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傍晚時分,西影廠特意在食堂裡安排了隆重的歡迎宴會。
方言和吳天名等廠裡的領導坐在主桌的位置,推杯換盞,把酒言歡,氣氛既熱鬨又融洽。
吳天名借著敬酒的工夫,重提衝擊國際電影節的合作,擺出一副不達目標,誓不罷休的樣子。
莫伸、章藝謀等在場其他人也是輪番敬酒,軟磨硬泡,無外乎就是希望方言帶西影廠打上月球。
“既然吳廠長你們開這口,肯定不是臨時起意。”
方言並不感到意外,“是不是已經看上了我的哪部,想要改編成電影?”
莫伸和吳天名對視了眼,笑盈盈地說西影廠的確看中了他的,本來最看好的莫過於《大宋提刑官宋慈》,但苦於篇幅過長,不易拍攝,隻能作罷,退而求其次的盯上《霸王彆姬》和《尋槍》。
“你們的胃口倒是不小。”
方言半開玩笑說:“不過眼光倒也不錯,特彆是《霸王彆姬》,的確很適合拍成文藝片。”
吳天名眼神閃爍,“沒錯沒錯,方老師,我們廠最想要拍的也是這部《霸王彆姬》。”
“可想要把《霸王彆姬》拍成電影,隻怕沒那麼容易。”
“這是為什麼呢?”
“想必各位也知道。”
方言掃視一圈,“《霸王彆姬》是我跟香江的李碧樺小姐合寫的,最初是先有了她寫的電視劇劇本,再有的這部,當時協商合作的時候,李小姐提出了一個條件,就是如果有機會改編成電影的話,希望由張國榕來出演裡麵的‘程蝶衣’一角,除非張國榕明確地拒絕接拍,否則的話……”
“張國榕?!”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
眾人就算不認識張國榕這個人,但也是聽過張國榕的歌,讓香江歌壇的天王巨星演他們廠的戲?
章藝謀、蘆葦等人麵麵相覷,滿臉為難,他們倒是想讓張國榕來演,可也得人家瞧不上他們啊!
“這個程蝶衣的人選還不是最大的問題,更要緊的是電影的拍攝成本。”
方言用戲謔的口吻說,《霸王彆姬》的投資成本至少要幾百萬,甚至可能要達到上千萬的級彆。
“嘶!”
西影廠上至領導,下至骨乾,聽到這麼個天文數字,腦袋嗡嗡作響,忍不住地倒吸一口冷氣。
乖乖!西影廠一整年的拍攝經費也就幾百萬,而且其中還有一部分是來自各大銀行的貸款!
“岩子,拍個《霸王彆姬》,怎麼得花這麼多錢?”
在莫伸的認知裡,文藝片最多也就像《老井》一樣花個幾十萬。
“因為我要拍的《霸王彆姬》,不單單是文藝片,而且是文藝和商業相結合的大片。”
方言道:“何況還要請張國榕這樣的港星來演,背後自然還要牽涉到內地和香江合拍的問題。”
“這……這……”
在坐的不少廠領導左右為難,議論紛紛,甚至已經有人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方言本以為他們會就此知難而退,但萬萬沒想到吳天名把酒一飲而儘,啪的一聲一拍桌子:
“拍!
“不就是幾百萬嘛,砸!”
“如果真能把方老師說的商業和文藝結合的《霸王彆姬》給拍出來,到那個時候,等在國際電影節上博了名,這幾百萬,就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我們呢還需要在意嗎?不就是請張國榕嘛,請!”
“硬!”
方言也拍了下桌子。
吳天名兩眼圓瞪:“硬嗎?”
方言豎起大拇指道:“夠硬!”
“硬不硬以後再說,我現在腦子裡隻想著一件事,就是怎麼把《霸王彆姬》給拍出來!”
吳天名語氣裡透著幾分堅決。
“咳咳,廠長,我覺得這件事得從長計議。”
“對對對,酒要一口一口喝,路要一步一步走,步子邁大了,哢,容易扯著蛋。”
“《霸王彆姬》這電影的投資實在太大了點,廠長你是知道的,就我們廠裡這點家底……”
一個接一個反對的聲音冒了出來,或暗示、或提醒、或警告、或勸阻。
吳天名不以為然,“你們當我不知道光憑西影的實力很難拍的了《霸王彆姬》嗎?可剛剛方老師已經講過了,這部電影采取的是香江和內地合拍的模式,你們想想上影是怎麼拍《黃飛鴻》的?”
