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安靜的冬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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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蘇、馮綰綰、兩個孫子走了以後,蘄年宮立刻沉寂下來。

嬴政甚至都不知道去罵誰。

罵兒子和罵仆從完全是兩種心情,兩種體驗。

此時的嬴政,他並不知道,他現在經曆的正是全天下大多數家庭即將經曆的事情。

這算得上是一種幸福的離彆。

在年祭結束之後,許多年輕人返鄉回去看望家中的老人。之前扶蘇一家人都在的時候,就是一家團聚的時候。

現在,嬴政孤零零一個人,他悵然若失,仿佛丟掉了什麼極其重要的東西。

在蘄年宮處理完了一些急件之後,他才敢躺下補著休息。

這一補,又是一天一夜。

第二天醒來後的嬴政,他感覺自己像是吃了什麼大虧一般,又奔去章台宮,處理奏章真叫一個如饑似渴。

嬴政就是典型的工作狂。

一天不工作,渾身上下都要難受。

可憐了跟著他的這些宦侍仆從,他們也跟著嬴政一天十二個時辰連軸轉。

而另一邊,僥幸逃過一災的夏無且很快來找到了甘棠夫人。

“謝夫人昨日搭救之恩啊。”

馮綰綰莞爾一笑,“你竟然能記得我,不枉我為你開口。”

馮綰綰可不是單純的良善之輩,她救人說白了還是救自己、救自己的丈夫。不會像皇後那樣,單純地隻是想救彆人。

馮綰綰也很欣賞夏無且知恩圖報的精神。

她在想,這人,是多年來跟隨父皇的隨行醫家。醫術精湛不說,深得父皇信任,如今和他交好,絕對是好事,日後能夠有用的上他的機會。

於是馮綰綰賜他落座,給他上果盤、肉食不在話下,不免還要多問幾句。

“我聽說,醫家明年年春又要開始跟隨父皇東巡。這一次,父皇要在海上巡行,還要祭海上山川生靈。”

“陛下一直都很想去東海看看,這次東巡早就是計劃已久的了。小人得祖師庇護,掌握醫術,這才有幸忝列此次東巡隊伍之行。”

“夏太醫醫術高明,宮中人儘皆知的事情。我這小兒從小容易發熱,希望夏太醫有空過來幫忙看看。”

夏無且也是個明白人,自從太子殺了趙高這個禍害,為尚書令林信報仇,整個章台宮的人都跟著太子走了。

陛下從秦王成為始皇帝之後,整個人就變了,對待屬下也不是那樣了。

嬴政過去是一個非常嚴厲的領導者,在他手底下做事,絕對都是各行各業裡的高手。

但是在過去,嬴政對於屬下僅僅是嚴厲。而且因為他自己也是那種追求完美的人,對待自己比對待其他人要求更高,一份奏章,看他們的大王寫成什麼樣子,那其他人處理公文,難道還會差嗎。

但是後來,嬴政成為了皇帝之後,心態就變了。他不再像過去僅僅是嚴厲了。嬴政開始對人不對事了,過去嬴政是處理事情,後來嬴政是處理人。

事實上,失去了對手的嬴政開始心態失衡了。

他覺得他都做到了這個份上,成就了這樣前所未有的功業,如果還有人敢讓他不爽,那就是對方藐視他。

是的,就是這樣極端的心思,讓嬴政身邊人都開始每天跟著戰戰兢兢,動不動擔心自己的腦袋明天就要落地。

過去如果有人處理工程延期,嬴政會想辦法解決問題,比如下令增派人手;但是後期的嬴政可就不那樣了,他不相信有乾不好的事情,隻有乾不好事情的人。所以他的處理方式就變成了殺掉原來那個,換一個更得力的人上去。

用自己去揣度彆人,這是帝王不應該犯的過失。

這種殘酷的做法,當時的史官已經有了定論,就是說他剛愎自用,刻薄寡恩,凡事隻用法度,不量人情。

這就應了尉繚的話,嬴政將人看作牲畜一樣。把天下人都當做俘虜一般。

雖然有的人根本不是人,是畜生。但是嬴政這麼做,不免有些一杆子打死所有人,冤枉了一些好人。

夏無且跟在嬴政身邊也算是很久了,每天都要侍奉嬴政,他非常了解嬴政的身體狀況,乃至心思。

隻是他擅長的是醫理,不需要拿權,所以一直以來過得比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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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他過去也沒少受趙高的氣,現在可好了。趙高死了,信也沒了,陛下身邊一下少了兩個得力助手,隻能選拔新人來,為此極大地降低了陛下處置事情的效率。

