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客廳。
黑夜。
床上的屍體。
相對而坐的兩個人。
約翰·雪萊認為自己落進了一個瘋子的圈套——是的,瘋子。
這瑪德琳·泰瑞是個他媽不折不扣的瘋子。
她才是被慣壞的人。
起碼頂著雪萊的姓氏時,他從沒這樣對待過誰——他可能有點高傲,用錢乾了不少在其他人看來不怎麼得體的,或許,鞭打過仆人,強買過誰的女兒,但…
他沒殺過人。
親手,或者親眼看誰像勒死一條狗一樣勒死活生生的人。
特彆是在幾分鐘前,她還和自己…
“你瘋了,瑪德琳。”
約翰顫巍巍從呢袋裡掏出煙鬥,哆哆嗦嗦的擰開玻璃罐,將一片煙草揉碎,用鳥嘴似的手統統啄進鬥缽裡。
他需要一些東西讓自己冷靜下來。
沒關係,約翰·雪萊。
沒關係。
隻是一個妓女。
死了就死了。
更何況,她不是我親手殺的。
是瑪德琳·泰瑞乾的。
我可以對警察這樣說,可以對任何人這樣說。
——不,就算是我殺了她,那麼,也可以說,是她先襲擊了我,是她覬覦我身上的財富。
沒關係。
這不是什麼大事。
我是雪萊。
約翰·雪萊。
靈魂和肉體年齡不符的先生用了足足八分鐘,才將那棕褐色的煙草塞進鬥缽裡壓實。
劃燃火柴。
“呼…”
煙草能讓人平靜下來。
也是這時候,他終於擺脫酒精和讓人站不起來的堅硬,擺脫了對偉力的渴望,真正用自己的腦袋思考眼前的瘋子——她,究竟要乾什麼。
等等。
約翰·雪萊忽然察覺,這可能是一個愚蠢的巧合。
瑪德琳·泰瑞或許是瘋子,但絕不是傻瓜。
她對他的付出,要有回報。
那麼,回報是什麼?
那個盒子。
——迷匣。
對不對?
他父親正要他拋出去的誘餌,瑪德琳可不知道那本該屬於她——即便她什麼都不做。
對不對?
“你要什麼。”
他問了一句,等待著那心中早有的答案。
火光中的女人半張臉藏在陰影裡,忽明忽暗中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鮮紅色的牙齦。
她笑得不像真人。
反而有種街邊玻璃櫃中那些夜裡才聚會狂歡的陶瓷人偶。
“我要一個盒子,你提到的那個盒子。”
果不其然。
當她說出這句話,約翰·雪萊的心才落了地。
很奇怪,他竟然心安理得了。
如果一個本該丟棄的東西,還能賣出不菲的價格…
任何一個精明的商人都不會拒絕。
“所以,你轉了一圈,引誘我犯罪,隻為了要個破爛。”小雪萊故作不滿,掃了眼床上已經冷卻的血肉,忍受著那股寒意順腳心向上躥。
瘋子。
“錯了,約翰。我沒有引誘你犯罪。”
瑪德琳的臉穿過陰影,慘白一片。
“是我犯了罪。”她臉上的笑容不斷擴散,眼球幾乎要從眼眶裡掉出來:“是我殺了這女人…約翰。”
“你有什麼罪呢?”
她說。
“我隻是想和你做個交易。”
“你給我我要的,我給你你要的…在我們彼此看來,應該都不算吃虧,是不是?”
至少我不吃虧。
約翰·雪萊在心裡說了一句。
如果迷匣真能換來一把推開真理之門的鑰匙…
為什麼不呢?
父親隻是說,有一夥人盯上了這盒子,但聽著可不怎麼急迫——他猜測,哪怕真有什麼邪教徒盯上了盒子,也不會這麼快、這麼魯莽的找上門。
他姓雪萊。
這裡是聖十字的大本營。
更何況:他可以先把迷匣交給瑪德琳,再讓她履行約定——即便她反悔,盒子也到了她的手裡。
自己怎麼都算完成任務了。
是不是?
