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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天還是那個蒼天,大地還是那個大地,渭水還是經年不停息的流淌著。
冬日裡,在薄薄的冰層底下,渭水底層還是有水流汩汩流動。
鹹陽城郊的庶民們鑿開冰河,取水打水,有的則垂釣。
今年的鹹陽城裡氣氛顯得有些蕭索。
帝國的主人失去了妻子,他不願意對人流露出自己的悲傷之色,整日讓自己待在宮裡。
隨即,他又同時失去了自己左膀右臂。沒有了林信和趙高,嬴政在經曆了兒子的一頓猛烈擊打之後,整個人變得更加沉默了。
對於周圍的人,也都是保持不信任的態度。
大冬天的,他一個人坐在章台殿裡,像無情的批閱奏章的機器。
身邊的宦侍們跟著嬴政一天十二個時辰連軸轉,也都要感覺頭昏腦漲了。
何況嬴政呢。
嬴政麵臨著帝國四麵八方的問題,還有棘手的軍政。南越大戰並不理想,但是這是一個消耗軍中將士征戰殺伐之心的大好機會。
對於嬴政來說,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惜一切手段,隻要能夠經得住某些誘惑,能夠守住做人的底線就可以。
嬴政是個擅長並且高空走鋼絲的人。
在彆人麵對這樣滔天權力迷失心智的時候,他不會。哪怕是在完全缺乏曆史經驗的情況下,麵對滔天權力,他也不會迷失。
在高強度的壓力下,還有喪妻之痛,兒子與之開展權力爭奪,時不時提防奸臣,操弄權力,再加上身為至尊王者時不時從四麵八方襲來的孤獨感,嬴政開始時常感到頭痛。
在扶蘇看來,這是腦壓太強了。
但是他沒有辦法和這些人解釋。
扶蘇有個辦法解決嬴政的身體頑疾――那就是讓他退下休息。
扶蘇主要是擔心嬴政的身體狀況,他本來可以活個七八十,和彆人一樣頤養天年,但是天天處理這麼繁重的任務,實在是不利於他的身體。
扶蘇總是想著,父親這麼辛苦,自己應該幫他頂替這份辛苦,讓他來處理國事,讓父皇去和他從各地抓來的美女玩。
這才是合理的分配啊。
站在嬴政身邊侍疾的扶蘇,滿腦子就是這點事。
馮綰綰倒是距離嬴政湊得近,主要是她總是善解人意,拉著兩個小孩。
說起來,兩個小孩都要比扶蘇有心的多。他們十分擔心地望著嬴政,曜擔憂地說著,“要是大父死了,我們倆以後就沒大父了。”
這話把左右嚇了一跳。
旋即,長公子寧也道,“祖父就是累死的。”
嬴政正在睡夢之中,聽到兩個小孩說話,迷迷糊糊醒來。
他見到一襲黃衣的甘棠夫人捂住兩個小孩子的嘴巴,周圍則滿是仆從,醫家夏無且則在一旁黑著臉。
“朕這是怎麼了?”
“陛下太累了。需要歇息。”
嬴政說著,很快醫家就端上米粥,服侍嬴政喝完之後,嬴政終於兩隻眼裡有了光。
兩個小孩都是被大人捆綁過來獻孝心的,看到嬴政醒來了,就不再搭理他,坐在一起玩抽陀螺的遊戲。
嬴政看著兩個小孩坐在地上玩耍,心裡還是極其高興的。
“過來。”
兩個小孩抬眼望了眼嬴政,彆人巴結到死都得不到嬴政這樣的喜愛,這兩個小孩則從生下來開始就得到嬴政的喜愛。
尤其是曜,在嬴政眼裡,他是自己未來的繼承者。而且看著比扶蘇順眼多了。
對於尋常人祖祖輩輩努力都換不來的福分和運氣,隻是這兩個人卻不怎麼在乎。他們從出生開始起,就已經得到這份得天獨厚的資源了。
帝國最高權力者不帶掩飾、不帶顧忌的喜愛。
隻是這兩個小孩卻不怎麼願意和嬴政貼近,因為對他們來說,嬴政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一個喜歡孫子的可憐中老年人罷了。
而在甘棠夫人把兩個小孩牽過來之後,他們也不願意靠近嬴政。
嬴政就問為什麼。
他們想都不想就回答說,“因為大父身上有惡臭。”
說著,兩小隻甚至擺起了臭臉。
眾人臉都黑了,可是嬴政卻高興地哈哈大笑,他一手摟起一個小孩,左麵蹭蹭、右麵蹭蹭,兩個小孩確實身上有著一股濃鬱的奶香味。
像是垂死的老人嗅到了春天花香一樣,嬴政在抱到了兩個小孩之後,立刻煥發了生機,整個人大悅,高興極了。
他心滿意足地道,“看來你們兩個說了實話,不像某些人,看著長得人高馬大,可是隻會說一些虛假的話。”
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扶蘇。
甘棠夫人輕輕笑笑,“父皇身體不適,今日還是不要處理奏章了。就讓太子和二位小世子一起陪著父皇吧。”
嬴政摸著自己仍舊作痛的後腦勺,他終於記起來了政務,“現在什麼時辰了?”
