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這還是朱常洛穿來之後,第一次進入坤寧宮的殿門。
回頭看了看不遠處兩個正在挨板子的太監、宮女,朱常洛不由得眼神微凝。
是朱翊鈞在宣泄情緒,尋茬責罰吧?
這不是好信號。
進入了坤寧宮的正殿,他被太監引著到了皇後的寢宮那邊。
朱翊鈞半躺在床榻上,房間裡還有藥味,王皇後手裡端著一個碗、拿著湯匙。
“兒子叩見父皇,叩見母後……”朱常洛行著禮,而後問道,“父皇好些了嗎?藥還沒進完,讓兒子來吧……”
按祖製,所有皇子都要稱呼皇後為母後。
朱常洛站了起來,準備上前表表孝心。
這很正常,服侍病榻前,正是做兒子的該有的舉動。
“臣妾先回避,讓大哥兒給陛下進藥吧。”
王皇後也覺得很正常。雖知道皇帝以前不喜歡長子,但既已冊立他為太子,想來眼下也願意父慈子孝、改變關係的。
“不!”床榻上,朱翊鈞卻急切地說了一聲,“皇後……進藥……”
朱常洛停下了腳步,默默退開。
朱翊鈞隻喝了一口,又停了下來,隨後說:“等……大典……朕……無礙!”
帷幔擋住了他的臉,朱常洛望了望那邊,心裡歎了一口氣。
“那兒子就不擾父皇靜養了,盼父皇能早些好起來。”
告退離開,出了殿門,他回望了一下。
朱翊鈞信不過自己這個兒子,不敢與他獨處。
中風的皇帝和他已經明旨冊立的太子。
朱常洛自嘲地笑了笑,目光看向了仍在受罰的那個太監和那個宮女。
慘呼聲已經小了很多。
他捏緊了拳頭。
壯誌萬千,時至今日仍隻能大膽又謹慎地嘗試破這個局。
朱翊鈞現在是清醒的!
但麵對慘烈的將來,他最直接的反應怕自己害他的命,奪他的位。
所以先冊立太子、再躲開自己養病、順帶責罰宮女!
一步一步往慈慶宮走去,朱常洛的眼神越來越冷漠。
……
北京城外鬆內緊,今日氣氛非常。
白天時候,沈一貫、九卿、徐文璧入過宮,此刻已經傳開了。
皇帝本就極少召見外臣,何況一次召了這麼多人,還有一個國公?
麵對探詢,那十一人閉口不言,回府便緊閉宅門、一概不見外客。
“東主,宮裡……還沒有消息傳來嗎?”莫宗勉坐立難安。
“宮門緊閉。”鄭府的管家是鄭氏族人,他搖了搖頭,“但九門未閉,也不見得是什麼大事。”
“糊塗!”莫宗勉顧不得尊敬鄭家人了,“閣臣九卿國公齊蒙召見,這已是托孤陣仗!”
那管家果然麵露不虞。
“托孤?”鄭國泰先嚇了一跳,而後又搖了搖頭,“昨日還有消息,陛下雖因此前百官哭門氣憤,但也隻是在借酒消愁罷了,昨日胃口還很好。”
“人儘皆知,陛下雖不是一直龍體有恙,卻又確實諸病纏身。”莫宗勉很肯定地搖頭,“若非邊情有巨變,便隻有國本事。若是邊情,列位公卿離宮後又豈會隻回府閉門?”
鄭國泰臉色陰晴不定。
“東主,若是國本事,列位公卿能如此沉穩,足見陛下所立太子定是皇長子。沈一貫可是已經封駁過旨意一次的!”
莫宗勉很著急。
此前皇太後又把皇長子看押在慈慶宮了,他判定這必然是皇貴妃出了力,陛下說動了太後。
要不然,太後又怎麼會親自派人把皇長子圈禁在慈慶宮?
這種形勢下,以皇貴妃在後宮之威勢、奴婢之用命,情勢怎會如此急轉之下?
難道那件事事發了,卻沒有成功?
莫宗勉也並不確定,畢竟沈一貫他們出來之後閉門不見外客也有另外一種可能:是已經成功了,而且他們也都相信了是皇長子不孝,眼下得想著怎麼和皇帝一起扭轉群臣想法。
所以他想等一個確切消息。
“……那可怎麼辦?”
“東主,宮禁緊一時還好,但若遲遲沒有消息過來,那就說明情勢不利於貴妃娘娘了,以至沒有大璫肯暗中邀功……”
莫宗勉的心狂跳著,他是最急的。
既想賭一把是好消息,又害怕事情敗露。
隻有些小聰明的他也想過狡兔死走狗烹、被殺掉隱藏秘密的可能。
但隻要李太後和王皇後還在,鄭家終究需要他。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呼喊:“國舅爺!國舅……”
聲音帶著驚惶,莫宗勉臉色一變。
而後門被打開,陳矩的身影映入他們眼簾。
看向鄭國泰之後,陳矩開口第一句便是:“這句稱謂,鄭指揮不曾訓誡家仆逾製了嗎?”
