉錢糧。”
“這筆意外之財,能解一解戶部的燃眉之急。”
常風問:“皇上有旨意,將李廣家財沒入太倉國庫嘛?”
李東陽正色道:“皇上口諭。罪宦李廣府邸金、銀,儘數入太倉國庫。其餘田產、珍寶等項,一律變賣,亦入國庫。”
常風驚訝:“一兩不進內庫?”
李東陽發自肺腑的說:“當今萬歲是千古明君。從不考慮內庫存銀的多寡。隻考慮國庫。”
“常風,你真有本事啊。一天就抄出白銀五萬,黃金一千。不愧是抄家總旗出身。”
常風微微搖頭:“這點錢,隻是李廣家財的一小部分而已。我們抄出了一本總賬。”
“總賬上記錄,李廣家財白銀三十一萬兩。黃金一萬兩。”
李東陽聽到這個數字,狠狠的揮了下拳頭:“巨蠹!”
常風道:“李閣老,明早您先讓戶部派人,將已查抄出的銀錢交割。”
“我向內閣保證,三日之內,李廣家財一兩不差,全部交到國庫。”
自古以來,fg都是不能亂立的。
翌日,梁藏、井藏、糞藏查抄完畢。又得銀五萬,黃金兩千兩。
第三日上晌,板藏、翻明財、異藏查抄結束。得銀三萬。
跟李廣家財的賬麵數字還差了十八萬兩白銀,七千兩黃金!
常風有些發急,他親自下場,重新走了一遍八藏的抄家流程。
然而卻一無所獲。
常風大惑不解:“難道說,李廣的財產有一部分藏在了其他地方?”
錢寧建議:“是不是問問穀大用?”
常風點頭:“嗯,去把穀大用找來。”
不多時,穀大用來到了常風麵前。穀大用故意帶了一條繡著蓮荷的腰帶。
常恬在郡主府閒著沒事兒就愛繡腰帶。一個月繡十幾條送人。蓮花、荷花圖案,是“常恬造”的標識。
穀大用投靠了劉瑾。劉瑾送了他一條常恬繡的腰帶。並吩咐他,見錦衣衛常爺的時候換上。
常風一看這腰帶,便明白穀大用如今已是劉瑾的人。
常風問:“穀公公,你伺候李廣多年。他的家財,是否有一部分藏在他處?”
穀大用如實回答:“常爺,李廣的家財都藏在這座外宅之中。他很自信,認為自己絕不會倒台。從未想過會有被抄家的一天。”
常風皺眉:“這就怪了。整整十八萬兩銀子,七千兩黃金。能藏在哪兒呢?”
“銀子可能換成了銀票,銀票好藏。可大明的錢莊是不納存黃金的,沒有金票一說。”
“那麼一大堆黃金哪兒去了呢?”
穀大用道:“李廣這人視財如命。凡涉及金銀之事,從不對我說。”
戶部派來的郎中對常風說:“常爺,三日之限是您自己說的,並非皇限。我看今日我們戶部的人先回去,明日再來吧。”
郎中的眼神仿佛在說:細狗,你行不行啊?
常風道:“成!高郎中先請回。”
石文義問常風:“常爺,怎麼辦?”
常風答:“這回在戶部的人跟前跌了麵子。跌麵子是小,臟財抄不齊是大。”
“沒辦法了。隻能加人手,掘地三尺。明日從衛裡再調一千名力士,跟查檢千戶所的袍澤一同細細的搜。”
日暮不抄家,這是錦衣衛的老規矩了。
常風回了府。常恬領著儀賓黃元,回娘家用晚飯。
常風問常恬:“沒把健健帶來?”
常恬答:“健健還小,不能吹風。在府裡由奶娘帶著呢。”
劉笑嫣道:“菜都上齊了,就等你這個一家之主了。快去飯廳,邊吃邊說吧。”
一家人坐定。
常風隨口道:“今日算是在戶部的人麵前折了。三天竟沒抄齊李廣的家財。”
“也幸虧李廣留下了一本總賬。不然抄家就結束了。十幾萬兩銀子,大幾千兩黃金從此要不見天日。”
劉秉義道:“你親自去抄家,竟沒抄齊?”
