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為是的翠鳥最先落入陷阱。”
羅蘭小心提著長裙,踏在滿是灰塵的狹窄通道裡。
「羅蘭·柯林斯一直在與危險打交道。那些懷著寶藏的地牢和密林可不那麼好相與,這瘋狂的愛好讓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他的父親、母親,他的祖父、祖母,他的妻子,兄弟,兒子和女兒。」
「那一次次的冒險吞噬了他的親人。」
「‘寶藏’,這充滿了未知,令人心馳神往的詞究竟吞噬了多少不安份的靈魂…”」
灰塵中的昆蟲落在他的頭發上。
如果你想讓我全家都死,不必非琢磨個‘寶藏’出來。
「我至少還讓你活了。」
關於翠鳥,你想到了什麼?
「染色的男嬰的?」
羅蘭:……
我是說童謠。
小時候,雅姆好像給我講過這童謠。
‘聰明的蜘蛛結網,卻總在網的另一端等待。’
通道儘頭是一個並不寬闊的囚室。
奇特的是:
這裡和外麵的所有監牢、甬道都不同。
這裡通了氣燈,每一麵牆上都有。
亮如白晝。
甚至刺眼。
羅蘭看見了活的人,不活的屍體——屍體被一根根金色的、放大了數倍的長針似的矛穿過,被牢牢固定在地上。
它千瘡百孔,丟了一顆眼球,乾癟的像被窮人家喝完的牛奶盒,扭曲折斷的四肢恨不得要把腦漿從眼眶裡擠出來。
屍體就以被向前跪倒的姿態‘釘’在牆角。
在它對麵,是一張如墓碑般的高背椅。
荊棘般的細長鏈條困鎖著一個麵容姣好的女人。
她臉色紅潤,一雙漆黑的眼睛,淺金色的長發。
她歪著頭,雙眸清澈,毛孔中似乎正不斷滲出香甜汗液,赤足被灰塵淩虐著,在羅蘭緩步而入時立刻蜷縮,相互攏著。
她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沒有布片遮擋卻毫不避退地直視著羅蘭的眼睛。
白色在這飛舞塵埃和落滿灰燼的牢房中並不顯眼,卻唯獨讓人生出齷齪。
目光交彙。
蛀蝕靈魂的蟲群便於兩人交彙的目光飛進男人的眼球裡。順著血和肉,一路而下,在心臟安家,在五臟六腑繁殖,直到將血肉蛀空,留下一具滿是子嗣的豐盈皮囊。
“你好呀,外來者。”
她隻憑聲音就能推動一杆長槍,無形的抓撓在半空中繞了一下,緩落,收緊,摩挲。
“你好呀。”
清脆快活的,不含任何怯懦的招呼。
羅蘭拔出匕首。
“為什麼要用刀劍對著我。”女人不解:“我很久沒見過外來者了,這是當下最時髦的交流方式嗎?”
“我是範西塔特。”羅蘭沒有收起匕首,隻微微點頭致意:“你的名字是?”
女人笑了。那如嬰兒般的純真笑容無比生動:“我是門齊。海倫·門齊…你來家裡做客,卻不認識主人?”
海倫·門齊。
一個曾誘殺了數名儀式者的邪教徒,聖十字的敵人。
“隻是確定我沒來錯地方,海倫·門齊女士。我有些問題想要請教你——恕我直言,伱好像沒必要解答我的疑惑,是不是?”
她笑得更開心了。
“是呀是呀,我可沒有。但,這世上有什麼不能交易的?”女人踢了踢腳——但被荊棘鏈條捆著,隻好任性地翹了翹拇指。
“來做個交易吧,說了假名的先生。”
“漂亮的,我這一生都沒見過如此漂亮精致的先生——我們來做個交易。”
她說。
“我知道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那些折磨我,傷害我都沒令我吐露的秘密——如果你能,我就解開你的疑惑,並把這些秘密告訴你…”
“怎麼樣?”羅蘭:“說說看?”
她終於露出了比方才更大的笑容:也露出了唇下隱藏的鯊齒。
尖銳的鯊齒,柔軟、如蛇身一樣長的舌頭。
那純真煽動著異性的瘋狂,轟隆作響的催促著他們摧毀她,碾碎她,把她從‘完美’變得‘下賤’。
“關掉一盞燈,好嗎?”
她眯了眯眼。
周圍的光線的確刺眼極了——羅蘭不清楚這是一種特殊的刑罰,或者彆有其他目的。
這狹窄的囚室根本用不上這麼多氣燈:甚至一盞油燈就足以令人看清角落。
可這裡竟然有八個燈頭。
三麵牆,包括頭頂。
每一麵都從牆體裡伸出兩個頭,像縮小的太陽,將這間囚牢永遠凝固在夏日白晝。
“我連一個盹都打不了,實在太折磨人了…”
她又翹了下腳趾,朝自己對麵的那一個,即被穿刺而死的屍體旁的那一個燈頭努了努嘴。
“把直射我的關掉,行嗎?讓我睡一會,就一小會…”
她沒有直接誘惑誰,卻又讓任何人都樂意在她麵前展現雄風,甘之如飴地將手指塞進她那如同捕獸夾般的口齒裡。
等待哢嚓一聲。
“幫幫我,先生。”
羅蘭不為所動,麵無表情的在無數個太陽中舉起匕首——
用匕首一麵尋找,反射光線…
晃她的眼睛。
女人:……
「你比貓賤多了,真的。」
這行為太突然,太反常,以至於女人根本沒反應過來,還怔怔凝視著直射雙眼的光線。
氣氛變得尷尬。
“正常人不會這樣,除非瞎眼的,或者…”羅蘭像釘在原地一樣,自進來就從沒移動過腳:“…或者一具屍體。”
他好像篤定這漂亮女人好脾氣,不擰動手柄,控製刀刃反射的光斑,在那女人左眼和右眼間跳來跳去。
女人漆黑的眼球詭異極了。
它們一左一右散開,又同時相聚,轉了幾圈,仿佛熟悉了彼此,討論好接下來望去的方向——這才齊齊找到光斑的位置,跟著臉上的光斑移動起來…
這不似人類的一幕足以讓任何觀看者冒出冷汗。
“時間太漫長,如果三年前,我不會露出這樣的破綻。”
聲音來自背後。
那被一根根金色長矛穿透,跪著釘在地上的‘屍體’。
沒了一顆眼球的屍體緩緩抬起頭,聲音嘶啞:“你倒和那些蠢東西不一樣…”
她見羅蘭轉過來,那僅剩的混濁獨眼眯了幾度。
“我看不清你。”
“過來,過來一點…”
羅蘭‘釘’在原地,隻轉腦袋,輕敲鞋尖,讓聲音填滿整個囚牢。
“燈頭設計的很有意思,門齊女士。倘若有人在其中走動,必然會擋住某一道光…”
“那麼。”
“影子就出現了。”
聰明的蜘蛛結網,卻總在網的另一端等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