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天地萬裡，雷音震蕩。
葉琉璃臉色一白，隻感覺渾身血脈沸騰，有種難言的驚悸。
這一刻，她的道心仿佛在破碎，卻又在頃刻間恢複如初。
而那一道壓抑在她心底百年的執念怨恨，竟突然…釋然了。
是啊！！
她的劍途，或許並不適合為天地立心，但誰又能說，她的劍不能開萬世太平？
就比如，此刻柳庸將鹿盧遞到了自己手中，而非楚梟。
但這並不能證明，她的劍姿比楚梟更恐怖。
她隻是現在，更需要這把劍，需要這份認可和勇氣。
莫名的，葉琉璃心底漸漸浮現出一些記憶畫麵。
畫麵中，她的身後始終跟著一個毀容的少女。
無論葉琉璃做什麼，她都隻是站在遠處，靜靜地笑，眼神純粹而溫暖。
阿難，這個被母親從大街上帶回來的小乞丐，始終就像是她的一個背景，襯托著葉琉璃的美貌、天賦。
可她從未怨恨什麼，始終開朗勤奮，一次又一次地從地上站起，握住那柄被同輩之人打落的劍。
終於，她站在了當代頂尖，與葉琉璃並稱劍塚雙驕。
可就是這個稱謂，卻讓葉琉璃覺得無比的不甘、憤恨。
她堂堂葉家嫡女，仙顏無雙，劍姿亙古，任何劍招都能一眼頓悟，她阿難配跟自己齊名麼？
葉琉璃低頭看著手中的鹿盧，突然笑了，風情絕代，天地失色。
原來，那個醜陋的，一直都是自己啊。
“前輩，謝謝你。”
葉琉璃的臉色，逐漸平靜了下來。
而柳庸則是點了點頭，一步邁出，已化十餘道殘影，直奔李慕道而去。
“李老鬼，你我多少年沒有聯手一戰了？”
“哈哈哈，算起來，如今人間安穩，是有些日子沒有一起出手過了。”
李慕道爽朗一笑，周身劍氣衝霄，震蕩八萬裡山河。
縱觀人間，值得兩大劍仙同時出手的，當世也的確是找不出幾人了。
這倒不是說，李慕道、柳庸破妄九重的境界，就已是天地無敵。
隻是！！
那些真正邁出破妄，合道天地的強者，大都已經無心世間紛爭，一心隻在仙途天機。
他們或閉關於禁地，或埋身於棺槨，總之已經超脫生靈極限，隻為那一絲…成仙的契機。
“我的劍，送給葉家那小丫頭了，李老鬼，你這劍氣長城中可否還有劍啊？”
柳庸踏步雲穹，肆意灑脫，與李慕道談笑風聲間，就已將三大鬼王逼退到百丈之外。
“劍？我劍氣長城什麼都缺，唯獨不缺劍。”
李慕道搖頭一笑，神色肅然，“劍來。”
“嗡。”
天地間，劍吟驟響。
隻見在那長城儘頭，一道古劍洪流貫穿天穹，浩蕩而來。
而柳庸則是笑著點了點頭，單手擎天，竟將整條劍流握在了手中。
這一刻，無論劍修還是鬼族，都被眼前的一幕生生震懾了。
兩大劍仙屹立天巔，手中握的，是萬載時光中，所有為了人間太平，隕落在劍城之下的修者手中的劍。
肅殺，蒼莽！！
“哈哈哈哈，好劍，好劍！”
柳庸喟然長歎，腳步邁出，周身劍流繚繞，劍吟驚天。
此時他一人走出，身後似有萬古先賢同臨，麵對鬼族萬千生靈，吾…往矣。
“這一劍，為我人間。”
話落，柳庸眼神漠然，手握劍流轟然斬落。
整片天穹，直接被撕裂出一道深邃可怖的裂痕。
“君不見！！”
與此同時，一道道低沉激昂的呢喃聲，突然響徹了鬼域億萬裡山河。
“大河之水天上來。”
漫天劍影如奔流長河，從天傾瀉，欲要湮滅一切。
“奔流到海…不複還！！”
“轟隆隆。”
隨著柳庸最後一字落下，那萬柄或鏽跡斑斑，或殘破不堪的古劍上，竟繚繞起通天的劍輝，照耀萬古玄黃，生生將那湧來的鬼族洪流，撕裂出了一道血色的裂痕。
