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掃蕩原野,鐵蹄踏破薄冰。
偌大荊原上人極罕見,當一支千數人的騎兵隊伍馳入原野中時,曠野荒涼的畫麵頓時倍增肅殺,就連風聲都變得銳利幾分。
千騎卷平崗的畫麵雖然壯闊,但當風沙撲麵而來時,也是誰冷誰知道。
儘管李泰已經穿了一身加厚的袴褶,還有一件裘袍緊緊裹在身上,但這一路策馬疾馳,仍跟置身冰窖一般,手足都被冷風吹打得有些麻木,臉龐上雖然塗了麵脂並有麵巾遮覆,但也已經凍得有些做不出表情。
寒冬趕路雖然辛苦得很,可當想到此行目的,他又是滿心的火熱,回望身後隊伍已經有些散亂,便大聲呼喊道:“再疾行一程,傍晚抵達櫟陽再作休整!”
為了在滅佛行動中分一杯羹,他這次算是把老底都帶出來了,六百多名部曲老卒再加上三百多名新卒,還有五百名士伍壯丁,戰馬更是出動了將近兩千匹。
許多還沒有學會騎馬的新卒則由老卒帶著兩人一騎,從洛水岸邊一路浩浩蕩蕩的向西而來。
同行的柳敏也將自家三百餘部曲全都帶上,他自不知李泰腦海中的邪念,隻見到李泰因他求告、將人馬儘作動員,心中自是充滿了感激,一路上不知跟李泰道謝了多少次。
一行人不避嚴寒、迎風疾行,終於在傍晚時分趕到了去年舉行大閱的櫟陽防城附近。
眼下的櫟陽防自不像去年那樣士馬雲集,但防城內外仍聚有上萬人馬,乃是渭北平原上的一個重鎮。
《仙木奇緣》
李泰等人在距離防城還有十數裡的時候,便被此間斥候喝阻詢問,李泰讓柳敏藏在行伍之中,自己出麵接洽。
待他道明身份之後,此間斥候們雖然警惕的姿態稍有收斂,但也並沒有完全放鬆警惕,邀請李泰入城麵見城中守將上官,其部屬則要下馬、在斥候們監視導引下徐徐而行。
於是李泰便自引十名隨從,跟著幾名斥候打馬向櫟陽防城而去,等他們來到防城時,已經有一名行參軍站在城門處等候。
“城主尚有事務在勞,著令卑職出迎李大都督。請問李大都督,引諸士伍入境是為公務、還是私事?”
那名行參軍三十多歲的年紀,態度雖然挺和氣,但望向李泰的眼神仍然頗有審視味道。
“奉朝中司農盧少卿使命,巡察鄭國渠沿線諸情,若有匪蹤傷渠害命,即刻剿之。途徑櫟陽,暫借宿地,懇請白土公辛城主能給方便。”
李泰翻身下馬,拉下麵巾,向著這名屬官微笑說道。
那行參軍得知李泰所部隻是途經,便也不再深問去向,又是一臉恭敬的將李泰並諸隨員請入城中、引進了城主府。
櫟陽防城守將名辛威,三十出頭的年紀,站在直堂門前眼見李泰行入,便邁步行下來拱手笑道:“月前白水有見李從事英姿,至今難忘,不想於今城內便再相逢。冬日苦寒,從事仍勞行於途,忠勤之態讓人欽佩啊!”
李泰也連忙抱拳回禮並笑語道:“入事雖有早晚,恩用卻無殊異。白土公等皆在事前輩、功勳卓著,晚輩幸與同列,唯以勤補拙,才可相見不慚啊!”
辛威祖籍隴西,但家族數代之前便已經在居北地郡,賀拔嶽入關時便率部曲奮起鄉裡、追從平叛,後來又與眾將同歸大行台統率,西魏開國幾戰都有參與,也是一位戰功赫赫的勇將。如今也是加銜大都督,但本身的官爵又比李泰高得多。
辛威雖以作戰勇猛著稱,但卻並不是以粗豪狂野自美的一般武人,麵對李泰這個突然到來的客人也很客氣,著員在堂中簡備餐食以招待。
當聽到李泰自陳此行借口時,他便歎息一聲道:“關西民風本意淳樸尚義而稱,但正光以來屢遭賊擾,鄉情崩於兵禍,整聚起來卻難。從事憂於鄉勢混亂、嫉惡如仇,也實在讓我等地表人士感動。”
“道之所在,群眾爭趨,眾誌成城則宣治不遠。今日冒昧來訪,也想請問白土公,於近境域東西可有賊情猖獗的騷擾?”
