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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恒拿起紙筆,把試卷和習題冊攤在桌上,繼續給羨魚講解錯題。
這是學宮布置的其中一項作業。
老師們認為,比起死記硬背、反複刷題,由學生學會後再向旁人講解,更能留下深刻印象。
這一次,是曆史。
丹恒瞅著羨魚看似認真、實則逐漸放空的雙眼,忍不住在心裡歎氣。
五個大人,沒一個靠譜的。
不過……這不是他們的問題。
換作從學宮畢業的丹恒,他也不會翻看課本、鑽研習題啊。
丹恒很快完成了講解錯題的作業,轉頭開始收拾東西。
羨魚很是納悶:
“嗯?沒有其他作業嗎?”
丹恒顧及大人的自尊心,麵不改色地收起尚未完成的曆史作業,朝羨魚搖了搖頭。
羨魚起身,拿出一大袋早已準備好的零食,放在丹恒麵前。
“再等一會兒,等應星忙完,他就來接你了。”
丹恒對此不抱任何希望。
彆說讓應星來接他……
對方一忙起來,連飯都不記得吃,怎麼可能記得自己呢?
丹恒默不作聲地打開一瓶酸奶。
他等了又等,他一邊看羨魚逗貓,一邊撕開零食包裝。
丹恒一連吃掉三個小麵包,侍者打理好羨魚訂購的鮮花,遠在雲騎營地的鏡流回到家中。
鏡流見到丹恒,很是訝異。
她上前幾步,將手中紙袋放在桌上,旋即關切地問:
“應星呢?”
丹恒臉頰鼓鼓的。
他快速咀嚼幾下,咽下食物,這才回道:
“興許是在忙吧。”
鏡流當即皺起眉頭,拿出玉兆,在群聊裡聯絡應星。
【應星:……】
【完了!我又把丹恒給忘了!】
【我臨時有一台手術,走不開……】
【白珩:……服了,我去接。】
羨魚稍慢一步,抱著橘貓,來到兩人麵前。
丹恒視線下移,瞅見對方腳邊還有五六隻貓咪。
它們顏色各異,品相極佳。
其中一隻頗為主動地跳到丹恒的腿上,向他敞開肚皮。
丹恒麵色稍緩。
鏡流放下玉兆,無奈道:“應星臨時有事,等會兒白珩來接你。”
丹恒微微頷首,埋頭繼續擼貓。
他聽見羨魚問鏡流:
“有沒有發現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鏡流的語氣略帶笑意:
“我發現,你又為我買了鮮花。”
她沉吟片刻,問:
“我從未見過它,這是什麼新品種嗎?”
羨魚放下橘貓,轉而牽起她的手,柔聲道:
“是的,它的名字叫做仙子之吻。”
“好看吧?”
丹恒自動屏蔽兩人的對話,低頭和貓咪互動。
不知過了多久,白珩來了。
狐人額發淩亂,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
她甚至來不及和鏡流、羨魚二人打招呼,匆匆朝兩人點頭示意,緊接著打了個手勢。
“走啦,丹恒。”
丹恒抱起貓咪,把它放在地上,隨後背上書包,拎起羨魚給他的那一大袋零食。
踏出房門前,他餘光瞥見鏡流麵上帶笑,輕輕撫上羨魚的側臉。
白珩領著丹恒坐上星槎。
她扭頭一瞅,對方如臨大敵,緊緊將書包抱在胸前。
白珩鼓起臉頰,故作惱怒。
“過分了啊。”
丹恒抿了抿唇,細數白珩送他上下學時毀掉的星槎,和事故發生時的種種細節。
白珩瞬間歇了爭辯的心思,轉而直視前方,啟動星槎。
“坐好了。”
狐人憑借精湛的駕駛技術,將路程原本所需的時間縮短了一半。
她領著丹恒,輕車熟路地進入應星的宅邸,中途還與巡邏的侍衛寒暄了幾句。
十分鐘後,白珩把丹恒送到獨屬於他的院落中。
狐人揉揉他的發頂,說:“彆等應星了,早點睡吧。”
丹恒雙手握住書包兩側的肩帶,沉默著目送白珩離開。
他避開巡邏的侍從,來到應星的院前,略過簡陋至極、由怪石構成的造景,進入應星的房間。
丹恒坐在桌前,寫完了一整本習題。
侍者們輪番勸了幾次,他仍舊不肯挪動分毫,勢要等到應星。
丹恒不肯睡,侍者們更不能睡,隻得一起等。
臨近淩晨兩點,應星回到家中。
他不可置信道:
“丹恒?”
應星第一時間遣散侍從,催促他們睡覺。
房中隻剩他們兩人。
應星輕聲問:“這是怎麼了?”
丹恒默然片刻,說:
“……我不想上課。”
應星了然。
這就是叛逆期吧。
“那我替你請幾天假?”
丹恒搖頭道:
“這不是幾天假的問題。”
兩人相對無言。
應星冷不丁問:
“……你想休學?”
丹恒沒有給出準確的答複。
應星見狀,頓時急了。
“這怎麼能行呢?”
