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這般做法,真是出人意表,讓人無從防備啊!”闌
州府直堂中,李泰望著坐在自己對麵的曇靜法師,一臉無奈的歎息道。
此時門外仍然不斷傳來久久不肯散去的圍觀群眾們各種感慨議論聲,曇靜法師所搞出的這一場麵可謂是效果拉滿。
曇靜法師聽到李泰此言後便慈祥一笑,開口說道:“使君何須訪我?前者入寺訪問不正為此?我今為使君了此夙願,之所以周告群眾,也是為了褒揚因果福報的至理。若使君所行為惡,則恐群眾儘知,但今卻是將德行教化付予自身言行之中,又何懼群眾議論?”
李泰也不得不承認,這老和尚是真能胡咧咧,都快趕上他了。明明是把自己擠兌得無從反悔,隻能按照其步調安排進行下去,卻還要感謝他幫自己宣揚義舉、教化群眾。
當然,李泰也的確得謝謝他,屬實沒見過挖坑給自己挖的這麼積極的人,以至於就算把他給埋了,李泰都感覺不到什麼成就感。
“既然如此,我便也不再心意搖擺,造佛禮事宜便儘數托付法師了,希望法師能夠儘心儘力、勿負所托。若來年事情果如所祈所願,那我必對法師另有重謝!”
這坑與被坑,也是一個雙向奔赴的過程,人家都已經走了九十九步,李泰當然也得往前邁上一步,於是便擺出一副雖然心有不甘但又無可奈何的表情說道。闌
曇靜法師並沒有因為逼宮得逞而有什麼誌得意滿的驕態,而是又一臉認真的表態道:“使君但請放心,此項佛禮一旦造起,必然群眾矚目。便不隻關乎使君一人孝義全否,老僧也將要於事中承擔群眾眼量臧否,必然不敢怠慢!”
這話李泰倒相信,於是便又說道:“我雖然短於資財,但也淺具勢位,事中若有什麼是我能做到的,請法師一定要坦言相告。”
聽到李泰直言公權可以私授,曇靜法師不由得也是笑逐顏開,他折騰這一番目的不正是為此?有了一層孝義來粉飾行為,這年輕的郡守也變得大膽起來,沒等到自己要求,便主動提了出來。
曇靜法師自然不會客氣,起身邀請李泰來到堂外,站在那新鑄成的目連尊者法相旁邊歎息道:“得使君信賴托付,老僧雖然心力滿滿,但寺中人力卻仍有不足。使君請觀此造像,雖然用料十足,但卻技能有欠,故而成像也是欠佳。若要鑄成上等品相,仍需彆處尋訪工匠啊!”
李泰也瞧出這尊佛像比例失調、表麵粗糙,跟舊年弘法寺所造簡直天差地彆,聞言後便點頭道:“法師乃當郡都維那,調使寺奴役力本就職內事情,何處工匠堪用調來即可,無須告我。”
“言雖如此,但事實還是略有不便。郡中最擅造像者,便屬萬佛堂寺奴……”
曇靜法師一邊說著,一邊觀察李泰的神情。闌
李泰在聽完之後卻並不急於表態,一臉思索的返回堂中坐定,才又望著老僧說道:“河內公行前囑我一定要和洽群情、不要輕易觸犯眾怒,萬佛堂存立悠久,廣受郡中百姓膜拜,恐怕不好貿然觸犯吧?”
“若是彆者,自然難免此番憂慮,但使君少壯正銳,俗話說寧欺白首翁、莫欺少年郎,又何懼邪情滋擾!更何況使君也言此乃老僧職份之內的事情,但使官府不作插手,老僧可保證鄉裡輿情絕不偏幫萬佛堂那些狂悖僧徒!”
