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心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望著眼前擺放整齊的紙張滿意的微笑。
這些紙張的用處他也不是很清楚,但他每日的任務就是把這些紙張做好。
他現在也胖了,在歲月的摧殘下已經不複當初“秀色可餐”的模樣。
如今長得像是一個胖員外。
富態了,人也有氣度。
在書店這些年,接待的都是文人騷客,他也仿佛沾染了文氣。
一舉一動都帶著儒雅。
往日的一切已經是煙消雲散了,已經鮮有人知道他當初竟然是一個孌童。
隻知道他叫顏小肥。
如今真的是人如其名,正兒八經的小肥了。
望著身邊安安靜靜寫作業的孩子,誠心滿意的笑了。
這個孩子是他抱回來的,正兒八經的大唐人。
至於他的母親是誰稱心也忘了,隻記得是平康坊的某位娘子。
她們都會采取避孕措施,但也會有意外。
因為懷上了,老鴇子不許她養,她又想賺錢,又怕被衙門以棄養罪讓她做勞改。
所以,她心甘情願的讓稱心把孩子抱走了。
在大唐,按照《唐律疏議》的所講。
所養父母無子而舍去者,徒二年。
也就是說,隻要收養家庭膽敢遺棄孩子,最輕也是兩年流放。
所以……
這算是共贏吧!
可憐的孩子有人養,那位娘子不用勞改,稱心也多了一個從小養到大的孩子。
“阿耶,店裡忙完我想去龍首原上耍一會兒!”
稱心頭也不抬道:“你一個人麼?”
“不是,和同窗約好了,我們一起去看師兄,他們在實習呢,再有兩年我也從國子學走出去了……”
稱心懂了,抬起頭望著被太陽曬的黢黑的兒子,淡淡道:
“去,去西市喜子糕點鋪買些糕點去,多拿一點,快宵禁的時候我把錢送過去。”
“阿耶,我們現在不講這一套,都是同窗,太見外了!”
稱心歎了口氣,先前他也覺得這一套無可厚非。
但經曆了這些年,他知道,嘴上說的再好,也絕對沒有一份簡單的禮物重要。
生活,生活,先生後活。
“聽我的話,去買去,工地苦,空著手去像個什麼樣子,去,多買些讓你的那些師兄都解解饞!”
“好!”
望著兒子離開,稱心抬起頭望著北麵的龍首原。
大明宮已經動土半年,三千名勞工在那巨大的工地上忙碌著。
每次宵禁之前,結算工酬的賬房都有一百多人。
這麼大的工程開動給長安城帶來了巨大的改變。
城外的水泥窯沒日沒夜地冒黑煙。
環繞長安的八水天天有人挖沙子。
現在沒有人敢在河裡去漂流了,要玩也隻在長安水渠裡麵玩。
外麵的河道被挖沙子挖的太深了。
水麵看似平靜,底下全是坑。
釣魚佬調個瞟都得好半天,有時候氣的破口大罵。
八水的河道被挖沙子的人狠狠的清理了一遍。
淤泥少了,水深了,貨運能力猛地往上提了一大截。
在學子的計算下,大明宮東宮之前先修一條簡易的水泥路。
它和長安乾道相連,便於運送材料的運送。
第二個巨大的改變就是對長安商業體係的改變。
到處都是乾活的人,也不知道在做什麼,都是忙忙碌碌的。
長安人好像一下子有了好多錢。
各家的營業額都有了一個非常大的改變。
現如今,長安的茅草屋越來越少。
哪怕家裡不富有的見彆人用水泥做起了房子。
他們咬咬牙也會起一間。
沙子去河裡挖,房梁,椽子就去南山裡麵砍,勞力就找親朋好友,左鄰右舍。
我幫你,你幫我,互相幫助。
水泥磚一做好就開始堆砌,椽子,房梁,瓦片一上屋子就好了。
再把當初的家什搬進去,一個屋子就好了。
屋子很簡單,他們能樂得眼淚汪汪的。
再也不怕茅屋被秋風吹破了,也再也不怕一個不注意屋子被點燃了。
可這些在勳貴的眼裡。
百姓的屋舍就跟他們的馬廄一樣簡單。
因為他們的馬廄也就是這麼簡單。
但對普普通通的長安百姓而言,這已經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祖祖輩輩都沒有住過這麼結實的屋子。
這是一般老百姓的做法,有錢的就會細致一些,會蓋兩層或者三層。
隻要高度不超過城牆,是不會有人管你的!
更有錢的不會用水泥磚,而是用紅磚。
長安的改變在太極殿都看得見。
每當一個坊裡的茅草屋完全消失時,李二就會在輿圖上畫一下。
他期待在有生之年能看到長安一百零八坊內所有的茅草屋全部都消失。
到那時起他準備親自作一幅畫。
掛在淩煙閣上。
可李二他已經好些年沒有去淩煙閣了。
上麵的老兄弟一個個的離去,睹物思人,思人傷情。
如今的長安,水泥路像條條蚯蚓一樣朝著四麵八方拱。
主乾道雖然已經全部都是水泥路了,但各坊之間的小道還不是。
因為衙門每年可用的錢就那麼多,本來預計的明年會全部鋪滿。
但因為趙國公一案耽誤了半年的時間。
這一推就到後年去了。
龍首原上的大明宮到如今已經有了點點的雛形。
每一日都會增長一點,每一日都會有一個小小的變化。
大明宮不可能獨立於皇城之外。
為了方便它今後和皇城內宮之間的交流,和文武百官的遊走。
工匠們先做的是夾城複道。
複道北起大明宮東宮牆,南沿唐長安城東郭城牆,直抵西內苑,在這宮中架起了一座飛橋。
望著飛橋,李二長歎了一口氣:“墨色,國庫的錢如同流水般湧出啊,從倭奴弄回來的銀子一堆堆的少!”