“你馬上就十五歲了。”
“再過幾年就能畢業了,這種緊要關頭……怎麼能休學呢?”
話說完,應星猛然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失控。
他定了定神,刻意放緩語氣,勸慰丹恒。
“是龍師?還是……你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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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在意他們的誇獎和詆毀。”
“就比如我參加百冶大煉時,那群人給我一堆殘次品和廢物——”
“有什麼用?”
“到了最後,我還是百冶啊。”
丹恒愣在原地,一時間忘了自己要說的話。
這是什麼意思?
應星原先不是持明族人嗎?是……短生種?
應星揉揉他的發頂,催促他睡覺。
“太晚了,明早我會替你請假,下午再去學宮吧。”
丹恒點了點頭。
如果猜測成真……
應星不會答應他的。
到了第二日,他在老師點名之前,準時來到教室,趕上了早上的第一節曆史課。
在仙舟、乃至整個寰宇的曆史上,都繞不開「仙舟之父」。
可要是提起仙舟曆史教材……
那就不得不提起「仙舟之父」下屬寫下的萬字長文。
聯盟為此單獨開設了一門課程。
曆史老師經驗豐富,知曉枯燥無趣的文言文,極有可能讓眾人犯困,於是在課上講了幾件趣事。
“據說,這位將軍,是父親手下最膽小的將軍——”
原本昏昏欲睡的同學們瞬間有了精神。
他們瞪大眼睛,仔細打量虛空中身形壯碩、相貌極具威懾力的男人。
“這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啊。”
“隻需一拳,這位將軍就會晃著我的衣領求我彆死——”
丹恒一心二用,一邊做筆記,一邊斟酌人選。
他該找誰求證呢?
丹恒最先排除羨魚。
找誰?鏡流?
劍首興許幾百年都沒動過筆,連帶報告也交由下屬負責。
鏡流無法輔導丹恒的課業,隻好另辟蹊徑,拿起球拍,與丹恒對練。
回想起那一日,丹恒心裡隻有一個想法。
鏡流無愧於劍首之名。
幸虧他躲得快,要是球砸在身上……他就會被人抬進丹鼎司。
還是說,白珩?
狐人行事風風火火,丹恒前腳說出口,後腳應星可能就知道了。
那就隻剩下一個選擇——羅浮將軍景元。
景元和羨魚一樣,一見丹恒就想觸碰龍角和尾巴。
儘管對方公務繁忙,卻還是會擠出時間與丹恒碰麵。
景元偶爾還會在放學時,出現在學宮門口,給他送上小吃和飲品。
距離他上次見到景元……也有一月有餘。
丹恒耐下性子,在某日放學時,遇到了景元。
這一回,對方帶了瓊實鳥串。
丹恒接過,狀似不經意地問:
“他之前是短生種,對嗎?”
景元並不驚訝。
縱使丹恒年齡小,縱使他未能從夢境中獲得過往記憶……
他歸根結底,還是「飲月君」嘛。
景元笑著說:
“我以為你會找羨魚。”
丹恒低頭,踢了踢地上的碎石。
“他那張嘴,白的也能說成黑的。”
景元笑而不語。
是啊。
羨魚的表達方式大有問題。
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到了羨魚的嘴裡,就會變得很奇怪。
換作是羨魚,一定會對丹恒說:
“應星因為丹楓,徹底失去了繁衍的能力。”
短生種原本能夠正常繁衍後代,如今成了持明族,可不就是失去了繁衍的能力嗎?
有時候,景元懷疑對方是故意的。
但他轉念一想,以羨魚的身份,哪兒需要字字斟酌啊?
對方不會說話,有問題嗎?沒問題。
不記人名有問題嗎?沒問題。
就比如師傅,她也不記得手下敗將的名字啊。
景元收回思緒,拿出玉兆,不由分說地給丹恒轉賬。
丹恒很是不解,小聲抱怨:
“你們怎麼都喜歡給我轉賬啊?”
景元拍拍他的肩膀。
誰能拒絕給揮金如土的「飲月君」砸錢呢?
反正他拒絕不了。
景元說:
“收下吧,不然我們隻能替你充飯卡了。”
丹恒順著他的話,回想這個月收到的零花錢。
要是充進飯卡,每次扣款時,食堂機器就會自動播報餘額。
誰要在飯卡裡充上百萬啊?!
丹恒當即打開玉兆,收下巡鏑。
景元凝視眼前人的眉眼。
少年容貌稚嫩,若是再過幾年……
景元一時分不清自己在看誰。
是在看他們一手帶大的丹恒?
還是想借著對方這張與前代龍尊如出一轍的臉,隔著時光與生死、再看看與他們並肩作戰的舊友?
如果是後者,那對丹恒太不公平了。
景元扯起一抹笑,拍拍少年的肩膀。
“我還有事,先走了。”
丹恒“嗯”了一聲。
到了下午放學時,應星破天荒地出現在學宮門口。
星槎上,他輕聲問:“今日在學宮,有沒有遇到什麼有趣的事啊?”
