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門齊。
一個讓聖十字丟了大臉的邪教徒,不可能不受任何折磨。
況且,羅蘭‘作弊’了。
他有扳手。
“第七冠神:紛爭之手,影中網。”
“掀起戰爭的「鐵騎」,操縱陰影的「刺客」…”
“對嗎?”
羅蘭慢慢轉身,腳尖在土裡碾出個小坑。
那被穿刺的中年女人抬起頭。
她滿口沒了牙,雙腮凹陷,正用獨眼靜靜看著他。
“你是誰?”
她問。
“聖十字的虛偽者?不,不對,你不屬於「聖徒」…”她念得飛快,視線在羅蘭身上穿梭:“「沉思者」或「巧匠」?也不…你身上沒有那群人的臭味…”
她眼神變得有些奇特:“你更不是鑄火的「聖焰」…”
“有趣。”
“修道院竟讓一個並非同路的儀式者進來了…”
“哈哈哈哈…”
這如夜鴉般難聽的笑聲讓羅蘭不禁蹙了下眉。
“我和朋友來。”
“朋友?”海倫·門齊哂笑:“沒見過世麵的小子,你根本不明白這是什麼樣的地方…”
羅蘭眨了眨眼,抬起手,開始用刀刃反射光線,照她那幸存的一隻眼睛。
海倫·門齊:……
“如果我還能動,就把你的皮剝下來。”
照眼睛。
“停下。”
照眼睛。
一直照。
“…說說你想知道什麼。”有人妥協了。
“我朋友會沒事,對嗎?”
“當然不。”海倫·門齊咧開嘴,露出萎縮的牙齦,一臉惡意:“你留意開鎖時的鑰匙孔了嗎?”
她說。
並非鑰匙。
上麵的數字,才是開啟石門的代價。
“傷痕,伱的朋友要承受相應數字的傷痕,作為開門的代價。”
她說。
‘焚心之苦。’
‘我們給予皮肉愛情,再剝奪靈魂的子嗣。’
隨著海倫·門齊的呢喃,羅蘭眼中浮現出幾行小字。
…………
……
「名稱」:烈焰焚心
「類型」:大儀式(聖徒)
「描述」:永不休止,祂說。
聖十字獨有的特殊儀式。
需要極苛刻的條件才能運轉的儀式——注意,在此儀式範圍內,傷痕將成為永久的傷痕。
不要受傷。
儘快遠離這座儀式。
或者,找一個確保必死的方式自殺。
(你無法想象自殺失敗的後果。)
……
…………
羅蘭注視著那些貫穿海倫·門齊的金槍,她那空洞的眼眶和身上到處都是的爛瘡——很難想象這女人每日在承受多大的痛苦。
這就是修道院、教會有彆於審判庭對待邪教徒的做法。
前者將給罪人帶來漫長的痛苦,後者則更簡單直接。
“我的這扇門上,記錄的數字是多少?”
“二百。”
海倫·門齊陰笑:“等你離開後,就能見到你那傷痕累累的朋友了。”
羅蘭倒不為仙德爾擔心。
因為開門的並非是她。
“我的朋友可不會任由誰折磨。”
“折磨?”海倫·門齊儘力仰起頭。燈火將她臉照得更加蒼白,一縷縷油膩的黑發垂墜在眼前,讓羅蘭想起雅姆小時候給他講過的、專門用來嚇唬孩子的恐怖故事。
“你以為這是哪兒?”
羅蘭:“牢房?”
“外麵才是牢房,孩子。這裡是她們虔誠的聖所,培養皿最核心的地方…帶你進來的朋友一定不凡,這等人竟願意為你承受二百道傷痕…”
“你可能誤會了,女士。我的朋友早不在修道院,她已經調離了。”
聲音有了一刹的停頓。
那跪著的女人咧開嘴,向羅蘭展示她口腔裡一些蠕動的汁囊:“名字。告訴我,它叫什麼。”
“克拉托弗。她說你能解答我的疑惑。”一些無形的情緒在她臉上化開。
“克拉托弗…仙德爾·克拉托弗…”
她半耷拉著腫脹的眼皮:“說出你的來意。”
“我有一枚奇物,能夠在眠時世界製造獨屬於我的夢境——同時,我也能邀請一些被我認可的‘客人’。”
“門齊女士,我希望組建一個秘社,一個能讓我和我的朋友緊密團結在一起的‘家族’——仙德爾卻認為教派更加合適,向我推薦了你。”
“我能在你這兒得到有用的建議嗎?”