“陛下,百姓獲得了福利啊!”
李二搖搖頭:“沒看出來,我怎麼看都覺得這些錢是被商賈賺了。
木頭,水泥,這些大頭全被他們賺了。!”
討論錢財這個問題是顏白的短板。
但根據王玄策等人的說法是朝廷其實是賺的最多的,隻不過這個時間有點長。
“你怎麼不說話?”
顏白吐了一口濁氣,笑道:
“陛下,不是臣不想說話,而是臣說不出來心裡想說的話,表達不出來!”
李二笑了笑,他就是無聊的時候找個話題而已。
王玄策的大計劃他看了。
雖然很多地方看不懂,但他本能的覺得是可行的。
長安就是一個巨大的試驗場,這些年長安的商稅會單獨計算。
稅率根據收入呈比例增長,但長安卻沒有蕭條。
商人多了,物質豐富了,非農忙時百姓可養家糊口的地方多了。
隻要願意去做,不說賺多少,混個肚圓沒有問題。
家裡少了吃飯的,就能剩下一個人的口糧。
真要到了大災之年,省下的這一口糧食,就能活一家人的命。
“十一的好事馬上就要傳來,等我那小小孫長大了,你就帶回去教一下吧,你是孩子的外祖父,你不能拒絕!”
顏白點了點頭:“好!”
李二滿意的笑了,忽然道:
“墨色,你告訴我,為什麼宮裡出不來一個讓天下百姓滿意的君王呢?”
“太子做的還不夠好麼?”
李二煩躁道:“我說的他麼?”
顏白見李二開始跟自己討論教育問題,立刻來了興趣。
這是自己的長項,自己挨了那麼多打,跪了那麼多次祠堂。
終於把家訓一字不落的背下來了。
現在隻要有人和自己討論教育, 自己就能拿家訓出來用。
一句我祖宗曾說,那比什麼都好使。
“敢問陛下要聽實話麼?”
李二點了點頭,他想到了秦始皇,想到了劉邦,想到了曆屆開國的帝王。
毫無疑問,他們都是讓他佩服的人,努力追趕的人。
“繼續說!”
“陛下,臣接下來所言皆為大逆不道之言。
陛下當個笑話聽就行了,切莫生氣,氣壞了身子臣擔不起!”
“你說!”
顏白深吸了一口氣,認真道:
“陛下,在臣的眼裡,皇宮隻是皇帝和臣子辦公和商議大事的地方而已。”
“雖然,曆屆太子都有學問最好的大儒教導。
有著最好的教育,對聖人的理論有著高人一等的理解。
但這些道理都是彆人講的而已。”
“一切從實際出發?”
“對,太子在年幼的時候去瓷器窯搬過瓷器。
在樓觀學,國子學和來自天南地北的精英學子一起交流比拚。
遠赴邊關和將士們同吃同睡,破陣殺敵。
這是屬於他自己的知識,是先生講不出來的,也不是書本上一句話就能描述的!”
李二點了點頭:“說的很好啊,繼續!”
“陛下,在臣眼裡,皇宮就是一個牢籠。
住在這裡麵看到的,聽到的,都是臣子想讓你們看到的聽到的……”
李二聞言頓時大怒:“顏白大膽!”
顏白梗著脖子道:“臣鬥膽,敢問陛下從小就是在宮裡長大的麼?”
李二啞口無言,他不是宮裡長大的。
始皇帝,漢高祖,都不是宮裡長大的。
但顏白的這個比喻讓他意難平。
什麼是皇宮,那是天下至尊之地。
在顏白眼裡就是一個辦公的地方。
“陛下,這個世上,最難的就是感同身受。
我們有士農工商,可如今能發言傳遞意願的隻有士!”
“人都是有私心的,都會本能的為自己所處的圈子發聲。
陛下不是在宮裡長大的,所以陛下對士農工商可以感同身受。”
李二深吸了一口,他反駁不了顏白的話。
他知道顏白的話有很多地方不對,但就這個回答而言……
顏白回答的是正確的。
李厥在宮裡長大,也在外麵長大。
這孩子打小起就跟著顏白亂跑。
和商人砍價,和匠人們 一起熬火油,和讀書人辯論學問,和百姓在地裡種糧食。
到最後,甚至跑到西域和將士們一起殺敵。
李厥當初的所為看似玩鬨,可卻讓士農工商看到了君王的氣象。
他們自然會親近李厥,因為李厥知道他們的想法。
李厥可以代表他們的利益。
所以,如今哪怕皇帝已經不管理朝政,任何大小事務太子也能一言決之。
李二越想越多,越想越遠。
他好似打開了一扇門,知道該如何去當一個帝王。
知道該如何去破王朝那三百年的怪圈了。
就在李二文思泉湧,覺得自己頓悟之際。
剪刀從遠處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興奮的大喊:
“陛下,大喜啊,太子妃順利誕下龍子,母子平安,我大唐後繼有人了,奴為陛下賀,為大唐賀……”
李二沒好氣的深吸了一口氣,隻覺得這剪刀真是掃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