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的屍體還算完整…啊,這具卻碎得像離開我的姑娘的那顆破碎的心…看來我們這位‘騙子’先生選擇分批次殺死了他們,然後再一把火搞定。”
羅蘭和幾名警員在一片焦土中行走。
為首說話的警長是個熟人,在約翰·雪萊和瑪德琳·泰瑞一案中曾和羅蘭打過交道的丹·巴奇。
這位老警長今天心情可不怎麼好——梅森·萊爾縱的這把火不僅焚毀了大片草皮與林木,還連帶蔓延至那些為了清淨樂閒而在近郊置地的富豪家。
他昨天已經用那些大老爺的唾沫洗過一次澡了。
至於說,他為什麼會清楚是梅森·萊爾縱的火…
丹·巴奇承認,有部分(大部分)蘇格蘭場的黑皮先生的確是製造糞便的機器,但這行裡也有不少聰明人——尤其是能和‘巫術師’打交道的,腦袋多少都比正常人靈活,也更加謹慎。
梅森·萊爾留下的現場的確很像失火(煤油燈)所導致的,但細看這案子裡的疑點實在太多了。
首先,這位‘騙子’先生最近賠了一大筆錢。
讓他傾家蕩產的投資——賭徒無論做出什麼來都不令人驚訝,是不是?
同時他的馬戲團也變更了所有人,包括成員、道具在內的一切物品全都歸給了另一位女士——順便,這位女士已經‘消失’至少三天以上。
緊接著,丹·巴奇翻看記錄簿時發現,不久前伯恩斯家的聽差來報了警,說家裡‘走失’了一位仆人。
通過調查,這位女仆曾時常和一位英俊筆挺的中年男人出入一間長租房——住在隔壁的婦女說起這事來滔滔不絕,惟妙惟肖地形容了一番他們究竟是如何‘吵鬨’,又怎麼樣在門口‘令人惡心’的吻彆。
丹·巴奇幾乎可以通過她的描述斷定,那隻‘花孔雀’就是梅森·萊爾。
最後。
就是現場。
失火和縱火完全不同,意外燒死的人和被謀殺也天差地彆。
梅森·萊爾的帳篷裡乾乾淨淨。他們本該能從那些沒有被火焰咬爛的物什裡找到些頗有價值的。
可惜,這人一個子兒都沒留下來。
要說他不是凶手,丹·巴奇敢把自己侄子的手指頭塞進眼裡然後再嗦乾淨。
可憐的侄子。
可憐的小怪物們。
丹·巴奇眼中縈繞著淡淡的哀傷:和那些‘神聖腦袋’不一樣。他當然明白這些以畸形處引人發笑的‘怪物’,實則和東區那些微不足道的‘灰塵們’沒什麼區彆。
充其量多隻手,或者多個腦袋,毛發茂密點,擅長打嗝之類的。
他們滿足了大眾窺私和獵奇的欲望,兜裡卻一個子兒都沒有——這很符合時下民眾對它們的看法:要用鞭打讓他們懺悔血脈或靈魂上的詛咒,這些不該降生的孽種不配和他們使用同樣的東西。
比如貨幣。
這論調無疑給了梅森·萊爾這樣的人一個非常好的借口。
‘該死的。’
老警長咕噥著,接過身後遞來的手絹,裹著擦了擦指頭。
當屍體都被燒焦,難以分辨樣貌和身份的時候,案件就很難進行下去——但有個好一點的冷笑話:這些天生畸形的人即便燒成黑棍子,也能分出誰是誰。
警員們依次分斂,把零碎過熟的肉塊撿到一堆,然後分出哪一塊屬於哪一堆。
有個警員弓著腰跑過來,對老警長嘀咕了一句,把他們領到最遠處的一片焦土。
有具屍體格外引人注目。
十分高大,兩個腦袋。
她的一個腦袋連著身體,被燒成了黑炭。另一個則被割了下來,脖子還連著皮肉:用來表演的飛刀就攥在手裡,似乎是她自己乾的。
她們的軀體早已碳化,在一枚枚碎開的渣滓裡,一顆類似水晶般拚合的心臟正閃閃發光。
……
「名稱」:閃閃發亮的心臟
「類型」:儀式物(人類)
「描述」:一枚晶瑩剔透的犧牲。
痛苦,憎恨,深愛。
糾纏,掙紮,折磨…
犧牲。
一具軀體,兩個靈魂。
什麼是愛的最高表達?
