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生了個男孩,四斤六兩,哭聲嘹亮。
(s:唐代的度量衡製度沿襲隋製並有所調整,以十六兩為一斤,這是根據出土的文物實測得知。)
從孩子出生起,整個李家宗室和朝廷就陷入了狂喜之中。
這個孩子的出生,代表著大唐將在繼續安安穩穩地再過一代人。
賀喜的人不斷,送禮的人不斷,上賀表的人不斷。
大家都是聰明人,都知道何為先機。
這時候隻要把家裡最有出息的孩子推上去,安排在太孫身邊。
那家裡就可以順順利利的再享受一代富裕。
孩子的奶娘成了眾人搶奪頭籌的陣地。
皇帝陛下的乳母遂安夫人的地位有多高眾人是心知肚明。
那等於就是皇帝的第二個母親。
乳母遂安夫人人家可是麵對大儒都不虛的人。
麵對孔穎達這樣的人物,她都敢直言質問道:
太子成長,何宜屢致麵折?
這件事大家都知道,當初於誌寧寫了一本書來要挑李承乾的毛病。
從吃飯,說話,到坐姿等各方麵寫了一大本。
直接把乳母遂安夫人惹毛了。
說太子長大了,人也要麵子,你不能這麼挑剔的來對他。
遂安夫人氣的就直接找到了孔穎達去告狀。
(s:《舊唐書·孔穎達列傳》:太子左庶子於誌寧撰《諫苑》二十卷諷之……承乾乳母遂安夫人謂穎達曰:太子長成,何宜屢得麵折?)
所以,沒人的時候顏白總會一個人自言自語……
從心理學角度出發,曆史上李承乾大逆不道,這些先生需承擔大半的責任。
用聖人的標準來要求一個孩子……
這孩子沒瘋已經是祖墳上著大火了。
本該是享受人生最美好的時光,卻偏偏去學那什麼大人都覺得難理解的大義。
不過遂安夫人真的是一個不錯的人。
她知道這麼教育孩子是不對的。
可惜她是一個女人,她的話並不能引起重視。
所幸李承乾遇到了顏白這個臉皮極厚的,直接教了一招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你說你的,我做的我的。
頂多被罵,又不會被殺。
李承乾才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陰霾般的心有了一縷陽光。
他以為顏白和他一樣痛苦,他認為顏白是同道中人。
所以他把顏白奉為知己。
十一知道這些家的心思。
十一根本懶得搭理,對著王勃輕輕說了幾句話。
第二日仙遊的乳娘的就來了。
個個大字不識,但個個卻看著壯碩。
仙遊那麼多人,挑幾個乳娘一點問題都沒有。
等孩子長大,給足錢財就可以。
十一可不想自己和孩子今後被情分綁著。
情分雖好,但被情分綁著最容易出事。
十一的決定沒有人敢去拒絕說什麼。
這是人家的家事,宗人寺都不說,你一個外人說那就是沒事找事了。
孩子先生這塊眾人也沒撈到。
皇帝直接下旨說了,等到孩子五歲啟蒙時,這孩子就會直接送到顏家由顏家教導。
其餘先生共教之。
其餘先生有誰李承乾沒說。
估計是跟李厥那時候一樣,一個人專門負責一科。
但不出意外的情況下應該就是國子學和樓觀學的諸位先生。
李厥就是這麼長大的。
在眾人眼裡如今的李厥已經有了明君的氣象。
宗人寺想再複製出來一個李厥。
毫無疑問,走李厥走過的路就是最好的。
吃百家飯,看百家事,形成自己的認知。
自從有了孫子,病怏怏的李承乾整個人一下子就變得有了期待。
作息穩定,吃藥也不要督促了。
帶著蘇皇後跟著十一一起種地,今年整個內苑全是花生。
去年的宮宴,每個案前都會有一大盤花生米。
因為李承乾覺得花生開的那黃色的小花格外的貴氣。
宮宴上,彆的吃食還有剩下的,唯獨這個一點都不剩。
唯一的缺點就是事後太醫署忙了好一陣。
咳嗽的,長疙瘩的,什麼樣的都有。
但也有人一點事都沒有。
顏白沒事,李二沒事,李恪,李泰也沒事。
雖然很多臣子都有事。
但那也是他們自己的問題,跟花生沒有關係。
你看,不也這麼多人沒事不是麼?