李泰嘴上說著客氣話,也在認真觀察著辛威的神情。雖然他心裡感覺這件事多半是監守自盜,但也不排除境遇內豪強軍頭出手的可能。辛威在境中擁勢最大,有什麼風吹草動自然也最清楚。
“若說賊情,的確是有幾樁,富平境北常有賊胡雜部遊蕩,鄉人結柵自保,又有防城兵馬巡遊驅逐,倒也未成大患。另有遊食幾部……”
關西所言賊胡若非特指,一般就是說的稽胡。李泰聽到此境居然也有稽胡部落遊蕩活動,也不由得大歎這些稽胡真是無孔不入,哪哪都有其部落分布。
櫟陽防看護範圍極廣,整個渭北平原以及雍州、北雍州、華州、北華州等交界處都歸此處巡視,因此辛威隸屬幾樁賊情也都分布範圍極廣,也包含了柳敏彆部失蹤一事。
“能者多勞,幸在此境得有白土公坐鎮,否則渭北一線賊勢必更猖獗、鄉人苦難更深啊!”
李泰先作一聲恭維,然後又問道:“想問白土公,境內賊情煩擾,防城子弟是聞訊即出,還是另有章程往複?”
“還是諸境自防為主,防城居中協調。若非圍城攻邑的大險賊情,須得州官告警,否則不可輕出荊原。往來公事行旅,也需報備協防,才會出兵引護。李從事你行令附錄於此,若遇危情,便可遣使叫援。”
辛威對此耐心回答,這也不涉什麼軍機秘密。防城若不兼領州郡官職,一般是不歸地方統轄的,以防守戰略要地和大城邑據點為主。
“這麼看來,防城事務雖艱且繁,但也限製頗多啊!”
李泰聽完後便歎息一聲,而辛威也說道:“所以我也深羨李從事你能職內曆遠,諸處逐功。之前壯行北州,克獲諸多。我雖然在職偏重,但也是羨而不能。”
李泰聞言後也隻是笑笑,規矩是一方麵,實際的執行卻是另一方麵。關西各種人事擾亂,若事事因循規矩,小亂都能拖成大禍。
之前的他連統軍官職都沒有,但在陝北斬獲頗豐,也不妨礙事後論功。
辛威家世本就北地豪強,部曲勢力比李泰隻多不少,他自己雖然有著在職的限製,但派遣部曲做什麼私活也不耽誤。
真要在哪裡跟李泰一樣搞出什麼大事情,哪怕自己不方麵出麵受賞,也可以讓宗族子弟以鄉義敘功。這麼說當然也隻是客氣,並不代表他真的會恪守規矩。
無論辛威和櫟陽防有沒有嫌疑,李泰都不打算過早泄露他此行真實目的,又順便問了一下鄭國渠周邊的匪蹤情況,然後便打算起身告辭,去城外與部屬彙合。
但他還沒來得及告辭,辛威又不無殷切的望著他說道:“今日於堂招待,我亦有一事請詢李從事。從事你前所創造的便攜糧餅,的確是資軍良物,前能縱橫北州、卒不貴養,想也因此物力不淺。
實不相瞞,我也使家奴彷造一些,但成品卻皆不如去年於此所見的精良。今夏參戍河防之中山公趙驃騎所部,更因糧餅生黴而累軍不淺,更讓人大感匠力之深難作訪摹。所以我想請問從事,若倉中此物有所餘儲,能否以貨易物、勻給一批?”
李泰聽到這話不免一樂,製作軍糧售賣本來也是他曾頗有計劃的一項事業,可惜去年此地被宇文泰攪了局便先擱置下來。
本來是想著等到時機合適時再重新啟動,莊園生產的糧餅如今也隻共若乾惠自用,最近他新掌軍權、以戰養戰玩的正歡,早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卻沒想到一樁生意主動找上門來。
雖然眼下他滿心都在算計要去扒佛爺們的金身,但本著廣開財源、蚊子腿也是肉的原則,便對辛威笑語道:“倒也不是拙技自珍,此造糧法的確是程式繁瑣,因作軍用更加需要謹慎事之,中山公所部之所遭厄宜需深戒,故而不敢將此作法再輕授於人。門下作業的確尚有餘儲,白土公若有需求,使人直取即可。”
“人事維係艱難,在事者莫不困於物力。工料都非憑空得來,我怎可厚顏乞占,能與李從事你勻於盈缺,已經是得益良多了!”
辛威倒也不把李泰的客氣話當真,連忙正色表態道,當即便表示會派人前往商原磋商買賣,並將李泰禮送出城,並贈給了十頭羊供其部曲營中加餐。
李泰入營後,柳敏便快步迎上來,小聲詢問道:“依伯山所見,此間白土公可有涉事嫌疑?”
李泰聞言後便搖搖頭:“白土公資望不淺、勢位亦壯,應該不至於貪諸浮貨而自損名節、自傷前程。”
打劫輸官的物料,這罪名可是不小,李泰所見辛威既不是驕狂的忘乎所以、也不是貪婪的錙銖必較,本身已經權位頗高,也實在沒有必要沾惹這種臟事。
柳敏對李泰的判斷還算信服,聞言後便輕舒了一口氣:“隻要不是強兵悍將涉事,事情便還不算危險,仍有挽回的餘地啊……”
李泰微笑著點頭附和,心裡卻覺得柳敏有點看不起自己,你是覺得我兵不強將不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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