“父皇,午時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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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夫人柔聲說著,嬴政卻像是失去了很多東西一樣,嚇得頓時臉色一白。
“昨日,江東一郡發大水,淹死了不少人,朕尚未處理完。”
嬴政說著,就要起身了。
兩個小世子見慣不怪,他們嚷嚷著,“大父隻是嘴上喜歡我們,其實還是更喜歡大夫的銅案,一天離開都舍不得。”
嬴政聽到這話,像是有所領悟。
抱起兩個小孩,一個咯吱窩裡夾著一個。
他還是盛年尚未衰退的時期,四十三歲,猶然壯矣。雖然沒有扶蘇的風華才茂,但是還是非常健壯的。
抱起兩個四歲小孩毫不吃力。
隻是扶蘇跟在後麵,可就要想很多事了。
父皇明明體力不支,腦子也不甚靈光。這麼多的事情,怎麼處理的完,該放權還是要放權。
照這麼下去,他隻會兩敗俱傷,一麵損傷自己的身體,一麵失去對帝國的控製權。
扶蘇腦海裡不住地響起王綰對他說的話。
“陛下現在處在九六爻,九六,亢龍有悔。他做什麼都是錯的。”
嬴政抱著兩個小孩,玩了好一會。
實際上,他很累。甘棠夫人細心,早就發現嬴政脖頸處一直在冒汗。
想來嬴政剛醒,穿著單衣,這蘄年宮裡再熱,也不至於出汗。
嬴政其實一直頭暈腦脹的,他隻是怕被人發現。
他不相信任何人了。
什麼跟隨身邊多年的宦侍、把守宮門幾十年的朗衛,什麼兒子、兒媳,都不值得他信任。
他極力地掩飾自己的虛弱,陪著兩個孫兒玩騎馬的遊戲。
兩小隻隻是看著小不點,實際上吃得好、睡得好,像是兩頭小豬一樣沉。
兩個小孩騎在嬴政身上,一前一後,一個抓著嬴政的耳朵,一個打著嬴政的屁股。
嬴政滿地的爬。
帝王,哼,管他什麼帝王,哪怕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擋不住對天倫之樂的誘惑。那見到親孫子,也得是當馬讓他們騎。
兩個小子倒是越玩越瘋,玩的臉紅心跳的,根本不想下來。
主要他們兩居然騎過嬴政,這事可夠他們兩吹牛吹一輩子。
扶蘇在一邊冷眼看著,我就看你還能演到什麼時候。同樣地,他也想看這兩個不孝子還要浪到什麼時候才懂得滾去寫課業。
扶蘇就這麼站在一邊靜靜看著,夏無且和其他宦侍們瞻前顧後爬在嬴政身邊圍著他一起玩。
穿越到古代,對男人來說有個致命傷。沒有煙,現在的扶蘇急需要一支煙。
還得是有個甘棠夫人在,她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從未見過如此要麵子、逞強之人。
嬴政的臉已經漲得通紅,像是豬肝色。
他身軀肥胖起來就開始沒有以前的體力了,周圍的人早都看穿了,一個個演技比嬴政都高明,所有人愣是都沒讓嬴政發覺。
嬴政自信自己騙過了所有人,就像他自認為趙高從沒發現自己打心眼裡知道他是小人隻是利用他而已。
甘棠夫人擔心再讓嬴政這麼硬演下去,恐怕要出人命了。
於是她上前把年紀比較大、相對比較重的公子寧先從嬴政身上抱下去了。
寧當然不滿意,大哭起來。
他隻有四歲,無法忍受平時對他很好的大母這樣欺負他。
隨後甘棠夫人就把他自己的兒子抱了下來。
隨後兩個兄弟就開始打架,嬴政看著他們,厲聲責備他們,說他們倆兄弟之間不友愛。
兩兄弟哭哭啼啼一前一後回宮去了。
嬴政背對著眾人,艱難地把腰挺起來。
這下,整個章台宮的人可都看見了。
他們的皇帝身體狀況已經這樣了。
嬴政回過神來,看到眾人都望著他,立刻佯裝威嚴:“午時。竟然讓朕睡到午時?”
