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你如此付出，可曾想過…他的心意？”
啞婆婆搖頭一笑，重新將眸光放在了長城之下，那密密麻麻的鬼族生靈身上。
方才楚梟斬殺四大鬼王傳人，破了禪紅衣道心的一幕，她皆看到了。
一個當代少年，竟能破了青鬼王的道心，又怎麼可能被情所困。
他心中若有一絲貪圖，都會在禪紅衣的夢境中，萬劫不複。
終究，葉琉璃今日的付出，多半是要錯付了。
大道很大，卻容不了兒女情長。
自古鴛鴦眷侶，情深似海，書中有，山下有，山裡有，唯獨…山巔沒有。
“婆婆，你呢？”
葉琉璃不答，嘴角反而揚起一抹笑意。
“嗯？”
啞婆婆眼眸顫動，卻未回應，隻手橫推，像是發泄著什麼。
在其身後，萬道劍影斬滅蒼穹，朝著鬼域大軍轟然貫落。
“嗖嗖嗖。”
萬裡之地，劍道如淵，劍氣如潮。
這一幕，更是令四大鬼王臉色大變，眼眸中除了駭然，再無其他。
“怎麼可能…”
這股劍意，他們無比熟悉。
當初若非這一座劍道驚鴻，鬼域又何苦被困數萬載歲月。
一瞬間，就有萬千鬼靈被劍氣生生攪碎。
更可怕的是，他們看到，那股劍流在斬滅了無數生靈後，突然靜止在了鬼域之中。
然後！！
那一柄柄矗立在劍氣長城無儘歲月，彙聚了人間信仰的殘破古劍，就如流星一般升騰而起，懸浮在了鬼域上空。
原本昏暗的鬼域，突然亮起一縷縷劍紋，無邊無際，浩蕩蒼莽，像是將整個鬼域囊括其中。
“怎麼可能…”
四大鬼王神色茫然，這種感覺就好像…從此刻起，有一柄絕世的仙劍懸在了他們脖頸之上，隻需輕輕一劃，就能將他們頭顱斬落。
太可怕了！！
這樣的手筆，他們隻見過一次。
驚鴻劍仙，洛驚鴻。
“她還活著，她還活著！！”
陣陣驚呼聲響徹而起，所有鬼族大軍如潮水般退去。
就連四大鬼王，都是奮力地揮出一擊，將柳庸、李慕道身影逼退，轉身朝著鬼域中央狼狽竄去。
“這股劍意…”
此時的柳庸，身上同樣有些露骨的傷勢。
尤其是胸膛處，一道槍鋒貫穿肉身，隱約可見白骨筋膜，慘烈無比。
“驚鴻劍仙…是她…我早該想到的…”
李慕道眸光顫動，蒼老的臉龐上露出一抹苦澀笑意。
“驚鴻劍仙麼？”
柳庸眼瞳驟縮，與李慕道對視一眼，直奔長城儘頭而去。
“嗡。”
與此同時，長城以西，人間之地。
隻見一道黑裙倩影站在一方荒山之巔，眺望著劍城的方向。
在其身後，一道枯瘦的白發老者靜靜矗立，身上並無一絲氣機。
可偏偏…他站在那，就仿佛與整片天地契合，達到了一種道法自然，合道山海的境地。
“白老，走吧。”
直到！！
那黑裙倩影轉過身來，眼眸中竟閃過一縷相似的幽藍。
像是一朵花，盛開在彼岸冥海。
此時她的臉上雖有霞霧遮掩，可單單一縷眸光，就仿佛驚豔了時光。
“小姐，不等了？”
“他不會來了。”
黑裙女子微微搖頭，蓮步輕移，遍地生花。
九重渡劫！！
這樣的人間變數，實在是…叫人心神難安啊。
“哦？”
白發老者眉頭輕挑，並未多言。
他抬頭看了一眼那矗立在天穹極巔的劍城，眼底隱有一絲深邃。
不知是不是錯覺，方才一刹，他竟在小姐眸中，看到了一股極其凜冽的劍意。
這種感覺就好像，她親眼見證了一位劍仙斬落的一劍。
可縱觀人間三大劍仙，有誰…能令他感覺驚悸？
“劍氣長城…難不成還隱藏著其他強者？”
最終，白發老者也隻是搖了搖頭，轉身朝著山林深處行去。
…
“拜見前輩。”