見眾人交頭接耳,方言笑了笑:“吳廠長的意思應該是想拉香江的電影公司投資入夥吧?”
“方老師不愧是方老師。”
吳天名說:“當初要不是您給上影牽線搭橋,跟香江的徐客合作,就憑上影自己,根本不可能搭建得了車墩的影視基地,也不可能拍得出《黃飛鴻》這麼大投資的電影!”
“對啊!”
在座的所有人豁然開朗,一道道炙熱而貪婪的目光齊刷刷地對準方言。
隻要有方老師坐鎮,何愁《霸王彆姬》合拍時沒有資金!
方言的確是想讓自己和龔樰的明空電影公司投資,畢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像《霸王彆姬》這種名利雙收的電影,肯定不能便宜了彆人,至於所投的錢當然是從《英雄本色》等電影裡掙來的。
甚至《霸王彆姬》的總導演,也打算讓龔樰來當,再讓陳凱哥、章藝謀、顧常衛他們來打下手。
然而,當聽到導演的人選屬意龔樰時,眾人一想到龔樰上影廠的身份,立刻心急如焚道:
“方老師,您該不會是想把《霸王彆姬》交給上影吧?”
“怎麼好處總是讓上影給占了呢!”
“方老師,陝北可是您下鄉插隊的地方,怎麼說也是您的半個故鄉,看在父老鄉親的份上……”
“誒,你們這麼說,置方老師於何地啊!”
吳天名言辭懇切地請求方言把《霸王彆姬》交由他們來拍,同時頻頻地向周圍人使著眼色。
在座的其他人也都是人精,跟著吳天名起哄,方老師,帶我們西影廠衝一次國際電影節吧!
“其實我一開始想的也是找你們合作,且不說這麼多年的情誼,就衝著西影聚集了藝謀、老莫、蘆葦、陳凱哥這麼多人才,想要把《霸王彆姬》拍出國際一流的水準,非有他們參與不可。”
方言左看看,右看看。
“來來來,大家把酒杯舉起來,一塊敬方老師一杯!”
吳天名哈哈大笑,端起酒杯,帶頭向他敬酒。
包括莫伸、章藝謀在內,食堂裡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麵朝方言的方向,紛紛高舉杯子。
敬方老師酒,因為他真的能帶西影廠打上月球,不,是衝出亞洲,走向世界!
…………
晚宴一結束,接下來便是在西影廠舉辦麵向全體職工的講座。
方言滔滔不絕,科普介紹著包括去年才成立的東京電影節在內的國際電影節,特彆是創立初衷。
電影是自由的。
但電影價值意識並不自由。
就像奧斯卡,跟tga一樣,講zz正確,哪怕是把年度最佳給《宇宙機器人》,也不會給《黑神話悟空》,什麼齊天大聖,沒聽說過,區區一個管桃園的猴頭也妄想進瑤池赴會,真是做夢!
遭瘟的弼馬溫!
歐洲三大電影節同樣也不例外,都跟政zhi掛鉤。
比如威尼斯電影節創辦之初,是因為墨索裡尼要一塊陣地歌頌法xisi。
隨後,為了抗衡威尼斯電影節而在戛納創辦了新的電影節,這便是戛納電影節的由來。
而柏林電影節,是最具政zhi性的,從一出生就是冷戰的產物,眼下的全名叫“西柏林國際電影節”,對抗哪邊的文化陣地,不言自明,一直到柏林牆倒塌,東西德合並,才更名為“柏林電影節”。
方言在講解的過程中,時不時地就會在三言兩語之間,穿插一些《被顛覆的文明》、《文明的衝突》等書裡的觀點,“文明之間身份認知的不同會造成文明之間的衝突,不同文明板塊的斷裂層成為未來世界衝突的主戰場,處於世界文明核心的國家很大程度上影響著未來國際秩序的走向……”
“我認為,華夏不隻是一個國家,更是以國家形式存在的一種傳承上下五千年的文明。”
“所以我們應該用電影語言詮釋華夏傳統文化,通過傳統文化展現中海民族向上的意氣。”
“比如《老井》,就是以石玉村為背景,講的就是一個愚公移山般的故事,黃土高坡的幾代人為了打一口讓全村吃水的井,前仆後繼,流著血汗,這裡麵蘊含著對自然的鬥爭!對土地的感情!”
