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知主上出征必有所獲,但此番用兵隻憑威名便直入鄴城,仍是不免讓人大吃一驚啊!”
韋孝寬率軍一路疾行,在上黨留下一部分人馬鎮守之後便又馬不停蹄的奔赴鄴城,當見到唐王之後便忍不住一臉感慨的說道:“主上舊年雄言重整山河、複興漢業,思之猶似昨日,隻歎道阻且艱,倏忽間路行半矣!”
聽到韋孝寬此言,李泰心中也是不免大生感慨。無論東西所繼承的都是北魏的一部分基業,各自內部的民族問題都比較複雜,因此李泰很少從民族的敘事角度去搞什麼統戰宣傳,為數不多的幾次除了跟自己家人之外,便是韋孝寬這樣的漢人豪強。
韋孝寬所講還是李泰當年拉著他一起給宇文泰爭取封王所進行的一番談話,當時的他還是以霸府心腹示人,但是私底下已經與韋孝寬等人達成了默契,而在不久之後的江陵之戰便一舉將霸府排斥在外,整個山南地區都收入自己的囊中,從而給日後入主關中打下了基礎。
“鄴城雖克,晉陽卻仍為賊所據,大事垂成,未可鬆懈!”
片刻後李泰便收起心中的感慨,又笑著對韋孝寬等人說道。
如今的這個世道在他的乾涉與影響之下,與記憶中的走向已經是大不相同,而他所謂的先知之能也越來越不足作為參考。
但是拋開具體的事例不說,對於大勢上的預知和規律上的總結,還是讓他的視野遠比當世絕大多數人都要遼闊得多,不會因為一些已經達成的功績而輕易的驕傲自滿,永遠都保持著一份冷靜睿智以及對更大功業的渴求。
攻克鄴城固然是一個裡程碑式的成就,但在此之後還有統一北方、統一天下,還有解決突厥、高句麗、吐穀渾、吐蕃等一係列的邊患問題。哪怕他做不到消滅所有的威脅,也希望能夠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裡締造起一個嶄新的強大帝國,並使之成為區域內無可爭議的霸主!
跟這後續一係列的目標相比,攻克鄴城似乎也不算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了。
韋孝寬等人聞言後也都連忙點頭稱是,他們除了欽佩於唐王的文治武功之外,還有一點非常佩服的那就是唐王這一份心境涵養。
無論取得再怎麼驚人的成績,唐王雖也與眾同樂,但卻鮮少在其身上看到什麼自滿懈怠的跡象,稍作休整便會再次出發,向著更大的目標前進。這也讓他們一眾下屬們不敢心生懈怠,唯恐一時間放棄了對自己的要求,很快便會落後下來,難以再追從上唐王昂揚前進的步伐!
韋孝寬率領後路人馬的到來,使得鄴城這裡的魏軍數量達到了將近七萬人,上黨、滏口等地還有數千將士留守。
除此之外,李穆率領兩萬人馬自武鄉北進、準備穿越八縛嶺進入晉陽地區,但是最新的戰報傳來這一路人馬在平都城受阻,暫時還未打通前往晉陽的道路。
對於李穆方麵的推進不夠順利,李泰倒也有所預料,對此並不感到意外。這一條路線本來就處於太行山的山巒之間,蜿蜒崎嶇、易守難攻。
而且在原本的計劃當中,李泰這一路人馬應當是在攻占上黨之後,留下一部分兵力與齊軍對峙於滏口,保持對鄴城與河北的壓力,從而限製河北方麵的人物資源向晉陽輸入,至於主力人馬則就全都北上,配合楊忠所部南北夾擊晉陽。
可是李泰在製定這一套戰術的時候也不知道高湛竟然如此軟弱、直接丟棄鄴城而逃,以至於眼下他這一路大軍主力都來到了鄴城,隻分出了兩萬人馬向北挺進,自然就難免會有些進勢緩慢。
不過鄴城這裡的重大突破足以彌補李穆方麵的進軍不順,雖然近年來鄴城在北齊內部的重要性有所下降,但終究還是北齊名義上的都城,也是河北地區的中心,鄴城的失守對於北齊人心和實際的局勢打擊都是非常巨大的。
之前李泰是準備通過滏口方麵的對抗壓迫,讓河北方麵難以對晉陽方麵進行增援,從而對晉陽加以孤立,可是現在他已經能夠直接掃蕩河北,讓晉陽方麵徹底喪失對河北的控製,兩種情況所造成的效果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魏軍進據鄴城已有多日,周邊區域也都陸續有所反饋。日前在白溝方麵有一支北齊的騎兵隊伍抵達城南的韓陵山,大概是想奔援鄴城,但是當李泰派遣一支隊伍出城邀戰的時候,這一支人馬便又向南撤離,包括韓陵山的那些北齊駐軍也都一並撤走,想必是沒有信心與魏軍交戰。
