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入風雪的山頂,或深邃乾燥的地洞裡,可怖的食人巨龍守護著它的寶藏。
那些違禁的書裡總這樣描寫。
現在,梅森·萊爾和巨龍沒什麼分彆。
一樣在等待英雄般的勇敢者的屠刀,一樣蹲在幽深冷寂的洞裡——隻是現在,它守著的不是奇珍異寶,而是自己的恐懼和絕望。
期間。
他沒能得到一滴水,一粒麵包渣。
相反,他有一支筆,一遝厚羊皮紙,一盞煤油燈。
那個灰頭發的小女巫沒有虐待他,用想象中的沾了水的鞭子,鐵棍,或刀子切他的血肉,逼問他乾了什麼壞事——她的確想要知道,但卻用了一種較為溫和的法子。
這讓梅森·萊爾起初有些不屑。
‘如果我什麼都不說,又能把我怎麼樣呢?’
起初,起初。
之後兩天,他腹中的蟲子開始咕嚕咕嚕叫個不停。他的唾液先是變多,多的需要他提高吞咽的頻率,才不至於讓手指不受控製地捏起那搖動觸須的黑亮甲蟲,把它捏起來放進嘴巴裡。
然後。
又變少。
像個木乃伊一樣被荒漠抽乾了水分,那些觸手可得的繞著他住的房子流淌,可卻隻能眼睜睜看著。
第三天。
他開始渴望湖泊和海洋。
那遭人恨的小女巫時常來這裡瞧他,帶著香死人的肉排,紅酒,多汁的水果和膩人的蛋糕。
它們沒有進入任何一張嘴。
隻是被浪費在地上,喂飽了審判庭的一條條磚縫。
梅森·萊爾終於鬆嘴,向著那被他瞧不起的‘年幼’女孩求饒,懇求她給自己澆點水,給自己一塊…哪怕黑麵包。
他說‘小姐啊,看您也不過十歲,為什麼要虐待一個上了年紀的大人呢?’
十歲。
這個數字似乎讓對方有些不高興了。
梅森·萊爾摸不準。
她大概隻有十二歲…十三歲?
結果就是,整個下午,他隻能聞著紅酒的芬芳入…誰能睡得著?
第四天。
他忍不住了。
他感覺自己即將死在這裡,再也沒有一丁點所謂的‘尊嚴’和‘體麵’,控製不住地視線轉向了牆角那堆養育出條條蠕動白肉的糞便母親。
自己的。
然後,然後…
他吐了。
邊吐邊哭邊寫,寫下自己的罪行。
二十分鐘後。
他就得到了一碗肉湯,一塊被撕開的、鬆軟的白麵包。
梅森·萊爾發誓,這是他此生吃過最好的一頓飯。
那麼…
還等什麼?
於是,借著飽足,他又落筆留了些無傷大雅的小罪行。
這回。
他不僅得到了吃喝,還有兩根卷功良好的香煙。
借著油燈裡的火苗嘬上幾口。
棒極了。
人間天堂。
梅森·萊爾夾著煙坐在牆角,邊扣著臉上和胳膊上硬塊狀的糞便,邊思考接下來自己靠什麼求活——現在已經不是說多少,怎麼說的問題。
而是一旦他的‘罪行被寫完’,沒準就再也得不到吃食了。
他會被活生生餓死。
那些人正準備這樣乾,是不是?
他蜷在黑暗的角落,思索自己求生的可能,殊不知那寫下的罪卷已經被送到了自己熟悉的‘孩子’跟前。
哈莉妲不認識字。
但她有耳朵。
‘十月五日,我出賣了朋友。當然,如果他不犯錯,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對不對?’
仙德爾捧著卷紙,用讀《伊甸經》那股虔誠勁讀它。
哈莉妲則默默攥著手心兒裡的金鎊,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用靈魂向萬物之父發誓。我沒有壞心思,隻想更好的活著——恩者在上,難道一個努力拚搏的男人,不能…你想要個私人織襪工嗎,哈莉妲。”
這忽然跳轉的語句讓深膚少女楞了一下。
她發現那個讓她感到恐懼的灰頭發小姐正興致勃勃地盯著…
她的腳。
然後到小腿,大腿。
然後…然後。
視線仿佛一雙有如實質的手,輕柔地、像攢捏填充了棉花的玩偶一樣揉搓她的血肉。
像看一件精致漂亮的禮物。
“小、小姐…”
“你叫我‘小姐’倒沒什麼錯。哈莉妲,你知道該叫羅蘭什麼嗎?”仙德爾放下紙,笑吟吟地看著她。
先生?