丹恒想了想,挑出本月的趣事,講給應星。
對方十分配合,時不時笑出了聲。
丹恒心知,這隻是暫時的。
如他所想,兩人回到家中,應星再次提起昨日的話題。
“丹恒,我們可以休息一段時間,一起去……度假星球放鬆一下。”
“但是,你不能休學。”
丹恒閉了閉眼。
“我不喜歡這所學宮。”
應星自認是一個十分開明的監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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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更是作出了極大的讓步。
他耐下性子,說:
“這是丹楓為你挑選的、最適合你的學宮。”
“你隻有在這所學宮畢業,以後才能拿到巡鏑啊。”
不知為何,丹恒的表情越發難看。
“我不喜歡這所學宮。”
“我不喜歡巡鏑。”
“我不喜歡馬術,不喜歡擊劍——”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不能選擇喜歡的課程——”
應星曾是短生種,恨不得將所有時間都用在鑽研技藝、鍛造武器上。
年幼時從未接觸、更沒聽過丹恒口中的選修課。
他生活窘迫,入不敷出、倒貼上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因此,他無法理解丹恒。
在他看來,丹恒不愁吃穿,生活優渥。
在丹楓的保護下,持明族人不會影響丹恒的成長。
丹恒的前路平坦無阻,此生隻會為課業煩憂。
畢業後,他每天會拿到十萬巡鏑。
這筆巨款足夠其他星球修建學校。
應星思緒混亂,丹恒接著說:
“準確地說,我反對丹楓做出的所有選擇。”
應星頓時沒了和丹恒聊下去的興致。
你反對的……是什麼呢?
是這所學宮,選修課,還是說……
丹楓分出的龍尊之力?還是他選定的監護人?
應星強迫自己收回思緒。
丹恒才多大啊?
他跟一個不到十五歲的小孩子鬨什麼彆扭呢?
還是讓羨魚來一趟吧。
應星背過身去,竭力穩住語調,對身後的丹恒說:
“我不想帶著情緒和你討論這些問題。”
“你……”
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早點休息吧。”
應星來到前院等待,侍者皆是圍在他身側。
整個宅邸燈火通明,無人入睡。
最先到的,是丹楓指定的、代為打理資產的負責人。
之後是羨魚。
對方臉色難看,應星連忙上前,小聲說:“羨魚,麻煩你跑這一趟……”
羨魚擺擺手,問清事情原委,看向一旁待命的負責人。
“丹楓當時怎麼說的?畢業就能拿巡鏑?有什麼時間限製嗎?”
負責人一愣:“是的,畢業就能拿巡鏑,沒有任何時間限製。”
羨魚熱衷文字遊戲,生怕自己沒問清楚,於是再次向負責人確認。
“也就是說,不管是二十歲畢業,還是八百歲畢業,隻要能畢業,就能拿巡鏑,對嗎?”
負責人點頭,肯定了他的說法。
羨魚開始勸慰應星,同時給出解決方案。
“是休學,不是退學。”
“不用著急,再說了,有你、有我們給他兜底啊。”
“他大可以放慢腳步,去體驗、感受這個世界。”
“等會兒你們互相道個歉,這事兒就算結束了。”
應星連連點頭,聽到最後一句,瞪大眼睛,抬手指向自己:
“等等?我還要道歉?”
羨魚沒理他,問侍者:“好了,丹恒在哪兒?”
侍者低垂著頭,挪步上前,小聲說:
“丹恒大人把自己鎖在院子裡了。”
羨魚:“……”
這一幕似曾相識。
上一次,是鬨絕食的景元。
這一回,是想退學的丹恒。
應星轉頭催促侍者。
“快,架梯子。”
羨魚微笑。
“不用了,撤下吧。”
應星很是發愁。
羨魚這身板……經得住折騰嗎?
“你要是摔了,我怎麼跟鏡流交代?”
羨魚繼續微笑:“你說呢?丹鼎司應星?”
應星恍然大悟。
是啊,他會雲吟法術啊。
他真是被丹恒氣糊塗了。
一行人到了地方,應星一個沒看住,羨魚躍上牆頭。
他高聲道:
“羨魚,你等等,等他們把梯子挪過去。”
再轉頭,羨魚早已不見蹤影。
應星聽不到院內兩人的對話,隻得待在原地等待。
他倚靠在牆上,終於等到兩人。
等到侍者有序離場,丹恒這才開了口:
“對不起。”
我不討厭你。
“我隻是……不想上選修課。”
應星上前抱住少年。
他一時拉不下麵子,在羨魚的注視下,終於將諸多虧欠說出了口。
“……對不起。”
“我以後會抽出更多時間,陪你參加學宮的親子活動。”
“下周是你的生日,到時候,我一定給你準備一份驚喜。”
丹恒露出微不可察的笑容,隨口道:
“你彆缺席就行。”
很快,在生日當天,他收到了一張紙。
拿在手上,重若千鈞。
在五人為他籌備的生日宴上,應星送了他一份休學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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