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森·萊爾被關進地牢了。
坦白說,羅蘭一次都沒來過審判庭的地牢。但他幻想過:
到處都是刀片,尖銳、掛著血肉的鐵架,鞭子,鑽子,鋸子,大小不一的切骨刀,白天黑夜永不間斷的哀嚎…
實際上,並不是。
審判庭的地牢出人意料的乾淨。
石板擦得乾淨,每一盞油燈都被看顧常亮著。
牆壁上沒有多餘的綴飾,這裡不追求藝術。
一些金屬色的花紋被雕刻在深入地下的入口處,繞著整座地牢的鐵門,遠看是一把燃燒著火焰的寶劍。
‘邁步而入。’
‘此地即為神聖審判之所。’
梅森·萊爾就被關在這裡。
有吃有喝,沒什麼人會拿刀或鋸子對他的腳趾下手。
——羅蘭本來想這樣乾,仙德爾阻止了他。
“你要給那顏色與眾不同的朋友報仇,是嗎?”
顏色與眾不同…
「這個灰腦袋真是一點自覺都沒有。」
“我想不出讓他活著的理由,仙德爾。”羅蘭說。
更何況,他們在它的皮箱裡,發現了異種。
這可完完全全坐實了罪名。
羅蘭沒打算審問出什麼答案,聽一個不知是否虔誠之人的懺悔。
血和痛苦是對仇恨最好的報償。
“我不建議你折磨他。”
仙德爾繞著灰發,這動作忽然讓她想起了某個在家奮筆疾書的賊——明明抓捕梅森·萊爾可以讓她來乾,哪怕其他執行官也樂意幫羅蘭的忙…
他非要叫上那個女人。
‘參與感,仙德爾。你總得讓我們的成員有點參與感。’
參與感?
仙德爾瞥了眼擺弄水晶瓶的男人,默默抿唇。
她能夠接受哈莉妲,卻不代表能接受蘿絲。
因為有些‘小遊戲’,心靈軟弱的小狗是願意搖著尾巴參與進來的——她不能,也不敢不舒舒服服的任擺弄。
但那飛賊絕不會。
她是個麻煩。
如果能‘意外失蹤’就好了…
稚嫩的臉上閃過思索。
“所以,你不建議我折磨他的原因,總不會是你對他感興趣吧。”羅蘭捏著水晶瓶,和瓶子裡的妖精對視,時不時搖晃兩下,引得裡麵的小怪物張牙舞爪地尖叫。
感興趣?
仙德爾瞳孔驟然收縮,嘴角提了提,在一串清脆的哢噠聲中,拎著裙角,繞到羅蘭背後。
她的下巴壓著羅蘭的頸窩,湊過去,朝他輕嗬了一口氣。
“…是嫉妒嗎?”