劍祠之前，李慕道與柳庸神色肅穆，朝著那一道佝僂瘦弱的蒼老身影深深拜下。
今日，若非這位前輩遞出一劍，恐怕鬼族大軍絕無可能就此退去。
更重要的是，她斬下的那方劍陣，仿佛真正禁斷了鬼域時空，淩駕在了道法之上。
這樣驚世駭俗的手筆，根本不是柳庸、李慕道這兩大人間劍仙可比的。
“起來吧。”
啞婆婆隨意地揮了揮手，蒼老的臉龐上，似有一抹沉吟。
此時葉琉璃的身影已經不在祠前，可她方才不悔決絕的身影，卻令這位人間第一劍仙，大為震撼。
這人啊，都是因為執念，才會陷入萬劫不複。
就像當初，她一人踏臨鬼域，明知這是一場局，卻不願讓他承受哪怕一絲的風險。
隻可惜，她擋下了鬼族的惡意，擋下了那一道蓋世的霸影，卻仍舊未能擋住人間的貪婪。
最終，他還是死了，而洛驚鴻也被碎掉一身劍骨，淪為了廢人。
那一身雪白的劍袍與青劍，是她親手放入長城祠堂中的。
這一守，她竟守了鬼域數萬載，守了自己的衣冠塚數萬載。
“葉丫頭…”
柳庸眸光輕顫，尤其是地上灑落的血跡，更是令他心底有些莫名的慌亂。
假若，葉琉璃真的死在劍氣長城，他就將是太虛聖教與葉家劍塚的罪人。
“死不了，不過，比死還慘。”
洛驚鴻輕歎了口氣，那種詭異的死氣，就連她都感覺極為驚悸。
而葉琉璃卻以渡劫境界，足足在那種死氣冥花中堅持了十數個呼吸。
今日如果不是葉琉璃，楚梟…必死無疑。
“怎麼了？”
柳庸瞳孔驟凝，心底寒意升騰。
“被鬼氣侵蝕了生機，如今看上去比我還要蒼老。”
“什麼？！”
聞言，柳庸與李慕道對視一眼，眼底皆是一抹震撼之色。
“而且她開啟了神瞳禁術，這一雙眼眸算是徹底廢掉了。”
“這…”
柳庸沉沉一歎，整個人像是蒼老了數百歲。
他自然是看出了葉琉璃對楚梟的那一絲情愫，方才將鹿盧交給她，讓她守護楚梟渡劫。
但他似乎還是低估了這個少女的心意，竟以仙途生機為賭，換了楚梟須臾安穩。
“前輩，您見多識廣，有什麼辦法…”
李慕道同樣明白，葉琉璃被廢於劍氣長城，若是無法找到一個妥善之法解決此事，人間…勢必會掀起新的波瀾。
人間一亂，那些被鎮壓的鬼魅魍魎，就會趁勢而出。
“生機的話…荒州有一處禁地，名為不死湖，你們應該都聽說過吧？據說那位不死之主與白澤一部關係匪淺，若是能找到他，或許能挽回葉家丫頭的性命，但那一雙神瞳…”
洛驚鴻搖了搖頭，似乎也是無能為力了，“除非…”
“除非什麼？”
柳庸與李慕道眸光震顫，眼底皆生出一絲希冀。
“想要恢複她的神瞳之威，如今怕是不可能了，但我曾在一門古劍經中看到一種記載，若能修出劍道神骨，可以骨為瞳，以劍為眸，感知天地劍氣，雖無法真正恢複光明，卻也不至於暗無天日。”
“劍道神骨…哎…”
李慕道喟然歎息，且不說不死湖作為人間禁地，尋常根本無人能夠踏足，而白澤部更是早就覆滅在了曆史長河中。
就說這劍道神骨，也是天地間至極的劍姿，葉琉璃雖是葉青虞之女，但想要修出劍骨，無異於癡人說夢。
“劍骨…楚梟倒是有…”
就在此時，柳庸突然抬頭，看向了那矗立於九重雷劫中的身影，苦笑道。
“嗯？楚梟有劍骨？”
洛驚鴻眼眸微凝，緩緩點了點頭，“怪不得…”
此時她終於明白了，為何眼前的少年，能以一己之力，斬殺四大鬼王傳人。
雖說！
他的強勢，與九重雷劫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但這少年的劍姿，同樣是冠絕人間，亙古罕見。
