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的窗簾被扯下來了,窗戶用木板粗暴地釘了幾層。
櫃子上的所有抽屜都被拽開,空無一物。
立鏡遍生裂痕。
櫃壁上,羅蘭還發現了幾條指甲抓過的血痕。
一些首飾盒在地上、沙發和桌子上七零八落,和抽屜一般同樣被掏空了。
羅蘭蹲下,翻找一陣,找到了那個曾被他藏在身後的首飾盒。
裡麵的珠寶不翼而飛,隻剩一層深綠色的絨墊。
他用手指在墊布裡攪了攪,聽見了紙張摩擦的聲音:掀開,在布麵下層,有一張字跡很新的紙。
這就是史諾醫生口中所說,切莉·克洛伊留給他的東西。
也隻有他和她知道的秘密。
信開頭用了‘小天使’、‘羅蘭’、‘柯林斯先生’,又反複劃掉修改。
字跡很匆忙,有些字符都黏連在了一起。
「祝你快樂、健康、順遂、幸福、平安。」
「祝你過去和現在,現在與未來。」
她用了許許多多祝福的詞,好像要把這一輩子的祝福一次性寫完。
「羅蘭。」
「聰明如你,一定能找到這封信。」
「可如果伱能讀到這封信,就說明我被帶走後,再也沒法回來了。」
「那個人聯合了我的哥哥,我的朋友們…也許我不該稱她們為朋友了。」
「我不知道我要被帶去哪裡,進行什麼樣的‘治療’。」
「史諾先生反複告誡我,不要輕信那些理發師出身的不開智慧之光的蠢人說辭,實則好笑的是,我並沒有什麼選擇。」
「我們又能有什麼選擇呢?」
「我除了結婚什麼都不該會。」
「他們和我談論肮臟的話題,譴責我隱瞞患病之事,對家庭和丈夫漠不關心,從未接受過淑女教育從而導致精神錯亂、幻聽、失眠和萎靡。」
「我知道他們在胡扯,可我的確沒讀過太多書,我要怎麼證明包括他在內的全部人的指責?」
「羅蘭,我勇敢又聰明的羅蘭,如果是你,你一定有辦法。」
「我能等到你回來嗎?」
「像羅希達一樣等一個巴魯?」
「還有,我可沒再花錢買違禁的書了。」
「在我看來,一百個違禁故事都不如你講的那城堡的故事。」
「我時常想。」
「如果真有那樣遠離塵世的城堡,我一定要先脫了繁重的裙子,在那升起的草地上痛痛快快打幾個滾。滾的全身是草屑泥土,就躺著,不用控製音量使勁笑上個幾分鐘。」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或許你覺得這還不夠瘋狂,是不是?」
「你就是這樣一個人。」
「你自己知道嗎?」
「你怎麼能不隱瞞事實真相,就這樣將那發生的全部報給教會呢?」
「被一個女人救了性命,從此之後,你要頂著什麼樣的稱呼——事情發生,那個人還私下對我嘲笑你:看吧,女人能結交什麼有能之士?這就是你的朋友,一個借女人求生的廢物。」
「我沒有和他爭。」
「因為我知道,你和他們都不同,羅蘭。」
「你對我、對蘭道夫、對貝翠絲。」
「有時候我想,你到底是汲取了什麼養分活成這副模樣的?」
「遍地悲花的泥沼裡,真能種活一朵自由的風嗎?」
「我喜歡這樣的你,也擔心這樣的你。」
「也許我們都是異類。」
「還記得那本書嗎?」
「地窖裡的怪物隻能出現在禁書裡,它永遠不能見著溫暖的日光。」「如果這封信是我給你寫的最後一封,羅蘭,願你能答應我。」
「之後的日子裡,請像明思·克洛伊一樣、像蘭道夫·泰勒、像你見到的諸般紳士一樣活。」
「像他們那樣活下去,留著故事。」
「等見麵…」
「再好好給我講。」
「——也願意永遠響應你的,還想把你喂胖的:切莉·克洛伊。」
這封信曆經周折,紙上遍布折痕和指甲印。
它一定是費了不少功夫才被藏進首飾盒裡。
羅蘭徹底掀開絨布,發現底部還粘著兩張削掉邊角的紙:一張比信紙要硬,要小,也精致的多。
那是銀行存單。
和帕塞蒂夫人給他的相同,不記名的存單。
上麵注明了金額。
一千鎊整。
右下角用鋼印軋了行銀行名稱,以及筆法繚亂、手簽的經辦人名。
於是,這張薄薄的紙片就價值上千鎊了。
它是切莉·克洛伊的遺贈,她相信他一定能發現。
而另一張則是他的字跡。
他給她的故事。
“切莉…”
羅蘭喃喃。
男仆平克在門口等的焦慮,他一會偷偷摸摸扯著脖子向屋裡望,一會又掏出不知從哪買來的一枚銀質十字墜握在手裡,縮著頭念念有詞。
滾瓜爛熟的萬物之父庇佑。
羅蘭在屋裡裝模作樣灑了幾滴聖水後,男仆喚來一個年輕的女仆跟著羅蘭,自己卻縮在樓下怎麼也不肯上去了。
二層。
切莉·克洛伊的臥室乏善可陳。
看得出來,這裡已經很久沒有被夫妻二人共用過了。
室內陰冷潮濕,壁爐的灰燼薄薄一層鋪著,地毯上還有凍硬的咖啡漬。
牆皮有不少剝落處,櫃子被誰翻動過。
“柯、柯林斯先生…”
女仆在身後小聲叫他。
她樣貌不好不壞,人群裡挑不出特色。
肩膀很寬,脖子也有些粗,屬於看起來就有力氣的。
“我、我我還沒結婚…”女仆怯怯抬眼,說著不著調的話。
羅蘭:“什麼?”
她或許是發現這位漂亮到不像話的先生,比那群來家裡吃喝玩樂的黑衣先生們要好說話的多,於是,忐忑中不免多問了幾句。
“是、是這樣的…”
“我聽說…”
“枉死者會以最殘忍的方式詛咒身邊人…先、先生!我還沒結婚呢,我還有一個弟弟…”
羅蘭明白她擔心什麼了。於是,晃了晃了手裡的聖水,溫和安撫:“請安心,這能讓幽魂去它該去的地方。更何況…她怎麼會找您的麻煩呢?”
年輕女仆拍了拍胸口,稍稍鬆了口氣。
“您說得對,這和我沒有什麼關係…”
羅蘭傾斜玻璃管,向地毯上滴了幾滴,漫不經心道:
“關於枉死者,我倒想聽您多說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