“陛下,您生病了啊。”夏無且嚇得顫抖起來。
“生病?朕毋恙,何病之有!”
夏無且隻好把昨天嬴政的經曆又給他提了一遍。
“陛下是今天晚子時忽然暈倒的。因為陛下昨夜堅持要處理政務,不肯吃東西,一直到了晚子時,隻是喝了點羹湯而已。到了後子時,陛下一站起來,立刻就昏倒了。”
【子時分為早子時和晚子時。早子時屬於前一天,後子時屬於後一天。相當於把一個時辰裡的兩個小時分割,一半屬於昨天,一半屬於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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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聽了,十分憤怒。
夏無且居然當著扶蘇的麵說了實情,這不是不給他麵子嗎。
嬴政大怒,對著夏無且道,“你都是怎麼給朕調理身體的?朕天天吃那些補藥,根本不管用。”
“廢物!飯桶!”
“朕養你們有何用!”
“從今天起,你不必侍奉了。”其實說這句話的時候,嬴政已經下了殺心了。
甘棠夫人看著嬴政的神色,揣摩他的心思,自己嚇了一跳,她小心翼翼地說,“父皇,昨夜多虧了醫家夏無且,連夜侍奉,一宿未眠,始終照顧父皇至今。父皇應該嘉賞他的苦勞啊。”
“是我今日想要拜見父皇,這才意外發現父皇有疾,和醫家夏無且並無關係。”
馮綰綰很清楚,嬴政是憤怒夏無且通知恒陽宮那邊他病倒的事情。
但其實這隻是個意外罷了,嬴政生病的消息不傳給她,還能傳給誰呢。
樂水夫人嗎,恒陽宮不會容許有某個女人取代嬴政皇後的位置。
嬴政聽完了馮綰綰的話,心中的疑慮漸漸打消。
他望著扶蘇,“你來這裡做什麼又在這殿中一言不發。”
“臣……”
扶蘇剛說了一個字,嬴政就開始劈頭蓋臉的罵他。
“你不要以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身為太子,理當為臣子表率。南越大戰,久久不能攻克,就是願意前去的戰將太少了!”
“你身為太子,理當身先士卒前去督軍,卻猶猶豫豫,不敢前往,就這樣的懦夫之輩,如何擔當的起那些黔首們對你稱讚的賢字?”
嬴政在大殿裡毫不隱晦地發飆,嚇得一個殿裡的人都臉色發白。
扶蘇望著地麵。
嬴政看著他這副樣子,知道他是表麵上服氣、喪氣,實際上心裡壓根就不服。
於是發飆發的更厲害了。
“朕看你也是個廢物,好逸惡勞,貪生怕死!”
“真不知道,你是用了什麼手段,騙那些黔首給你歌功頌德!”
“你看看你這沒有出息的樣子。”
“竟然怕吃苦!”
“從小就不像是有什麼作為的人,怕讀書,不願起早貪黑去打獵,君子六藝修的還不如城外賣瓜老翁。”
嬴政將扶蘇臭罵了一通,心裡舒服多了,整個人氣息也順暢多了,他又開始生龍活虎的了。
馮綰綰關切地望著嬴政,又擔心地看著扶蘇。
氣消了的嬴政問扶蘇,“告訴朕,你現在到底是怎麼想的?”
“謝父皇教誨。兒臣想了想,決定還是去往南越。”
扶蘇忽然恭順地不得了,這讓嬴政一度感到不適應。
扶蘇告辭之後,嬴政一個勁兒心裡犯嘀咕。
隻是嬴政犯嘀咕歸犯嘀咕,留給他的時間實在是不多了。
他生病、頭痛頑疾的發作的消息,像是冬風,一夜之間,刮到了鹹陽城每個角落。
“始皇帝陛下就是太要強了!”
“是啊!我聽說始皇帝陛下一天要處理二百公斤重的奏章呢。”
“這麼重的政務,難怪呢。”
“――要我說,還不就是敗在了一個字上。”
“什麼字啊?”
“貪――”
蕭何下班了,他雖有車駕,但是總是出行極其低調,從不張揚。
簡樸的馬車從大街上走過,實在是不起眼。
左右來往的路人,都以為這隻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鹹陽住戶的馬車。
殊不知裡麵坐著的人是他們非常敬愛的鹹陽清吏蕭何。
蕭何坐在馬車裡聽著他們的議論,他驚歎於始皇帝威名竟然落到了如此下乘的地步,從全天下人都敬仰他,到鹹陽城的庶民百姓都在背地裡議論他,說他的壞話。
嬴政已經完全的失去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