羅蘭說完半晌,空氣稍顯沉寂。
她呼吸急促了幾度,忽然發出無比暢快的笑聲,如同累積十月後終於分娩的女人,那壓抑的,積蓄的終於在某一刻傾泄,酣暢淋漓。
“克拉托弗…哈哈哈哈哈…”
聲音中的惡意幾乎凝成實質,一下一下地刺著羅蘭的皮膚。
“她竟然出去…”
“教派…”
“出去?”羅蘭顧不上自己的問題:“你的意思是,仙德爾曾經也被關押過?”
“關押?”海倫·門齊嘲笑他的幼稚與無知:“除了少部分人,絕大多數都是自願而來,範西塔特‘小姐’,包括你的朋友,仙德爾·克拉托弗。”
羅蘭緩緩搖頭:“這遍地惡臭的監牢,令人無法愈合傷口、永遠痛苦的儀式,整個修道院——”
海倫·門齊注視著他那比燈火還要璀璨的金眸,仿佛要望穿眼球背後的大腦。
“這裡是希望之地,範西塔特,或者彆的名字。”
她嘶啞道:
“唯有得聖父垂憐的,才能被允許步入塵世——而你說的‘監牢’,正是輝煌的:通過考驗之人,才能擁有不玷之身,舉起象征著聖潔的權杖…”
“這是聖女晉身之所。”
“無數修女前赴後繼、甚至那申請都要堆滿桌案的地方。”
“範西塔特小姐,你現在還認為,它是監牢嗎?”
雖然羅蘭不清楚「聖女」地位高到什麼地步。
但戴維·克倫威爾和其一眾教徒對待仙德爾的態度,顯然和對待費南德斯不同。
像來自靈魂的敬畏和尊重。
聖女就更甚。
羅蘭揉了揉劇痛的指腹,仍然搖頭:“不再是監牢了。”
他停頓片刻,當海倫·門齊做出傾聽的表情後,才繼續接道:“這更像伊甸經裡的地獄。”
海倫·門齊再次發出尖笑:“你說得沒錯,我有點喜歡你了,範西塔特…”
她好像擠破了嘴裡蠕動的囊包,一些綠色的汁水順著嘴唇流到下巴上,滴滴答答的在泥地裡砸出坑。
“…她們說仙德爾·克拉托弗不夠虔誠,沒能走完焚心之路。我倒認為,她已經發現,自己在這兒找不到真正要追求的…”
昏沉的獨眼倒映出羅蘭蒼白的臉:
“你的確需要一個教派,範西塔特。”
“我在你眼裡看見了冷漠和忍耐。”
“我看見了一段痛苦的過去,一個手握十字的男孩犯下了殘忍的罪孽。”
“我看見了你的不安,搖擺的想法…”
“幾近癲狂的靈魂…”
“你不怕死,卻怕其他人死…”
她那攝人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個人的記憶和靈魂。
此時此刻,作為被關押的、誘殺過數十名儀式者的邪教徒,終於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羅蘭下意識閉上了眼,企圖阻止她繼續‘閱讀’自己。
也許是燈火,也許是一些不堪回首的過去再次被提起。
他握匕首的掌心被汗水打濕了。
“你看,你在我麵前就像一隻脆弱的羊羔,沒長大的,還沒離開過圈欄的羊羔…”
更多的嘲笑,顯然‘閱讀’並非來自眼睛。
“你把其他人放在自己性命之上…”
“卻能讓仙德爾·克拉托弗,我的好鄰居開口…”
“相較那些雜碎,你要有意思的多。”
當羅蘭再次睜開雙眼,臉上的表情如水波般緩緩平複。
抬起手臂。
調整匕首對準:“我要晃瞎你。”
“……”
笑聲戛然而止。
海倫·門齊麵露奇色:“…我開始好奇你踏在哪一條道路上了。”
她既然擁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特殊技巧,顯然也能看出,羅蘭腳下的道路,正漸漸吞噬他的‘人性’——並非‘沒了人性變野獸’那樣的人性。
而是一種奇特的、世界賦予每個人的‘重量’。
每個凡人,哪怕流浪漢都擁有龐大數量的‘重量’——這重量能讓人牢牢踏在醒時世界的土地上。
而這東西正在他身上漸漸流逝。
像倒置的沙漏。
很慢,但終究一粒一粒的緩緩流逝著。
他走得越遠,就越能‘飄’起來。
有意思。
“做個交易吧,範西塔特‘小姐’。”
“一個真正的交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