現在恒陽宮得勢,陛下一個人又是孤家寡人的,年紀也越來越大,大家自然不再看好始皇帝陛下。

夏無且也不想和自己的仕途過不去,麵對甘棠夫人的邀請,這就答應了下來。

離開恒陽宮時,甘棠夫人命令自己的婢女,給夏無且送了二十個馬蹄金餅。

當沉甸甸的金餅放在了褡褳裡,夏無且嚇得路都不敢走動了。

“夫人,這如何使得?”

馮綰綰莞爾一笑,“隻是答謝你多日來照顧父皇罷了,有什麼負擔呢?先皇後崩逝,父皇身邊沒有人照顧,我又是晚輩,不便照顧,隻能勞煩醫家了。”

“此次東巡,怕是路上辛苦,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顧陛下,一定要照顧陛下的飲食起居。我聽說,病從口入,曾經皇後在世,不許陛下多用葷腥。”

“你要在膳食上多費心,要遵從皇後生前的教誨。讓陛下時常感受到,先皇後還在身邊。”

夏無且沒想到,行賄就行賄吧,竟然被這個甘棠夫人說的像是在儘孝一樣。

“夫人高義,小人若是還不領受,顯得小人有眼無珠,不識泰山。”

夏無且揣著沉甸甸的金子走了。

出門的時候遇到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走過來,他認得這個人,正是太子身邊的執戟郎,幾乎是不離太子左右。

太子殺趙高的那天,他們幾個都被攔在門外,不許進去。

“妹妹。”馮敬走了進來,坐在案上喝著參茶。

“你這是怎麼了?像是冷宮裡失寵的妃子。”

馮敬念叨著,“大差不差了。”

“我聽說,這次太子離開,要將陳平、夏侯嬰二人留下。”

“是啊。說是什麼,要留些人看家。”

馮綰綰拉著馮敬坐下,“留下來未必就顯得太子更看重他啊。”

  馮敬這回可是忍不下去了,自從陳平搞那些陰的,幫助太子次次化險為夷之後,扶蘇對他就變得更加信任。

“妹妹,你不知道。太子看到陳平,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兄弟,對他的話那是言聽計從。而陳平一貫不和人聊天,隻會和太子閒談。他們說話總是說一半,然後兩個相視一笑,他們兩個懂了,留著我們在原地猜測。”

“以前太子議事,都是打開門,有時候還會問問我是怎麼看的。可是自從這個陳平來了,就連邵平都不讓進去了。隻要議事,必定有陳平,必定將門反鎖。”

“反正,我是看出來了。太子對這個叫陳平的,就是對我們不一樣。”

馮綰綰望著馮敬,“你就用這樣的心態侍奉太子。這才不過是一個陳平罷了,像太子這樣的人,身邊應該有十個陳平才是。那到時候要如何自處呢。”

馮敬不說話。

馮綰綰像是想通了什麼,“你該不會,是想成為太子最信任的人吧?”

馮敬反問,“我不能嗎?”

望著馮綰綰的神色,馮敬又低聲問,“莫非是因為我誌大才疏?不足以為配?”

“你啊你,你都這麼想,那太子身邊的其他人自然更加這麼想。如果一個人隻會嫉妒,那是成不了大事的。”

“那我要怎麼辦?”馮敬是真的著急。“左看右看,現在太子身邊到處都是人才,那個呂釋之一開始進入宮廷各種不習慣,現在都能和士兵們打成一片,更加不要說那個呂澤。”

“他們兄弟做事踏實不出差錯也就罷了。可是他們的性格,就像是岩石一樣,堅硬、沉穩、踏實、厚重,可是最要命的是他們能夠沉得下心來,他們能夠敢於低調,敢於卑微。”

“而我,我就做不到。”

馮綰綰溫柔地望著馮敬,“弟弟,看得出來,你並不嫉妒他們,因為你敢於說出他們的優點來。”

“你隻是希望太子更加看重你。那現在的問題是,你到底想不想讓太子更加看重你?”