常風微微點頭:“是啊。不知李廣是不是有八藏之外的藏銀辦法。”
“不打緊。慢慢查、細細搜就是了。搜上半個月,我就不信找不齊李廣的臟錢。”
常恬道:“哥,都回家了,就彆說你那些公務了。”
常風抿了口酒:“嗯。妹夫,你最近在家裡忙什麼呢?”
黃元答:“跟江南的文人們寫信鬥詩。江南最近出了四位青年才俊,詩詞一絕。”
黃元這個儀賓,說白了就是個皇家花瓶,沒有任何差事,整日在家舞文弄墨。
黃元給常恬夾了些菜,說:“那四位青年才俊號稱江南四大才子。分彆是唐寅、文徵明、祝枝山、徐禎卿。”
“對了,前日他們來了一封信。說他們四人在河邊醉酒,一人一句共作了一首打油詩。”
“這打油詩著實可笑。我念來給姐夫聽聽,就當助酒興了。”
常風道:“好,你念。”
黃元笑道:“山上一群鵝,噓聲趕落河。落河捉鵝醫肚餓”
常風問:“第四句呢?”
黃元強忍住笑:“第四句有些粗俗,不堪入耳。”
常風道:“你小子彆賣關子。快念。”
黃元收斂笑容,一本正經的說出了打油詩的第四句:“不如回家玩老婆!”
“噗!”常風一口酒,直接噴到了桌上。
劉秉義笑得胡子都翹起來了。
九夫人和劉笑嫣也是掩嘴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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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破奴捂著肚子:“哈哈哈,玩老婆,玩老婆!”
常恬輕輕打了侄子一下:“你才多大啊。彆跟著大人胡說八道。”
常風好容易才止住了笑。他道:“這四個人八股製藝功夫、正經詩詞如何我不知道。但他們著實有趣的很。”
黃元道:“姐夫,四大才子豈是浪得虛名?他們八股製藝也是一等一的。”
“今年秋天江南鄉試,明年京城開春闈。說不準他們中有人能位列一甲呢。”
常風點點頭:“嗯。能作出如此有趣的打油詩,他們應該不是腐儒。朝廷最不需要的就是腐儒。”
“希望他們明年能金榜題名。唉,我是不指望了,回回跟著進貢院,回回名落孫山。”
翌日早朝過後,常風回到錦衣衛,換上抄家穿的皂服。領著小兩千袍澤,浩浩蕩蕩來到了李廣的外宅。
眾人幾乎是掘地三尺。忙活了大半天,還是沒找到一錠現銀,一張銀票,一個金元寶。
穀大用充當帶路黨,也過來幫忙。可他這個帶路黨一點忙都沒幫上。
常風大惑不解:“真是怪了,贓錢都哪兒去了呢?”
徐胖子問:“常爺,你該不會想把整座府邸拆掉尋找臟錢吧?”
“這麼大一座宅子,拆光起碼要一個月。”
“再說了,這座宅子也是贓產。可以留給皇上賞人用。拆了怪可惜的。”
常風道:“走,咱們上閣台上去看看。”
中院之中,建有一閣台。高約三丈。登上閣台可遠眺玉泉山,京郊美景儘收眼底。
眾人上得閣台。
常風道:“李廣這廝太會享受了!外宅位置選得好,閣台建的也好。這滿目美景真是養眼啊。”
他俯視著下方的地麵。刨地三尺讓這座體麵的宅子變得坑坑窪窪。
常風自言道:“漏了哪兒呢?”
猛然間,常風的目光聚集到了環繞府邸的那條環府溪上。
常風道:“把玉泉山的水引到此處。不知得耗費多少人力呢。”
穀大用接話:“當時共用了八千民夫,乾了整整一年。”
“狗李廣真是膽大包天。玉泉山的水,乃是皇家禦用。他卻引來當環府溪。”
前幾天穀大用還一口一個“乾爹”,現在變成了“狗李廣”。
常風突然感覺到了不對:“城池有護城河,是為了防備外敵。”
“耗費巨量人力物力,建一條環府溪,難道僅僅是為了養眼?”
“穀大用,這條環府溪有多深?”