白溝方麵北齊駐軍數量仍然比較可觀,如果是在魏軍進據鄴城之初,這一支人馬便主動回撤,也會給魏軍造成不小的麻煩。
可是現在隨著鄴城局勢進一步穩定下來,尤其是後路人馬的到來,這一支人馬所造成的威脅便降低下來,甚至很有可能會被西魏兩路夾擊的加以消滅。除了著令河洛人馬北進之外,李泰暫未打算分兵討之,沒有必要在這一步死棋上麵浪費太多精力和時間,轉向彆處努力要回報更大。
鄴城陷落,北齊卻沒有在第一時間便組織起有效的反擊,之前爭相逃離鄴城的士民們在見到鄴城局勢日漸穩定之後,也在陸陸續續的返回。並且還不乏有郡縣長官、地方豪強主動派人前往鄴城,向唐王奉表請降,一時間使得河北局麵大有傳檄而定之勢。
不過李泰也並未因此而過於樂觀,指著那些郡縣求附的奏書笑語道:“齊勢雖窮,但晉陽仍有一戰之力。此諸鵲起之眾雖奉表求降,但若晉陽一日不平,皆各自暗揣反複之想,不可推心置腹。”
鄴城告破固然給河北人心造成極大的震撼,但晉陽方麵的武力一日不被摧毀,局麵便仍存反複。所以眼下奉表請降者也未必就是真心,大多數還是先表達一個恭謹順從的態度,以免被魏軍列為需要優先打擊的對象。
因此對於這些請降的奏書,李泰也並沒有太過認真的處理,隻是著員發給一封安撫的書信,讓他們各守境域、一切如常,尤其不準將大量的人和物轉移出境。
如今手中的兵力再次變得充足起來,行動可以更奔放一些,但是李泰也並沒有分遣兵馬四處出擊,僅僅隻是著令高樂率領五千精兵奔赴冀州信都。至於其他更加廣闊的河北地區,則就等待解決了晉陽方麵的北齊武裝再作占領。
按照時間來推算,晉陽方麵想必也已經知道了鄴城失守的消息,齊主高演將會采取怎樣的應對策略,李泰也是比較期待。
他最想見到的局麵,是齊主高演得訊之後立即派遣晉陽人馬南來交戰。雖然從晉陽南來的師旅從地理和氣勢上來說是對鄴都方麵存在著一定程度的壓製,但魏軍也沒有必要急於出城與之進行野戰一決勝負,大可以反客為主的守據鄴城與南來師旅進行對峙。
雖然如此一來,又會給齊軍重新掌控河北局麵,號召四麵來圍。可是西魏方麵還有一支楊忠等人率領的後軍,一旦晉陽人馬有動,等到楊忠所部人馬殺入長城之中,頓時便會讓齊軍進退失據、難以兼顧首尾,本來就處於下風之中,力量有分為兩處,失敗將是必然的!
但拿下鄴城已經算是十足的驚喜,李泰也不奢望晉陽方麵會有如此輕躁盲目的舉動,所以接下來還是按照自身的節奏。他暫時會頓兵於鄴城,消滅掉一些急於冒頭的敵對勢力,等著河洛的韓雄等諸軍北進、楊忠所部人馬南下,然後再從河北逼近晉陽。
高樂在率軍北去不久,便在廣宗附近遭遇了一支北齊成建製的人馬,乃是由北齊河南王高孝瑜率領的數千軍眾。
高孝瑜乃是北齊文襄帝高澄的庶長子,本來與其九叔高湛關係比較親密,但是數年前由於與西魏議和派遣質子的緣故而與高湛頗生齟齬,最終還是由其弟高孝琬作為質子出使西魏。
後來高湛與皇帝高演又因立嗣等一係列問題而產生矛盾,鄴城與晉陽二都對立的局麵也越發明顯。為了趕走在鄴城經營年久、根深蒂固的平秦王高歸彥而獨掌畿內大權,高湛便又將高孝瑜拉攏過來,舉薦其擔任清都尹。
凡帝王所都、皆曰尹,東魏時期魏郡稱為魏尹,到了北齊時期則改稱清都尹,職位類似於京兆尹,乃是都畿之地的行政長官。
高孝瑜雖然出任清都尹,但與高湛之間裂痕已生,不複往年那麼親密,僅僅隻是高湛用以排抑壓製高歸彥勢力的一個工具人而已。所以當高湛決定逃亡的時候,也沒有通知並帶上高孝瑜,以至於當都畿大亂的時候,高孝瑜才驚覺高湛這個混賬東西已經拋棄了他們。
得知這一情況的時候,都畿之內早已經大亂,倉促間高孝瑜也難以力挽狂瀾,隻能帶上妻兒家眷出城北逃。他本意是打算一路逃到晉陽去,可是在抵達襄國境中的時候,又遇到了丈人盧正山一行,彼此計議一番,都覺得現在逃往晉陽乃是下策。
畢竟鄴都失守的罪過實在是太大了,雖然根源在於長廣王高湛的不戰而走,但是高孝瑜身為都畿長官的清都尹,也實在是難辭其咎。而且時流向來都將他視作長廣王的黨羽,如今長廣王犯下彌天大罪之後不知所蹤,他若奔往晉陽,多半是要被當作替罪羔羊加以嚴懲,以供皇帝泄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