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球馬戲團坐落在倫敦城近郊。
這片綠意盎然的春翠之地大部分都傾售給了城裡的富豪們。
當然,泥球馬戲團剛來之初就遭到了多數人的反對。他們認為,這混亂嘈雜的帳篷群擾亂了綠地純粹安靜的環境——他們被迫向東側轉移,在接近野林的位置搭建起一朵朵隨風搖曳的布棚。
即便如此,居住在當地的老爺或女士也對此頗有微詞:直到梅森·萊爾用了半個月挨個登門拜訪。
神奇的萊爾先生。
他說服了他們。
之後的日子,馬戲團成功進行了數次表演,在這座明珠般的城市站穩了腳跟。
人們都說,梅森·萊爾是個經營與交際上的天才。
實際上,他很清楚自己不是。
因為…
他有個幫手。
——那是他帶領馬戲團走過的第七個城市。
那座發了疫病的地獄。
在醫學無法應對,唯有神學能給人安慰的黑暗裡,梅森·萊爾和他的孩子們親眼見證了混亂與瘋狂。
人們心灰意冷,恐懼與絕望充斥著每一個受罰的靈魂和血肉。
那日夜響於耳際的‘吱吱’聲肆意在每一個手指能穿過的縫隙裡,吞噬著活人的血肉,死者的靈魄。
它蔓延的快如烈火,在女人的咯吱窩和男人的大腿裡側,黑死如鐮刀割掉了他們賴以狂歡的軟鞘和短槍。那場直麵恐懼的經曆直至今日還讓馬戲團裡的許多孩子們記憶猶新。
‘貓是邪靈!’
當地的牧師說。
‘夜裡的哀嚎聲將吸食我們的腦髓!’
於是。
全城信徒。
遍地都是死碎的貓屍。
然後。
地獄就來了。
直到今天,梅森·萊爾也在感謝那座地獄般的城市,邪祟般傳染蔓延的疫病。根植於心靈深處的瘟疫讓偏見的人更加偏見,偏執的人愈發偏執——也正如此,他才有機會在一道道心靈的縫隙中,找出每一個讓他能夠騰空而起的羽毛。
在那群堆成小山,蠅蟲如黎明的豎琴滋擾、扭曲著一具具僵死之臉的小山裡,梅森·萊爾撿到了‘它’。
一支水晶玻璃瓶。
他認為那是水晶,也許是玻璃,或者透明的鋼鐵,凝固的黏液,女人的眼淚或男人的白水。
誰知道。
那扭曲的小東西就關在裡麵,像個貪婪鬼一樣耷拉出猩紅的舌頭,隔著水晶,一下下舐那被蛆蠅鑽成蜂巢的女孩的臉。
瞄準那簇簇同時收縮再展開的幼蛆們。
‘嗨。’
它對梅森·萊爾打了招呼。
‘拿起我。’
‘觸摸我。’
‘親吻我。’
它的聲音像炭火落於灑滿奶酪和芝麻的生麵,滋滋作響的同時,讓靈魂操縱的血肉嗅到了一絲本能的吞咽。
‘我給你命運,你給我快樂。’
它說。
梅森·萊爾撿起了那支水晶瓶。
於是。
泥球馬戲團正式起航。
瓶中的妖精。
瓶中妖。
梅森·萊爾這樣稱呼它。
它並不能像凡人幻想中的故事一般:‘放我自由,我就滿足你的願望’——不,它似乎沒有這樣的請求和能耐。
它對梅森·萊爾說。
‘我的人類朋友,我若有這樣的能耐,早就把這個世界捏成一團圓的,或砸成一片扁的。你還能要求我什麼呢?’
它說。
‘但我可以給你一些指引…如果你有問題,那麼,我就給你答案。’
它說。
‘我不能保證你的想法。’它唱,‘但我能保證我的正確。’它跳。
‘聽我的?還是,遵循自己的選擇?’
它笑。
梅森·萊爾很難為情。
因為他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選擇不了。他成立泥球馬戲團,不是因為看好馬戲團的未來,或自己善於經營此類生意,亦或家傳的本領和事業——他隻是恰逢其時地撿到幾個畸形的怪物。
並告訴他們,自己是父親,他們是孩子。
僅此而已。
在妖精出現以前,他們都過得渾渾噩噩,吃飯成了問題。他們來到一座城市,就被當地的聖十字勒令不許在大庭廣眾下露出自己‘畸形怪物’的部分,並嚴苛告訴他,倘若嚇著誰,他就要賠錢並蹲監獄。
所以,如果有個正確的指引…
梅森·萊爾自認為樂意接受小小的幫助。
‘去伯明翰!去伯明翰!’
小妖精說。
梅森·萊爾照做了。
於是。
在伯明翰,泥球馬戲團果然得到了他心目中‘應有’的待遇。也是那一次,泥球馬戲團真正的出了名。
他遇見了自己一生中的貴人們,女士和先生們不求回報地資助他,高度讚揚他那偉大的抱負,並讚美了他的憐憫之心——他竟然要一些畸形的怪物們稱他為父親。
這是個善良的人。
然後。
他得到了最庸俗,也是最萬能的東西。
錢。
‘伱成功了!你成功了!’
妖精說。
‘那麼我能回報你些什麼呢?’梅森·萊爾問,‘難道你隻是單方麵付出?’
妖精舔舐著瓶身,那橫跨半張小臉的尖牙嘴咧出詭異地笑。
‘我要你的靈魂。’
它說。
梅森·萊爾嚇壞了。
‘我怎麼能把靈魂交給你!’他怒道:‘我的靈魂歸屬於偉大的萬物之父!造了世界的恩者!黑暗中的第一縷光!’
他手舞足蹈,怒的幾乎要當場砸碎那個瓶子。
他把‘它’拎起來,想要找個地方碾碎,連瓶子和裡麵的小怪物一齊碾碎。
或許馬蹄和車輪是個好選擇。
‘啊,真是人類該有的回答。’妖精意味深長:‘彆擔心,梅森·萊爾,尊敬的團長。’它說。
‘我不要你的全部靈魂,我隻要一點點它抖落的粉末。’
‘還是說,你一點代價都不付,隻要好處?’
梅森·萊爾停下手,把那瓶子舉到和自己雙目齊平的位置。
他問:‘你說什麼?’
妖精回答:‘一點。’
他說:‘那可是靈魂。’
妖精回答:‘摸摸你兜裡的硬幣。’
他說:‘可我的靈魂將歸於我的神。’
妖精問:‘你的神為你贏得錢,還是我為你贏得了錢。’
他說:‘那可是靈魂。’
妖精說:‘未來還有數不儘的錢。’
梅森·萊爾思索片刻。
放下了瓶子。
‘你要怎麼拿走我靈魂的粉塵——要我打開瓶塞,對瓶口吐唾沫嗎?’
妖精嫌惡:‘彆這麼惡心,人類。握住瓶子,把它貼到你的額頭上。’
梅森·萊爾猶豫:‘我會生病嗎?’
妖精意味深長:‘你會變得更像「心目中的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