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靜法師能夠幸免於當年河洛之間那一連串的禍事,來到隴右後又混的風生水起,自然不是一般人物。也就是職業限製了他的發揮,否則未必就比北鎮軍頭們混的差勁。闌
他自然不會被李泰牽著鼻子走,心中自有主見,當察覺到實際的情況有彆於自己的預判後,當即便冷靜下來,不再顯露的態度過於急切,隻是表示這件事仍需商榷權衡一番,並沒有第一時間給予答複。
李泰對此倒也並不意外,並不擔心魚兒會脫鉤。他能瞧得出這老僧是極具想法的一個人,對自己的官職權力也垂涎的很,既然盯上了就不會輕易放棄。一如他也打定主意要讓這光明寺傾家蕩產,暗奪不得那就明搶。
在將這老僧送出州府時,另一側有州吏正將幾位和尚向府中引來。李泰看到這一幕,下意識要轉身稍作遮擋,而曇靜法師卻已經是若有所思的望向那幾名向此行來的僧人。
“為至親祈福、盼能生聚,於我而言乃是頭等大事,心中自是希望能夠極儘周全完美。此邊佛法昌盛,為免計議缺漏,故而廣采佛言賢聲,特請萬佛堂法師來詢,並非質疑法師。”
李泰見掩飾不過,便乾笑著對曇靜法師說道。你這老和尚就算想抬高身價也得拿捏好分寸,彆讓老子久等,隴右法師不少,但俊美無儔、要找爸爸的留守大都督卻隻有我一個!
那曇靜法師聞言後眸光便略作閃爍,繼而又欠身道:“使君孝義至誠,有此思計也是人之常情。一人計短、眾人計長,老僧歸後必也聚集寺中僧徒集思廣益,儘快給予使君一個滿意答複,務求將此事做得儘善儘美、無可挑剔!”
“那我便先謝過法師了!”闌
李泰又微笑著向老僧作揖致意,然後便示意吏員將這老和尚引出,自己則滿臉熱情的迎向幾名萬佛堂法師。無論是鄉裡豪強還是這些沙門僧人,有競爭者就讓他們卷,沒有競爭者就要持續pua。
曇靜法師人前尚可保持慈眉善目的佛相,可等到登車之後,臉色頓時拉了下來,怒聲道:“我道為何這李長史要增造法相、削裁儀式,原來背後有萬佛堂一眾孽員加以勸誘。看來他們仍然賊心不死,想要重新奪回都維那職!”
隴右寺廟道場眾多,各自擅長的領域也都不相同。曇靜法師洛陽學法,所擅長的乃是講經辯義與佛禮儀式。萬佛堂則依托麥積崖石窟群而生,故而是整個隴右最為擅長造像的佛寺。
曇靜法師早瞧出李泰對於佛事佛禮一竅不通,但剛才所提出的改動意見卻詳實具體,對於佛像的規製、造型、用料等等都有詳細的標準,若非深諳此道的佛門中人,絕對提不出如此具體精細的要求標準。
他自不知李泰早前便抄了弘法寺這一渭北最大的佛像生產基地,起獲大量佛像的同時,其工藝標準也都搞到手裡來,心中便下意識的將此當作是萬佛堂主動彙報給李泰的行業標準。
李泰自然也不會閒得沒事去熟讀這些造像資料,自知隴右沙門昌盛,故而帶上這些資料以備不時之需,如此便造成一個美麗的誤會,隻能說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賊心頑固到感動人間。
“這件事也真是棘手,那李長史本身並無太多資財供奉,卻又諸多要求、務求盛大。就算那萬佛堂僧眾們加入進來,也難無米作炊。既然他已經事委旁人,那咱們不如抽身出來,樂得清靜。”闌
同乘一車的住持僧聞言後便開口說道,對於這件事已經是興趣驟減。
“胡說,身當此位,有的事情是能畏難推卻的?這李長史既是名門高足,又是河內公愛婿,本身於此兼領數職,往後多年此邊群眾皆需仰之鼻息。他為父祈福本是由我說動心意,我若拱手旁觀,還如何能夠擔當都維那職?若解此職,郡內群眾還能如往年一般敬我畏我?”
曇靜法師聽到這話後便忍不住開口訓斥道:“你隨我多年,計謀卻仍如此庸淺,讓我如何能將寺事儘數付你!”
“可、可是如此盛大佛事,所耗必定極多,李長史他又不願出資……”
住持僧遭受一番訓斥後,又忍不住小聲說道。
這也的確是一個難題,曇靜法師沉吟一番後便又說道:“李長史許諾分使諸家的駝群抵押寺裡,可以稍補物料的支出。等到事情漸進、聲勢鋪開,群眾矚目、不可終止的時候,他總不可再一毛不拔、慳吝示人。
戶中儲蓄或短,官中物料卻豐。武都庵有幾處造弄佛器的坊業,若能納入寺裡,等到商路暢通起來,造物必能盛銷河西。所以眼下所慮不是墊資的多少,而是絕對不可讓他舍我取他!”闌
“但這隻是私己的盤算,若李長史不肯答應,又或再作反悔……”
儘管法師已經講解的非常明白,住持卻仍覺得有些冒險。
聽到這質疑聲,曇靜法師便冷聲道:“寺中僧徒數百,多是郡裡強宗子弟,邑內信士萬餘,儘皆對我頂禮敬拜。佛門可不隻有普渡眾生的菩薩佛陀,同樣也有護法衛道的力士金剛!此邊可以無官,但卻不可無佛,他又豈敢瀆佛!”