“君不見！！！”
“長城明月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轟隆隆！！”
劍吟不止，劍氣難休。
這一刻，柳庸眼中似有光，照映出的，是人間萬古，往聖先賢。
“這才是柳前輩真正的實力麼？”
長城之上，葉琉璃玉手緊握著手中鹿盧，紫眸顫動。
她也沒想到，這個看似不著正形，整日遊手好閒的柳劍仙，認真起來居然如此肆意。
尤其是他之前所說的話，與他此時一人一劍橫殺鬼域的場景，更是逐漸契合，漸漸撫平了葉琉璃心底最後一絲執念。
“怪不得母親之前說，柳前輩的劍，不斬人間，所以在人間之地，他隻算半個劍仙，可在人間之外，他是當世第一。”
葉琉璃輕歎了口氣，臉色忽然一愣。
母親，這個稱謂她已經許久不曾提及。
“哦？”
聞言，楚梟臉上也是露出一抹苦笑，眼底隱有深邃。
柳庸的劍意，的確是令他大開眼界。
而作為學宮祭酒，他的劍…更像是守護之劍，而非殺伐。
隻有人間處於危難，才能激發這位大祭酒真正的劍道潛能。
“走吧。”
楚梟深深看了葉琉璃一眼，抬腳朝著劍祠方向而去。
如果他所料不錯，用不了多久，這劍城之上就會出現一些真正的變故。
而他心底也的確是有些困惑，需要那位啞婆婆親自印證。
“去哪？”
葉琉璃俏臉微凝，緊跟在楚梟身後，不時看向他頭頂的劫雲。
此時她發現，這九道劫雲，竟仿佛被楚梟一人壓製，始終不曾真正墜落。
這樣的手段，她聽都沒有聽過。
“劍祠。”
楚梟並未多言，很快就與葉琉璃出現在了劍祠之前。
“楚梟…你…”
葉琉璃黛眉輕蹙，抬頭看著那拿著掃帚，佝僂著身軀的啞婆婆，眼底明顯有些困惑。
還不等葉琉璃話音落下，楚梟竟直接原地盤坐了下來。
九重雷劫，對於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考驗。
而為了這一場極限渡劫，楚梟已經壓製了許久境界。
這一次，他勢必要將肉身、靈力、神魂、血脈、根骨乃至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錘煉的完美無瑕。
極道仙基！！
“轟隆隆！”
下一刹，隻聽一聲雷鳴轟然響徹。
浩蕩的劫雷垂落下來，宛如一條雷瀑，頃刻間就將楚梟的身影淹沒了。
在這股暴躁的雷霆氣息下，周圍的劍城大殿，都是崩裂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裂痕。
“這…”
葉琉璃眸光顫動，此時她很擔心，楚梟會不會直接被這一道雷劫，給衝爆了。
“轟隆隆。”
雷音不絕，而葉琉璃的身影也是出現在了劍祠之前，坐在了堂前台階上，單手托腮，看著那縱貫天地的雷霆。
單單這股雷劫之力，恐怕就不是大乘之人能夠靠近的。
她這個護道者，純粹多餘。
就在葉琉璃搖頭苦笑之時，身後突然走來一道身影，端著一個瓷盤，其上擺放著一些靈果貢品。
“啞婆婆。”
葉琉璃當即起身，露出一抹歉意。
她雖不懂楚梟為何會選在此處渡劫，但幸好…這位婆婆又聾又啞，否則怕是要被這道雷音嚇壞了吧。
啞婆婆端著瓷盤，一個勁示意葉琉璃吃。
“多謝婆婆。”
葉琉璃紅唇輕抿，紫眸中早已沒有怨意。
此時她甚至有些想念母親，想聽一聽她…曾經仗劍人間，斬儘三千妖邪的故事。
“婆婆，你說人這一生，真的會在某一刻，放下心中所有執念嗎？”