“那當然。做這個執戟郎,快要十年了。”馮敬總覺得有人在他背後說閒言碎語。

“那你就聽我的話,太子喜歡陳平,你就派人照顧陳平。太子要走,你就派人照顧陳平的家人,有人對陳平不滿,你就讓人擺平對陳平不滿的人。”

“我這不是成了他們的老母了嗎?”馮敬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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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然費心些,可是這樣是得寵最快的方式。弟弟,你也不想明年的今天,你還是執戟郎吧。這次太子可是要出征的,你知道有多少人渴慕這次的機會嗎?”

“隨行征戰,將是你立功的大好機會。”

馮敬搖頭,“我聽宮裡人說,其實陛下這次讓太子外出,是為了降低太子在鹹陽的影響力。讓太子去監軍,其實攻打南越這樣的硬骨頭,是為了讓太子在南越一帶多滯留。”

“至於軍功,這次太子隻是監軍,陛下不會讓太子出戰的。我總覺得,留下來的人……”

馮綰綰大體聽懂了,對著馮敬做個噤聲的手勢。

“越是這個時候,你作為太子的身邊人,越要跟在太子身邊左右。不要再把這些事對外講了。”

“現在形勢已經很明朗了。可是越是在緊要關頭,太子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錯,否則就會讓陛下得到整太子的機會。”

“而陛下那邊,稍微有點過錯,也一定會被借題發揮。”

“你是否察覺到,今年的冬日格外暖和,宮裡宮外,竟然是一派祥和安寧的氣象。實際上,這是兩股權勢互相對抗,使得朝中局麵平衡的狀況。”

“我猜想,大家應該都不願意改變這樣的局麵。而太子和陛下,兩方誰都不敢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出差錯,誰先出差錯,誰就要出局。”

馮敬聽完這席話,整個人感覺渾身遍布熱流。

“我怎麼沒看出來呢?”

“男人,五大三粗的,不屑於一些瑣事。而我們女人雖然每天待在同一個地方,可是從一些細節就能看出很多問題。”

“你沒有發現,陛下如今已經收斂了很多嗎?若是過去,陛下一定會忍不住做一些驚天動地的大事的。可是今年卻靜悄悄的。”

“而且我猜想經曆了張蒼一案,最近朝臣之間互相彈劾的奏章都要少了大半。”

馮敬驚訝,“妹妹真是料事如神。確實是這樣。張蒼過幾天就要出來了。因為陛下要用他的主張重新整頓貨殖經濟。”

馮敬和馮綰綰聊了一些話,從原本的迷茫不知所措立刻變得有了方向感。

事實上,馮敬是在為跟在太子身邊對未來產生迷惘所以焦心。

扶蘇有了陳平,他們開始計劃未來。但是對未來的計劃,扶蘇卻沒有透露給其他人。

而馮敬意識到他太子被劃分為第二梯隊的人,類同於張蒼、呂氏兄弟、劉季、邵平這類人。

不僅馮敬感到焦慮,呂氏兄弟也是如此。隻是他們對於習慣於通過忙碌來解決壓力。

日子就這麼簡單的重複著,鹹陽城裡出現了幾塊新的磨石,用於研磨糧食。

庶眾們都對這個新玩意感到好奇,紛紛仿製。

這一年的鹹陽城,真是出奇的安靜。

也是嬴政在位時期沒有記載曆史大事件的一年。

有些小事,也不能再發酵了。

不過,南越軍中,春天還沒有到,扶蘇還沒有前去時,他們已經人人都在渴盼扶蘇的到來了。

扶蘇接下來要去的這個地方,關乎著幾百萬人生命的一場大戰,不亞於攻打楚國的艱辛。

用血流漂杵、伏屍百萬來形容幾乎毫不為過。

首先就要從嬴政剛剛平定楚國說起。

根據史官的整理,秦始皇派遣將軍屠雎發卒五十萬為五軍……三年不解甲馳弩,使監祿無以轉餉;又以卒鑿渠而通糧道,以與越人戰,殺西嘔君譯籲宋;

而越人皆入叢薄中與禽獸處,莫肯為秦虜,相置桀駿以為將,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殺尉屠雎,伏屍流血數十萬,乃發適戍以備之。

秦始皇二十八年,使尉屠睢發卒五十萬為五軍,一軍塞鐔城之領,一軍守九疑之塞,一軍處番禺之都,一軍守南野之界,一軍結餘乾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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