老和尚見李泰仍有些猶豫,便更加重注碼,甩出一份草圖拍在桉上表示除了之前各種佛禮程序,還會於其寺中出資建造一座雄威佛堂,用於供奉此番佛禮所鑄造的那些佛像,常年享受信徒香火,所求必然更加靈驗。
李泰聽到這話後神情才漸有鬆動,並又作叮囑道:“法師可以隨事征用,但用罷後也要及時歸還。”
老僧聞言後自是連連點頭,隻要生米煮成熟飯、把人給調遣過來,事後需不需要歸還,那就不用彆人給他意見了。
他見李泰這麼好說話,便又加一把勁說道:“若諸禮器務求儘美,則武都庵坊中匠奴也都不可缺少。”
聽到這老和尚得寸進尺,居然連皇家產業都敢打主意,李泰便也暗樂起來,這特麼不把黑賬都記你頭上,都對不起這麼賣力的幫我挖坑,於是便也點頭許可,隻是著令老僧一定要在程序上做的無可挑剔。闌
兩人都各儘自己所能的給對方以遷就,這合作自然是既融洽又快樂,幫助了對方的同時,又感覺自己也收獲滿滿,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雙贏吧,當然那是得劇情正常發展的情況下。
老和尚做事很爽利,在跟李泰達成共識後當即便返回寺中,吩咐諸執事僧整理籌備佛禮所需各項物料。寺中能有產出者那就加快生產,不能產出的那就趕緊就市采買。
李泰也在密切關注著事情的發展,當得知在光明寺大手筆搜購各種物料的情況下,整個秦州各種禮佛物料的時價都有所上揚,也不由得大為感慨這光明寺真是闊氣,憑其一寺財力竟然能夠攪動合州物價上揚。而在佛法昌盛的隴右,各種禮佛用品絕對不屬於小宗市場,可見光明寺在短時間內往市場投放了多少錢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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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老和尚狐假虎威的任性調使彆家寺廟的寺奴工匠,也給李泰帶來了不小的麻煩,萬佛堂等諸寺主也都紛紛登門,來到州府進行控訴。
李泰自不會為了搞一個光明寺便攪得整個秦州沙門人情不安,大凡迷信這些的,腦子本就不夠靈光,若被利益受損的僧人扇動起來,還不知會釀生出怎樣的亂子。
於是他對這些寺廟管理人們也都用心安撫,先拿出一個為失散至親祈福的由頭出來,讓眾人心存顧忌,不敢上來就先撕破臉,然後再鄭重保證事後一定勒令督促光明寺儘快歸還,暫時將群情給安撫下來。
李泰這裡頂住了各方壓力,也讓曇靜法師爽快不已,對許多垂涎多時、往年卻不敢輕易有所舉動的寺廟產業都生出想法,大有要借此一統秦州沙門的意思。闌
當然,他也不敢怠慢李泰的事情,由於鑄相需要使用大量的貴重金屬和寶石,在絲路不暢多年的隴右也是稀缺品,曇靜法師都命令僧眾們儘力收購,直將這些貨品價格抬高將近一倍。
隊友這麼給力,李泰當然不能掉鏈子。這一天抽個時間,親自率領一批兵眾押運著幾十架用氈布層層包裹的大車,直往光明寺而來。
來到寺中同曇靜法師略作寒暄後,他便指著車隊表示道:“知道近日寺中為我家事傾儘儲蓄、收聚物料,心中著實感動。不敢將此物事負擔儘數推給寺中,故而儘力籌措一筆資財稍為應付開支。隻是暫時請勿濫行於市,待到事情風波過後,再由寺中處理。”
曇靜法師聽到這一要求,充滿智慧的眸子中不免精光一閃,當即便點頭道:“使君請放心,老僧自知輕重。”
但李泰還是不放心,又請曇靜法師在寺中清理出一片偏僻庫舍出來,讓自己所帶來的甲卒親自將錢貨搬進去,自己還站在一旁親自監督。
曇靜法師也在現場陪同,突然一名軍卒腳下一滑,所搬運的密封箱籠摔在了地上,頓時顯露出裡麵碼放整齊的官樣錦帛。
“蠢物,還不快快收起!”闌
李泰見狀自是大怒,闊步上前連踢帶踹的將人共貨品一並驅趕到庫房中去,等到再轉回頭來,便見老和尚正非常識趣的抬頭望天,對剛才那一幕完全的視而不見,心中不免又是一樂。
等到財貨搬運完畢,李泰便又表示需要派遣一千名州兵於此駐守,順便也幫寺中維持一下治安。畢竟光明寺頻頻大手筆的采購,寺中積儲了大量的珍貨也是人儘皆知的事情。
老僧對此並不擔心,因為寺中蓄養著數量可觀的僧兵,隻要不是強兵來寇,守衛寺廟安全那是綽綽有餘。但他也知道李泰派駐人馬在此的深意,因此並未拒絕。
隨著各種事情的推進,時間也很快進入了五月。早數日前,李孝勇便率領七百多名長安精銳部曲沿陳倉狹道抵達了隴上,但李泰仍然頗具耐心的並未即刻發動。
一直等到五月中旬,來自涼州的軍情急報抵達州府,得見獨孤信大軍不出意外的解決了涼州叛亂,李泰心中自是大喜,並直接下令駐守光明寺的州兵趕緊撤回籌備迎接凱旋大軍事宜。
寺廟中,駐守此處的州兵們正在打點行裝,張石奴卻披甲來到老僧住處,推門而入語調不善道:“州府急事相催,某等須得緊急撤回。但我家郎主存放此間的物貨卻是不容有失,請法師調使寺中僧兵嚴密防守,並不得入內窺望!”
曇靜法師對自家寺廟安保力量自是頗具信心,但見張石奴麵目猙獰也不像在跟他商量,便點頭道:“將軍請放心,我一定著令僧兵嚴密防守,敬待將軍歸來驗看。”闌
張石奴卻仍不肯罷休,直讓老僧調使近千僧兵環繞於此偏僻庫房周邊,這才滿意的點頭離去。行途中,他共幾名心腹卻並未跟隨大隊直返州城,而是往南麵山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