有事,那就是你的身體不好。
太醫署對這個病已經見慣不怪了。
臣子們身上的這些症狀樓觀學都有,開什麼藥,有什麼禁忌滾瓜爛熟。
在孩子滿月的時候,開心的李承乾大赦了天下。
因為滿月了,就代表孩子挺過了他人生最難的一關。
所有人都認為嬰兒出生後存活一個月就是度過了一個難關。
新生兒在最初的一個月裡是最脆弱的時候。
所以,才有滿月歡慶。
大赦天下的旨意下達,長安街頭響起了痛哭聲。
哭聲裡帶著解脫和釋懷。
那些要掃一輩子大街的終於解脫了。
“這輩子可不敢做惡事了……”
在不良人的送彆下,這群人慢慢的離去。
監牢裡,那些等待秋斬的惡徒不在大赦範圍之內。
但他們卻可以再多活一年。
本該今年問斬的要到明年!
沒有歡呼,全是慘嚎。
從滿月到孩子一歲,李承乾一直都是開開心心地。
原本就消瘦的他臉上有了肉,皮膚黑了,看著卻讓人心裡踏實。
他是慢慢的好了起來,李二的狀態卻是越來越差的。
人生就是這樣,有喜就有悲,宴席再好,也會有曲終人散的那一天。
一代帝王,還是逃不過歲月,即將走到了人生的終點。
“老祖!”
李二望著小小孫小燭奴咧著嘴笑了笑,想伸手,手臂卻怎麼都抬不起來。
十一鬆開手,小燭奴跌跌撞撞的走了過來,爬上了床榻。
靜靜的看著這個時常抱著他的老祖宗。
李二笑了笑,用眼神看向了案桌。
案桌上有一本書,自從孩子出生以後李二就一直在忙著修繕這本書。
剪刀捧著書跪在榻前。
李二望著顏白,低聲喃喃道:
“墨色,這是我寫的《帝範》,修改了很多次,索幸來得及,總算是補完了,你有空看看!”
“陛下這樣是不是不太合適?”
“把那日你說“深宮是養不出一個合格的太子”加上。”
顏白望著李二點了點頭:“遵命!”
李二說罷扭頭看著李承乾,笑道:
“高明,長安的茅草屋還有沒有?”
“還有,等到明年的這個時候應該就沒有了,父皇,那幾家太懶了,他們是懶得修繕,在彆處有宅子呢!”
“真的?”
李承乾故作輕鬆的笑道:“真的!”
“那就好!”
李二掃了一眼眾人,就不再言語。
在他眼前,他看到了高陽,看到了大兄,也看到了那個時時刻刻都滿是暴戾的李元吉。
“輔機你也來接我了?”
“竇建德,再來一次你還是輸!”
“王世充,殺你的人是獨孤修德,不是朕,朕沒食言,山東道誤會我了!”
“頡利可汗,我說了,你會如狗一樣匍匐在我腳邊”
李二望著越來越多的眼前人,想說些什麼。
可卻什麼都說出來。
他已經不是那個意氣風發,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二郎了。
也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天可汗了。
老了,該走了,已經活得夠久了,生老病死而已。
可大唐的路,未來的路還很遠。
李二的手臂終於抬了起來,撫著小燭奴的腦袋,望著他那張臉,認真的看著,把每一絲,每一毫都刻在腦子裡。
“小燭奴,你就是大唐後麵的路,老祖宗在天上看著你走下去!”
李二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突然擲地有聲道:
“孩子,記住要大膽的往前走!”
李二扭頭望著顏白,顏白在這一刻懂了帝王的心。
顏白打開宮門,朝著宮外嘶吼道:
“奉大唐皇帝令,再奏秦王破陣樂~~~”
眾人跟著齊聲大吼:
“奉大唐皇帝令,再奏秦王破陣樂~~~”
戰鼓起,驚雷聚。
“受律辭元首,相將討叛臣,鹹歌《破陣樂》,共賞太平人~~~”
李二掙紮著坐起,抱著小燭奴,仰天怒吼道:
“大唐秦王李世民在此!”
不知道過了多久,鼓聲落,李二手臂靜靜地垂下,長劍落在小燭奴手裡。
坐在那裡,一切定格。
小燭奴含著手指,望著祖宗閉上眼,突然放聲痛哭了起來。
孫思邈走了過來,手指搭在李二的手腕上,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
顏白坐在門檻上,聽著隆隆的鼓聲,不知是驚雷,還是戰鼓。
“墨色,下雨了,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