那未經混濁的澄澈寶石中蒙上了一層異樣的貪婪之光。
羅蘭放下瓶子,歎氣:“我隻是認為他落到你手裡可能連死亡都變成了——”
聲音停頓。
“好吧,有一點。”
“一點都沒有,羅蘭,我知道。”仙德爾滿意地笑著,打開的五根手指敲擊過襯衫的最後一顆紐扣,“可我喜歡你這樣說。”
她喜歡羅蘭這樣說。
但它不喜歡紐扣。
不過正如去劇院要路過十字街一樣。
有些紐扣是必經之路。
就像跌宕起伏的演奏,總要有個預先埋伏在聽眾耳朵裡的低沉序曲,引誘著聽眾們專心凝神,等待那即將到來的、由樂手們一下又一下推高的將人淹沒的迷人浪潮。
它既然要找縱穿狹窄的強壯礦工,必然要從紐扣開始打招呼,告訴那棒極了的:我來了。
不得不說,仙德爾總能得到她想要的。
那頭失色瀑布般順長的灰發與男人的黑發交織在一起,伴隨著陣陣回蕩的異種尖叫,該被吊死的巫女注視著屏住呼吸的側臉,輕聲做著禱告:
‘向萬物之父給予我最深切的祝願…’
‘我的虔誠,我愛之人的熱血。’
她笑容妖異,在這無人統治的空蕩地牢中,成了一切呼吸的母親。
…………
……
從地牢出來的羅蘭變得格外理智。
當然,這不是仙德爾說服他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哈莉妲成為了「學徒」。
而仙德爾能幫哈莉妲找到真正的「道路」。
一條格外適合她的路。
這算交易,也算受難的情人與她選定的鞭笞者之間的小小任性——仙德爾認為自己有這樣的資格,並且,也拿準了,羅蘭在之後需要這樣的幫助:
「學徒」隻是一個開始。
至少步入一環,才能自稱為儀式者,才能‘稍微’施展一些超過凡人的力量。
——說實話,三環以前的儀式者都沒什麼‘太大意思’,很容易死於一個簡單的陷阱或一枚來自腦後的子彈。
哪怕四環。
費南德斯·德溫森可是擁有一枚「秘術器官」的儀式者…
不,應該說:
大儀式太重要了。
「聖焰」的「審判之劍」能讓一個一環立刻脫胎換骨。
遺憾的是,每條道路的大儀式都具有排他性。
實在可惜。
所以,羅蘭答應了仙德爾。
他並不非要邀請哈莉妲成為有翼者,但總希望這落於深淵的朋友多少掌握些保護自己的力量。
“我不同意,你也會這麼乾的,是不是?”
“你會同意的。”
仙德爾舔了舔嘴角。
她有…把握…用嗓子…說服…羅蘭——
坦白講,仙德爾最近在羅蘭身上發現了不少有趣的地方。
這是她在修道院的日子裡無數次聽說過的。
是那些‘不潔’的,需要‘懺悔’、‘淨化’的女人無數次談論過的。
比如。
她們說。
男人是強大的,危險的,粗魯的,心裡藏著野獸的。
但隻要你找到‘鑰匙’,他們也能是溫柔的,嗚咽的,流淚的,孩子般幼稚的,敞開心扉的,乖巧聽話的。
仙德爾喜歡這樣的反差。
並在自己的主人身上真切體會到了那股暴虐與陰沉緊繃之間摩擦出的熾熱溫度。
她恨不得整天都泡在他的滾水裡,沐飲他的白血,然後,穿上裙子,在東區旋轉裙擺,大聲歌唱,讓整座倫敦聞到她們快樂而褻瀆的奇跡。
仙德爾希望有人能明白她心裡的願望。
可惜。
她還沒找到好機會實現。
沒準…
羅蘭也喜歡?
仙德爾雙眸閃爍,哼著歌,快步穿過長廊。
安置哈莉妲的房間已經快要派不上用場了——當這件事結束,她就要離開審判庭。
不過現在,她還差一點點才算合格。
咚咚。
仙德爾敲了門。
卻不等屋裡的人出聲邀請,徑直推門而入。
嚇得座椅上披著絨毯的姑娘打翻了茶杯,‘嗖’地站直!
“女、女女女女女士…”
“叫我仙德爾。”仙德爾屈了下膝,反手關上門。
鋥亮的小皮靴踏過地毯,來到哈莉妲麵前…
又退了一步。
因為哈莉妲比她還要高半頭。
“你今天好嗎?”
這和‘日安’一樣的問候,哈莉妲實在不知該怎麼回答。
“…好?”她弓著身子,蝦一樣的姿勢實在難看,“我…我很好,大人。”
“叫我仙德爾。”
少女輕輕嗬著氣,吹開了擋住哈莉妲半張臉的黑發。
這股濃鬱讓手足無措的姑娘下意識聳了聳鼻子。
“好聞嗎?”仙德爾促狹,踮了幾下腳,心情似乎十分愉快:“我就猜你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