穀大用答:“足有一丈深。說是溪,其實跟小河差不多。狗李廣生前最好在溪上遊船。”
常風來了興趣:“遊船?”
穀大用答:“正是。隻要回了外宅,他都要單獨上一條小船,劃槳蕩舟。說是水上清靜,方便考慮事情。”
“有時候,晚飯前他在船上呆一會兒。回到府裡吃了晚飯,再去船上呆一會兒。”
“哦,我想起來了。他喜歡在船上用石頭打水漂。”
常風更加奇怪:“打水漂?用石頭嘛?”
穀大用答:“是啊。他說怕下麵的人打擾他考慮事情,讓我們站的遠遠的。”
“我們能聽到石頭落水的‘咚隆’聲。”
常風轉頭凝視著穀大用:“你們怎麼能確定他扔的是石頭?”
穀大用一愣:“不是石頭還能是什麼?”
常風反問:“難道不會是銀子?”
穀大用倒吸一口涼氣:“還彆說。真有可能是銀子。他喜好夜裡上船。天黑,我們這些伺候他的人離著遠,看不清。”
“不過這天底下哪有把銀子扔水裡的。我們就都以為是石頭。”
常風道:“快去工部,讓工部派個治水的行家過來!”
一個時辰後,工部派來了一個名叫張遠寧的郎中。此人是治水能臣白昂老尚書帶出來的徒弟。
錢寧把張遠寧帶到了閣台上。
常風問張遠寧:“張郎中。有什麼法子,能讓環府溪的溪水乾涸,溪底見天日?”
張遠寧手搭涼棚,四處觀望。
隨後他道:“這很簡單。在上遊堵住引水渠,截其源。”
“東邊地勢低。開鑿一條引水渠,泄其水。”
常風問:“這工程得乾幾日?用多少民夫?”
張遠寧答:“引水難,泄水易。隻需民夫一千,一個白天便能泄光環府溪。”
常風道:“那好。今日天色漸晚。我派人給順天府傳話,明日讓他們調一千民夫過來,交由張郎中你指揮。”
錦衣衛常爺傳話,順天府的官員們哪裡敢怠慢?
翌日清晨,一千民夫來到了李廣府邸外。
張遠寧有條不紊的分配著任務。
常風等人則在溪邊鋪了一張白布,席地而坐。邊打葉子牌,邊等溪水泄完。
徐胖子問:“常爺,該不會白折騰了吧?李廣會把黃金、白銀扔進水裡?”
“人常說‘拿銀子打水漂’。李廣不會真這麼乾吧?”
常風看著手裡的葉子牌,道:“我也說不好。我隻是覺得這環府溪有古怪。”
常風是抄家的出身,對金銀有著極其靈敏的直覺。
這回直覺靈不靈驗,傍晚之前便能見分曉。
張遠寧不愧是白昂的學生,泄水點找的很好。上遊的引水渠也被堵住。
下晌申時,一丈深的環府溪,已經泄到人的小腿處了。
剛剛出完牌的常風瞥了環府溪一眼,這一瞥不要緊,他直接扔了手裡的葉子牌。
常風站起身,手指向環府溪:“你們看!”
徐胖子驚訝:“怎麼銀光點點的?好像水裡有銀子!”
常風脫了鞋,挽起褲腿,親自下了水。他用手一摸,竟摸起了一枚銀鋌。
徐胖子在水邊大喜過望:“嘿!水裡還真有銀子啊!這哪裡是什麼環府溪?分明是一條銀河!”
原來,李廣每日晚間往返船上兩次,就是為了將金銀扔進河底。
每次扔個五十兩,兩次就是百兩。十多年下來,十幾萬兩銀子、大幾千兩金子成為了溪道的一部分。
至於李廣怎麼會有拿金銀打水漂的嗜好,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常風招呼眾人:“讓弟兄們都下水摸金銀。這可比摸魚有趣多了!”
“一回兒水泄完了,就不能摸金銀,隻能撿金銀了!撿可沒有摸有趣兒。”
一眾錦衣衛袍澤紛紛脫了鞋,入了水。
他們如孩童般在水中嬉笑著摸金銀。
常風高喊一聲:“弟兄們,摸到金子的今年能走好運,能生一對兒龍鳳胎呐,哈哈!”