注:這枚來自‘怪物’的心臟無法被用在冠神儀式中。
……
羅蘭木著臉。
丹·巴奇扭頭看了他一眼,腳尖轉動,朝屍體走了過去。
被燒塌的帳篷地上,那顆幾乎被割下來的腦袋上,可以細看見密密麻麻拇指大的魚鉤:
它們被牢牢鉤進皮肉裡,包括臉蛋、嘴唇、牙齦裡、牙縫、鼻孔、眼球、眼眶、頭皮。
這些魚鉤用鐵絲線連著,擰成一股更粗的,勾在用來固定帳篷的鐵銷上。
除此之外,一條粗大的鐵鏈繞過脖子。
丹·巴奇蹲了下來,摘下帽子扣在胸口,另一隻手則輕輕攥住鏈條,晃了晃。
“我認識她。”
羅蘭在他背後出聲。
“波戴麗,兩個裡麵的姐姐。”
顯而易見。
有人把波戴麗的臉上掛滿了魚鉤,並用鏈條鎖住了兩個人的脖子,隻留出一個腦袋進出的空間。
也許因為某些原因,她們兩姐妹沒有被立刻殺死。
可是,起火了。
丹·巴奇幾乎能想象到那個畫麵:烈焰四起,黑煙滾滾。
作為姐姐的那顆腦袋忍著疼痛,一根根扯掉臉上的魚鉤,把自己撕的血肉模糊——然而,火焰要比任何人想象都要快的速度蔓延,一視同仁地吞噬融化著所見一切有形之物。
於是。
姐姐思慮再三,用飛鏢刀一點點割斷了自己的腦袋——並沒有割完,也許是她太過愚蠢,沒考慮到後續止血的辦法,血流過多,才導致了妹妹和她的死亡。
也許是妹妹阻止了她,兩姐妹在烈焰的泥沼中糾纏,掙紮,就如同當年在母親的肚子裡擁著不分彼此。
她們的靈魂融化在最熾熱的感情中,以新生的方式死亡。
丹·巴奇長籲了一口氣:“看來您眼睛…”
羅蘭:“是啊,我們這些變戲法的總有特彆的方式觀察這個世界。”
丹·巴奇:“真不是個好消息。我還以為您不用受這些汙濁煩惱。”
羅蘭:“我們都一樣,巴奇先生。”
“有時候我常想,自己不該叫警長巴奇,而是罪犯巴奇。”老巴奇那張線條冷硬的臉上擠出自嘲似的笑容,眼底一片冰冷:“這世界有他媽的毛病了…柯林斯先生,如果這世界是個人,它一定瘋了。”
羅蘭不語。
“我比您的年紀大,見過的案子也多…當然,我並非要教導您什麼,掌握著特彆力量的,您也不需要一個老東西告訴您什麼道理…可是。”
丹·巴奇邊說著,邊一根根把她臉上的魚鉤摘下來。
“可是。”
他停頓了一下。
“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老警長不明白。
“越富有的,越瘋狂。難道他們得到的還不夠多嗎?權力,威望,頭銜,名聲,血脈,金鎊——高貴的,便利的,尊敬的,快活的。他們幾乎得到了一切…”
丹·巴奇的話在這種場合下略顯偏激,可他的聲調一如往常平直緩慢。
“現在,他們又開始傳染。”
“把自己的瘋狂和野心傳染給那些其實半點沒有希望坐上餐桌的蠢貨…”
羅蘭輕輕揉了下臉,仿佛無形中,也有一些魚鉤刺入了他的血肉。
“我們天生的秉性。”他說。
“不,柯林斯先生,我沒法同意。”丹·巴奇搖搖頭,站起來,“人不是這樣的,柯林斯先生。人不是這樣的。”
他視線越過羅蘭,望向遠處黑黢黢的土地。
警員們叼著煙,罵罵咧咧擺弄那些燒焦的屍體,有些人還偷偷往褲兜裡揣著看似有價值的、還能賣出價錢的。
“如果有一天人變得瘋狂…”
“一定有誰乾了錯事。”
“時代?還是…”
丹·巴奇拔出那支皺皺巴巴的卷煙,用門牙咬著,劃了幾下火柴。
“哦,對了。”他忽然問:“既然算結案,就證明你們找到梅森·萊爾了?”
“當然。”羅蘭點頭:“我們的騙子先生,以及他的全部家當。”
丹·巴奇呼出一口煙霧。
“他會怎麼樣?燒死?”
羅蘭搖頭。
在老警長還沒露出失望之色前,轉了個身。
“我不知道,”羅蘭聲音幽幽:“不過,梅森·萊爾遇上的這位刑訊官…大概用完了他一生的厄運。”
丹·巴奇聽明白了羅蘭的意思。
猛地嘬了一口香煙。
願萬物之父庇佑所有善良的人…
你他媽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