“……陳公公,這是何意?”
鄭國泰臉色有點白,看著陳矩身後蜂擁而至的錦衣衛校尉。
莫宗勉的腿開始抖起來。
“奉太後娘娘懿旨,搜查巫蠱禍主一案!你便是莫宗勉吧?”
書生模樣的人氣質很明顯,陳矩盯住了他:“若不想禍及九族,便該聰明一些。”
寒聲凜冽中,深夜裡的鄭府,慘哭聲已經此起彼伏。
已經有了諸多證據在手,隻差一環。
太後要儘快查明真相,那麼就隻能粗暴行事了。
這個時候,應該要安寢的朱翊鈞卻怎麼也不肯睡去。
“陛下,龍體要緊,該安歇了……”王皇後服侍了他近一天,已經很疲憊了。
朱翊鈞卻一言不發,目露恐懼。
睡過去再醒不來怎麼辦?
列祖列宗責罵、夢魘纏身怎麼辦?
“……皇後乏了……便宣……皇貴妃……陪朕……”
王皇後聞言一愣,隨即內心氣極。
這裡可是坤寧宮!
朱翊鈞之前還不願見鄭夢境,畢竟如今的模樣實在太難看。
可是到了這深夜,他又覺得也許她在身邊能夠更安心一些。
“……母後令臣妾照料好陛下。”王皇後是已經知道翊坤宮被圍了的,眼看皇帝這樣,隻能一邊暗自氣憤著一邊拖延,“臣妾不乏,陛下若還無睡意,臣妾再陪陛下說話。”
朱翊鈞卻沒有太多話跟她說。
看著她不安的神情,朱翊鈞情緒鬱結著。
“……朕杖殺……二人,你……不高興?”
“……是他們粗手笨腳,惹惱了陛下,臣妾豈敢?”
“……都……笑話朕……”朱翊鈞見她不敢看自己的臉,又激動起來。
“陛下息怒!”王皇後有些害怕地跪在了一旁,“太醫萬分叮囑,陛下一定要平心靜氣,若再複發……”
朱翊鈞瞳仁一縮,這句話卻聽進去了。
他當然是怕死的,也怕再次中風。
但母後為什麼不讓愛妃照料他?在翊坤宮,他最安心。
而太子已定,隻有皇貴妃將來的恩榮全決於自己。
“……傳旨……朕去……翊坤宮……”
他要試一試,自己的旨意還有沒有用。
王皇後心中一寒,先說道:“臣妾這就去讓奴婢們備禦輦……”
她小心謹慎地從裡麵走到外麵時,雙眼已經驚恐委屈不已。
在禁宮呆了這麼多年,她又豈會不明利害?
這一整天的驚嚇不安,對她來說也是一種折磨。
但現在更大的折磨來了。
翊坤宮已被太後圍了,皇帝怎麼去得成?
慌張地讓人趕緊去司禮監直房,又遣人先去慈寧宮,而後又吩咐著備禦輦,回到裡麵才對朱翊鈞說道:“陛下,坐輦不能用,臣妾命他們去搬抬床了。夜已深,要慢一些……”
拖得一時是一時。
“殿下!殿下!”
朱常洛在睡夢中被王安喊醒。
“太後娘娘召您去坤寧宮,說陛下降了旨意,要移駕翊坤宮,田公公在外麵候著。”
朱常洛愣了一下,而後清醒了。
“幾時了?”一邊起身,一邊發問。
“馬上就到子時了。”
朱常洛的心情壞得很。
都快子時了,重病的家夥仍沒睡?仍要搞這些幺蛾子?
竟連一天都瞞不過!
匆匆穿好衣服到外麵見到了田義,隻見他的臉上也一臉凝重。
“皇祖母也被驚醒了?”
“臣來時,太後娘娘已準備動身。”
朱常洛腳步匆匆,田義在一旁跟隨。
“田公公,父皇如今受不得激。”
田義沉默了片刻:“臣知道。”
“陳公公也在?”
“……奉太後懿旨,去鄭府徹查了。”
朱常洛腳步微頓,轉頭看向了他。
夜色之中,田義看著他極為銳利的眼眸。
而後那眼眸中露出複雜至極的情緒:“父皇若執意要去翊坤宮,那可如何是好……”
仿佛隻是擔憂,但田義懂得那意思。
是啊,如何是好?
一天之內二中風,那就真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