葉琉璃仰頭看著頭頂的烏雲，看著那一道道撕裂黑暗，照耀天穹的雷光，輕聲喃喃道。
在其身旁，啞婆婆隻是淡淡笑著，並未張口。
“婆婆，你說楚梟…會喜歡上我麼？”
或許是知道啞婆婆聽不見，葉琉璃方才肆無忌憚地講出了心底的茫然。
此時就連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一刻，被這個冷漠的少年俘獲了心神。
是初見他時，他赤身果體，帶給自己的那一絲怦然？
是他以棋代劍，布局天地的從容與淡然？
是他牽起自己手腕，掌心裡那一絲淡淡的溫熱？
還是…他以化神之境，於人間危難之時，渡九劫的霸道。
亦或者，是他白衣古劍，一人橫斬四大鬼族傳人的肆意？
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迷人。
有風吹來，吹落一片枯葉，掉落在葉琉璃掌心。
那是一片，枯萎泛黃，已無生機的葉子。
蕭瑟，普通，注定被埋沒於塵土，腐朽至卑微。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嗡。”
葉琉璃紅唇緊抿，隨手將那枯葉揉碎，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婆婆，我決定了，等這一場風波過去，我回神州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回葉家劍塚，問劍阿難，斬斷心中執念，然後…”
葉琉璃俏臉上，突然露出一抹清淺羞澀的笑意。
隻是！！
還不等她把話說完，眼前的世界…突然詭異的陰暗了下來。
此時她恍惚看到，在那劍城之上，有一條黃褐色的河水奔流而過，散發著腐朽惡心的腥臭氣息。
更令葉琉璃恐懼的是，她耳畔所有的聲音，都似消失了。
天地失聲！！
如此詭異的一幕，瞬間令葉琉璃臉色蒼白。
可她並沒有畏懼，反而是緩緩站起身來，手握鹿盧，眼神冰冷地看向遠處突然出現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老嫗，滿頭銀發，手裡拄著一根鬼木拐杖，馱著背，步履蹣跚地朝著她走了過來。
這一刻，葉琉璃隻感覺一股寒意順著腳底升騰，整個人像是墜入了冰窖。
“咕嚕。”
此時她的紫極神瞳中，倒映著一具森白的骨骼，詭異…陰邪。
隨著那老嫗每一步落下，這劍祠之前的地麵，都會出現一層暗黃色的水紋，像是黃泉之水，跌宕著萬千屍骸。
“怎麼可能…”
葉琉璃身軀一顫，就連嘴唇都沒有了一絲血色。
她想不通，這老者是如何越過劍氣長城的屏障，出現在此地的。
為何以李慕道以及柳庸兩大劍仙的實力，都不曾感知到她的氣息？
一瞬間，葉琉璃的道心，幾乎被震懾破碎。
“不…給我滾開。”
葉琉璃緊咬牙關，突然邁出腳步，就欲朝著老嫗奔去。
她明白，這些鬼邪降臨隻有一個目的，就是誅殺楚梟這位人間異數。
隻有他死了，鬼族才可能有出頭之日。
否則，等到楚梟成長起來，鬼族就將麵臨永無天日的鎮壓。
“嗡。”
隻是！！
還不等葉琉璃腳步落下，整個人卻突然被一股神力禁錮，眸光驟然一凝。
在其身後，一道溫和平靜地聲音，悄然傳來。
“葉丫頭，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