講到這裡,他更一臉不滿的望著住持說道:“歸寺後你便將寺務交接一番,轉去經堂編製經變吧。”
住持聽到這話,臉色頓時一垮,連連叩首乞饒,曇靜法師卻已經不打算再給他機會,甚至半途中便直接將之逐下車去。其他僧徒們見狀後也不免心生凜然,曇靜法師未必修得正果,但在這光明寺中卻可一言決定所有人的命運。
回到寺廟中後,曇靜法師便又召來一乾執事僧,就李泰所提出的修整方案再作一番探討,所探討的並非是否可行,而是方案該要如何執行,才能確保達成更好的效果。
可若單憑光明寺自己的力量,這方案實在有點強人所難,因為造像並非寺中所長。闌
不過曇靜法師擔任當郡都維那,對於郡中所有寺廟的寺奴匠戶都有調使的權力,當然也要給予相應寺廟一定的報酬,不像自家寺奴那樣可以隨意差使。
曇靜法師甚至打算借此機會將萬佛堂擅長造像的一批寺奴匠人劃入自家寺廟中,隻要李泰這個當郡太守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就能保證萬佛堂在沙門和鄉裡都翻不起什麼風浪來。
所以曇靜法師才對住持那樣不滿,其人目光短淺根本看不到當中利益之大。
之前的隴右長官多以平穩為主,並不會發動太多官府力量乾擾沙門秩序,但李泰較之前人作風明顯不同,入鎮未久已經做了不少前人所未及的事情,隻要能夠找到利益訴求相同的一點,彼此間一定能夠展開深入的合作。
曇靜法師自以為看人準確,也自覺得行事風格要比李泰更加的圓滑老辣,在僧眾們討論執行的同時,又派人前往告知李泰全盤接受他的修改方案,隻是需要他親筆書寫一份述事發願、祈告佛陀的文章,即刻便可展開佛禮的籌備。
這一要求當然是為了將人事完全捆綁起來,有了李泰親筆的文章背書,他們便可以展開各項造勢,排除掉其他潛在的競爭者,並且通過群眾的關注將李泰架的沒有退路。
李泰還要給長安的部曲人馬爭取一定時間,這一來一回起碼也得旬日光景,再加上要抄什麼雄賦壯篇也需要一定的構思時間,索性便沒有答應這老僧。闌
但這在曇靜法師看來,則就是有恃無恐、態度冷澹了,於是便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切斷李泰的退路,讓他沒有其他選擇。
這一天,眾光明寺僧徒們集結起來,組成一支遊佛像隊伍,抬著一座剛剛鑄成、銅錫鎏金的大目連尊者法相,並寺主曇靜法師浩浩蕩蕩的沿著渭水南岸向州城而去。
如此盛大的出行隊伍,自然引得群眾關注。特彆曇靜法師這樣的大德高僧,若非邑內資深的供養人,尋常信眾幾乎都難以見到,今日竟然親自主持遊佛像禮,那就更引得群眾追隨不舍了。
等隊伍來到州城外時,先是繞著州城走了數圈,吸引了城內城外無數群眾的目光,曇靜法師才勒令僧眾們直往城中州府而去。
州府中,李泰早得到下屬的奏告,站在府門前望著曇靜法師一行招搖過市的一路行來,心中自是樂開了花,臉上卻要擺出有些無奈的神情。
“使君前日入寺訪問之事,老僧未敢懈怠。連日來勤於祈禱,終於在目連尊者法相鑄成之日得所啟迪,為使君尋找到遍尋不得的恩公後嗣。”
說話間,曇靜法師向身後一招手,自有僧徒將一個洗浴乾淨、衣袍整潔但卻黝黑瘦弱的少年從隊伍中領出來,直接引到了李泰麵前。闌
“你名閻正?閻信閻明府孫息?”
李泰看到這個少年,一時間也是有些好奇,便指著少年詢問道,同在州府的閻懷德則衝上前,拉著少年不無激動道:“不錯、不錯,這正是我那苦命侄兒!”
圍觀群眾自是不知李泰一家同閻氏之間的淵源,但老僧帶來的光明寺僧眾們卻儘心儘力的向群眾宣揚李泰如何的知恩圖報、求告法師,並在法師的幫助之下尋訪到了恩人後嗣。
這種一飲一啄、善因善果的故事,那可太能戳中群眾痛點了,一時間在場群眾無不感慨不已,有讚李泰知恩圖報,有讚閻氏好人好報,但更多的自然還是誇讚曇靜法師果然是道行高深、神通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