“那門劍訣，我倒是可以傳給葉丫頭，就看這少年願不願意把劍骨給她了。”
“前輩，隻能剔骨麼？”
柳庸神情苦楚，若是楚梟剔掉劍骨，就相當於自廢天賦。
即便他劍心無敵，可少了劍骨，還是會影響日後登臨劍道巔峰。
“葉家丫頭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剔他一根骨算什麼？”
洛驚鴻黛眉輕蹙，頓時令柳庸心神震蕩，有種神魂欲碎之感。
“是…”
柳庸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眼神閃躲地點頭稱是。
“前輩，我不要剔他的劍骨…”
就在此時，劍祠之中突然傳來了一道虛弱無力的聲音。
隻見一道蒼老佝僂的身影自堂中走出，那花白的發絲，乾枯褶皺的臉龐，頓時令李慕道和柳庸臉色一黯。
“葉丫頭…”
“我好不容易才護下他，怎麼能剔他的骨，這比殺了我還要痛苦…”
葉琉璃苦笑一聲，抬頭看向楚梟，眼底…卻是一抹近乎病態的執念。
從她決定是楚梟的那一刻，就已經下定決心，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她一定要得到這個少年的心。
就算是掌心沙，握不住，她也要用血將它凝固。
“葉丫頭…你…”
洛驚鴻緊咬牙關，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色。
在她眼裡，像楚梟這樣的梟雄之姿，或許會成為天地至尊，卻絕非良配。
因為這樣的人，向來無情無義，根本不會陷於感情。
“前輩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挖他的骨，我做不到，如果前輩逼我，那我寧可死。”
話落，葉琉璃忽然轉身，朝著劍氣長城外走去。
“你這丫頭…我也沒說非要挖他的劍骨啊。”
洛驚鴻嘴唇顫抖，這鬨了一圈，她倒落個裡外不是人的下場。
“其實除了挖骨，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
聞言，葉琉璃腳步停滯，眼底似閃過一絲狡黠。
“自古劍道，就有一種互生關係，名為劍侍，隻要你願意成為他的劍侍，終生以他為主，他的劍道天姿，同樣會受用於你。”
洛驚鴻語氣冰冷，根本不曾看出葉琉璃的小心思。
作為劍仙之女，她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劍侍之說。
以楚梟的心性，就算她舍命相救，也未必能得他真心。
可一旦兩人劍道相通，日後就是死纏不休，再難分離。
縱使顧青棠是他的道侶，但論親密，仍舊是劍主與劍侍，關係更近一層。
“我願意。”
葉琉璃輕輕頷首，黯淡的眼瞳中並無一絲怨恨。
“哎。”
洛驚鴻歎了口氣，臉色突然凝重了下來，“既然如此，那我便再送你們一場造化。”
“轟隆隆。”
隻見她雙手升騰間，整座劍城轟然顫抖。
而在那鬼域上空，一柄柄劍影迸射出萬丈輝光，縱橫交錯，宛如一方上古劍陣，殺伐無兩。
“以我劍道，散於長城，封於鬼域，鑄…第十雷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