那邪教徒總找不上他。
“我可以把你要的東西,從我父親手裡偷出來。”他強調了‘偷’,臉上做出不大情願的表情,故意道:“這可不是小事,你怎麼保證,之後會履行約定?”瑪德琳笑了笑,將桌上的燭台移到麵前。
“瑪德琳?”
“我已經付了我該付的錢,約翰。”她躲在幾根蠟燭背後。火光使男人看不清她的臉。
“什麼?”
“我說,我已經履行過一部分了。”
這含糊不清的謎語讓人實在惱火:他這幾天和她待在一起,除了吃喝,就是進行那所謂的‘儀式’——直到今天,死了個人,她才告訴他…
這一切都是騙局?
他感覺自己像個貨真價實的蠢貨,被她耍得團團轉——現在,床上還有具屍體。
“你在搞什麼把戲?!”
“泰瑞小姐,我必須提醒你,你正和誰說話。”
然而瑪德琳·泰瑞仍重複著相同的話:
“我已經履行過一部分了。”
嘭!
約翰·雪萊憤怒地砸了下桌子,踢開木椅,騰地站了起來。
他居高臨下地死死盯著火光背後的影子,憤怒宛如實質般呼嘯而過——
接著。
吹熄了蠟燭。
一切戛然而止。
假如。
假如身後床上那具屍體悄無聲息地坐起來,約翰·雪萊都不會這樣恐懼…
他。
他剛剛…
熄滅了蠟燭?
就像之前那樣?
瑪德琳捏了捏焦黑的燭芯,拔掉一根蠟燭,像逃獄的囚犯一樣讓自己的臉露出來,鑽出來,脆弱的脖頸就懸在燭台尖銳的刺上,對著那驚慌失措的男人。
“你瞧,我說了。”
“我已經履行了一部分。”
她慢條斯理地起身,繞過長桌,雙手撫上男人的肩膀,輕輕用力。
把他按回了椅子。
“為了那盒子,我先付了錢,雪萊先生。我對於商人來說,是個完美的顧客,不是嗎?”她像蛇一樣,彎著腰,盤著他。
手,頭發,牙齒,鼻息。
在他身上亂爬。
“接下來,你得履行你的諾言,將那盒子交給我…”
約翰·雪萊感覺渾身發癢。
癢極了。
“…我會偷出來給你。”
“哦,我相信你是個守信的人。”瑪德琳將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成交?”
約翰·雪萊動了動胳膊,感覺有點硌:“成…等等,關於力量…就這樣?”
如果隻是熄滅蠟燭。
那有什麼用?
他要超凡的,即超越凡人的,能使火焰或雷霆,能擊碎大地,甚至一眨眼跨越數英裡的那種法術。
他要能馴服獅子的,要能讓自命不凡的蠢貨們低頭跪下的。
他說不好具體要什麼。
但熄蠟燭顯然不夠。
——每個人都說自己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
沒人承認自己真正貪婪。
但這就是貪婪。
約翰·雪萊認為…不夠。
“或許,你可以把那儀式告訴我,完整的。”他自言自語:“完整的儀式,換那盒子,怎麼樣?”
瑪德琳臉上浮現一抹古怪的神色。
她捏著男人的下巴,將他臉對準了床。
“我現在不正告訴你,那儀式的過程嗎?”
“約翰。”
她說。
“大快朵頤,約翰。”
“大快朵頤。”
熄滅的火焰讓屋裡僅剩唯一的光源。
那靠近寬床的壁爐。
一具屍體正被溫著,以待鈴響後開餐。
“…開什麼玩笑?你瘋了?”
約翰·雪萊實在沒法忍受這瘋女人了,一把推開她,抄起桌上的煙鬥,站了起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暗示我食人?!”
瑪德琳捋了捋頭發。
“這些天…你難道吃得不愉快嗎?”
她望著那浮於表麵的憤怒,表情中多了些憐憫。
約翰·雪萊吐了。
吐在他自己身上。
混著胃液,把晚餐的一節還沒消化的‘牛腸’吐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