徐胖子高喊一聲:“我摸著一個金錁子!”
說完他將一個金錁子拋到岸上。
司賬百戶所的算盤精們都沒有下水。他們在岸邊,將一枚枚銀錠、銀錁、金錁收集入木箱,記錄數目。
兩刻功夫後,環府溪的水全部泄完,溪道見了天日。
溪道內隔個十步二十步,便有一枚銀子或金子。
五大三粗的錦衣衛漢子們,從摸魚娃變成了采蘑菇的小姑娘。
他們如采蘑菇一般,跨著籃子撿金銀。
終於,在傍晚之前,金銀全部摸、撿完畢。
共得白銀約十八萬兩,黃金約七千兩。
常風怕手下弟兄、順天府的民夫起了貪念私藏。在歸攏好金銀後,他命眾人相互搜身。
果然財帛動人心。共查出了六十幾個人私藏。凡民夫私藏,一律訓斥一番放走。
凡錦衣衛袍澤私藏,一律處以杖責三十。校尉以上私藏還要降一級。
司賬百戶丁大算盤走到了常風身邊:“常爺,咱們五天所抄金銀總數,跟李廣的賬目對上了,嚴絲合縫!”
常風笑道:“這差事可算辦好了。讓戶部立馬派人來交接。咱們派人護送,把贓錢歸到國庫,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錢寧道:“常爺,您該進趟宮,把李府查抄完畢的消息告知皇上。”
立了功,自然要表功。
常風點點頭:“成。跟戶部交接完,我便帶著賬冊入宮。”
跟戶部的交接萬分順利。戶部尚書周經親自來了,他樂得嘴都合不攏。
今年元月以來,西北局勢驟變,軍餉支出驟增。
李廣給弘治帝攢下的這一注大財,可算能緩解下戶部的壓力。
交接完畢,常風騎上了馬,準備進宮跟弘治帝表功:咋樣,還得是咱老常吧?一夜功夫破了兵變栽贓案,還了興王清白。
五天時間又為朝廷抄出三十一萬兩銀子,一萬兩金子。
皇上您這回該把從我手上剝奪的權力,還給我一些了吧?
就在此時,常風的視線裡出現了十幾頂官轎。
不多時,官轎停住。下轎的官員,大部分是都察院的都院、副都院、僉院、副僉院。
為首的是左都禦史閔珪。
常風一拱手:“閔都院,您怎麼來了?”
閔珪道:“戶部派人來交接李廣外宅的金銀。我們都察院來交接李廣外宅的書信。”
“跟奸宦李廣有書信往來的,都是些攀附權貴之徒,不配為官。我們都察院要參劾。”
大明的武將喜歡打仗。因為打仗能升官,還能砍人頭換賞銀。
大明的禦史喜歡參人。因為參倒了人能升官,還能博得掃除奸佞的美名。
這幫子都察院的頭頭腦腦,是來為手下的禦史謀升官、謀美名來了。
常風知道,跟李廣有往來的勳貴、高官太多。
其中很大一部分,並不是有意攀附李廣,而是畏懼李廣的權勢。不得不昧著良心跟他搞關係。
一旦把李府的書信交接給都察院。這幫一天不上折子參人渾身癢癢的言官,一定會掀起驚天大案。
這是弘治帝不想看到的,也是常風一直在竭力避免的。
常風編了個謊:“不好意思,閔都院。昨夜李府失火,抄出的書信被燒了。”
常風這是在學自己的主人弘治帝,睜著眼說瞎話耍無賴。
閔珪聞言色變:“什麼?被燒了?”
常風點點頭:“是啊。氣得我免了看管不力的一個百戶。”
閔珪皺眉,看著常風:“是真被燒了,還是假被燒了。就隻有天知道了。”
“常風,我要參你玩忽職守。”
常風笑道:“參人是閔都院的本職。您儘管參就是了。至於懲不懲處我,那就要看皇上聖裁了。”
閔珪氣得七竅生煙:“好。那咱們走著瞧!”
常風上了馬,一夾馬腹,帶著賬本進宮表功、領賞去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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