哈莉妲張了張嘴,腦子裡想到的詞極為自然的變成了:“…主人。”
“我對你更滿意了。”
仙德爾從高背椅上起身,踱步到哈莉妲身邊,俯身看著她。
垂下的灰色發絲落在對方的臉上。
弄的哈莉妲很癢。
可她一根手指都不敢動。
她畏懼她。
哈莉妲本人也不清楚為什麼。那是一種源自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官,不像用鼻子聞見焦味會聯想到火焰,用眼睛看見鮮血就聯想到匕首,用耳朵聽見哀嚎,就聯係到危險。
她是那麼的漂亮。
像個精致的人偶一樣找不出絲毫缺陷。
灰緞子般柔軟的頭發,一雙時而在光中閃亮的剔透藍眼,睫毛濃密,小鼻頭按在了一條順直上翹的梁上,兩片唇透著水意——她仿佛是個長不大的孩子,總得要人摟著,說著溫柔的寵話。
可不知為什麼。
哈莉妲就是害怕她。
打心裡害怕。
“你應該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了。我好心的愛人會把你送到泰勒家接受一點教育,接著,你將作為他的女仆,直到死亡。”
仙德爾用手指輕輕撥開擋在哈莉妲眼前的黑發,注視著如蝶翼般顫抖的睫毛,滿是恐懼的銀亮眼眸。
“你心裡是不是正高興呢,小狗。能比任何人都接近他,成天貼著他,陪著他,看著他——你可以一整夜都不睡,靜靜盯著他,是不是?”
仙德爾忽然笑起來,以哈莉妲反應不及的速度貼近她的臉,用手掌扼住了她的脖子。
然後。
用力收緊。
“你心裡高興的要命,彆以為我看不出來,”一臉玩味的少女在哈莉妲耳邊低語:“你沒準還會偷偷吻他用過的湯匙和刀叉,聞他準備洗的衣服、襪子、襯褲…哦,對了。你沒準更喜歡他的便桶,我猜…”
一些惡毒、又帶著某種讓血液加速的曖昧之語通過兩片嬌豔的紅唇碰出聲響,講給那隻深色的耳朵。
“我有點喜歡你,也有點討厭你。”
“怎麼辦呢?”
哈莉妲雙眸瘋了一樣眨著,兩條細長的胳膊被本能驅使著向上抬,想要推開這快要掐死她的女人——可到了關鍵時,她又忍住了。
她害怕推開的後果。
她膽怯的寧願被扼死在這狹窄的房間裡,也絕不敢真正反抗。
好在,這‘灰頭發壞女人’現在還不想殺她。
哈莉妲被鬆開了,彎著腰,大口大口劇烈咳嗽起來。
“羅蘭·柯林斯是個邪教徒,你親眼所見,是不是?”仙德爾背著手,低著頭,笑容甜蜜:“你在他身上看見了弟弟…還是媽媽?這招數可不是正經儀式者能用的。”
“哈莉妲。”
“我們來打個賭吧?”
少女那雙清透的眸子裡閃過一縷戲謔。
她緩緩彎腰,聲音卻越來越輕。
“三天。”
她說。
“梅森·萊爾知曉這個秘密,他清楚羅蘭·柯林斯是個邪教徒。”仙德爾眨眨眼:“我不會殺他,也沒資格審判他…三天之後,會有其他執行官對他進行審訊。到時候…有些秘密可就藏不住了。”
“哈莉妲,你知道邪教徒的下場嗎?”
仙德爾攥住座椅上女人的手腕,提起來,分出一根食指捏著,往桌麵上那根蠟燭上去。
——讓火焰咬了一下她的手指。
“他會被燒死。”
仙德爾勾出一把鑰匙,輕輕擺在桌上,笑容燦爛:“當然,當然啦。沒準我撒了謊,這些都是騙你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