“咱們華夏人骨子裡就刻著種田的基因。”
“也許哪怕將來到了月球上,想的第一件事還是月球上能不能種地,能不能打井?”
說到“上月球種地”,台下的眾人哈哈大笑起來,明明知道是個玩笑,但還是有人真地在思考。
到底月球上能不能種地?畢竟70年代的時候,美利堅曾送給國內一顆比米粒還小的月球土壤。
“所以像《老井》這樣展示我們文明麵貌和精神文化的電影,是值得去國際電影節參賽的。”
方言這話一出,頓時引得吳天名帶頭鼓掌,緊隨而來的是一波接著一波如潮水般的掌聲。
之後的15分鐘裡,輪到自由問答環節,麵對五花八門的各種問題,始終遊刃有餘地一一解答。
一直到講座落下帷幕,吳天名才把憋在自己心頭很久的問題,直接地問了出來:
“方老師,你剛剛建議《老井》可以試著報名西柏林或者東京電影節,那麼如果換成《霸王彆姬》呢?《霸王彆姬》該參加歐洲的哪個國際電影節?威尼斯、西柏林,還是戛納?”
“我覺得首選是威尼斯。”
不等方言開口,莫伸給出建議,“岩子也說過了,威尼斯電影節是偏向於藝術和先鋒電影!”
章藝謀卻冥冥之中對西柏林電影節抱有好感,殊不知他的第一個國際電影大獎就是在柏林獲得。
“西柏林電影節看重的是電影的政治性和社會性。”
方言搖了搖頭,“相比較而言,戛納電影節才是最適合《霸王彆姬》的。”
吳天名沉吟片刻,點頭附和:“的確,方老師你想要把《霸王彆姬》打造成商業和文藝相結合的電影,而就像你說的,戛納是歐洲三大電影節裡最偏重商業藝術電影的。”
章藝謀、莫伸等人深以為然,眼裡有光,對戛納電影節,開始心向往之。
方言揚起一抹神秘的笑容,有一點他沒有說出口,那就是戛納電影節有著歐洲交易量最大的電影市場,每年都會有世界各地的片商和製片方到戛納電影節做生意,《霸王彆姬》自然也不例外。
吳天名心頭燃燒著一團火,迫不及待地詢問《霸王彆姬》開拍的細節,尤其是時間。
方言道:“這事不宜操之過急,得一步一步來。”
“怪我,怪我,是我太心急了,怎麼著也得等方老師把劇本寫好,再上報電影局審批才行。”
吳天名訕笑了下。
“吳廠長,該是你們西影的就是你們西影的,彆人再怎麼搶也搶不走。”
方言和他握了握手,然後在西影廠眾人熱烈的歡送下,坐車回到了招待所。
一共在招待所住了六天,到了第七天,和朱偉、秦兆陽、周昌義等人結伴返回燕京。
方言一回到家,就把在陝北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全講給龔樰聽。
龔樰倍感意外,“吳廠長他們真的同意讓我來導演《霸王彆姬》?”
“當然,這是我開出的條件!”
方言道:“不管是西影,還是彆的什麼電影廠,想要拍《霸王彆姬》,就得答應我這條件。”
龔樰心裡暖暖的,嘴上卻說:“我雖然當過副導演,可還從來沒親自導演一部作品呢!你就這麼放心,讓《霸王彆姬》當我導演的處女作,難道你就不擔心我拍砸啦?毀了你的一世英名嘛?”
“你會嗎?”
“你說呢!這可是戛納電影節!戛納電影節!”
“戛納電影節又怎麼了,你彆忘了你還參加過奧斯卡呢。”
方言一把把她拉入自己的懷裡,“按西影的意思,他們還希望《霸王彆姬》角逐奧斯卡呢!”
龔樰坐在他的大腿上,“你……你先彆說了,越說,我壓力就越大……”
“不怕,你不有我嘛!”
方言話裡的自信,感染到了龔樰,特彆是把頭枕在他的肩上,不安的心頓時找到溫暖的依靠。
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龔樰環住方言的脖子,隱隱感覺到有一隻大手從衣服的下擺探了進來。
那轉彎抹角,那小阜平岡,一草一木他全都知道清清楚楚,雖在黑暗裡,卻也不會迷途。
心頭沉甸甸的壓力,逐漸地被一股猶如水流的力量取而代之,慢慢地灌注到體內。
逐漸升高水平麵,在胸腔之中晃動,強烈的安全感,降臨於自己和他之間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