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教皇要與格蘭迪瓦教皇來一場雙皇會戰,在神學辯論上一較輸贏?
兩名教皇意圖將此辯論,變成第六屆大公會議,重新厘定教義?
攜帶著教皇遺囑與聖櫃的歇利,出現在聖聯,並且作為裁判?
一則則爆炸性消息傳出,將房間內的眾人轟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半晌,先是站立著的學徒僧侶們交頭接耳,隨後便三三兩兩小聲議論。
更是有人湊到老皮埃爾身邊,低聲問道:“歇利主教的那封教皇遺囑拆封了嗎?”
“根據聖聯那邊傳來的消息,還沒有,封蠟都是完好的。”老皮埃爾解釋,“不過,歇利已經知道教皇遺囑內容了,因為他是看著教皇寫的。”
“那,那那,那……”
“或許冕下已經知道了,但或許不知道,我不確定。”老皮埃爾皺眉,“如果歇利出現在聖聯是因為教皇支持加拉爾冕下繼承,那冕下為什麼不直接宣布呢?
如果歇利是偶然出現在聖聯的,並且遺囑未拆封的話……”
說到這,旁邊的小皮埃爾忽然猛地一個趔趄,撞在了父親的椅背上。
老皮埃爾後知後覺地閉上了嘴巴。
其實老皮埃爾的後半句話,就是在場大多數人的陰暗想法。
甚至就連吉耶爾心中都升起了這個念頭:
如果歇利真的是支持霍恩的,何必搞這麼一出大公會議與論戰呢?
把歇利推上去,不就正是因為教皇遺囑有利於格蘭迪瓦,又無法掩蓋歇利來到聖聯的事實,這才有了大公會議嗎?
論戰輸了,反正前任教皇也不支持他,相當於對結果沒變化。
論戰贏了,挾著厘定教義的政治正確,相當於格蘭迪瓦得到了一張廢紙。
教皇遺囑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也不重要。
遺囑不過是曆史文件,並不具備現實意義。
誰管你一個死人怎麼想啊?
關鍵的在於帝國僧侶與教士們的看法,他們才是決定了誰是教皇這一難題。
但在去年聖座城淪陷後,帝國宗教界普遍陷入了信仰迷茫期。
遺囑隻是天平上法蘭一側的新籌碼,雖然小,但足以使天平失衡。
然而這個砝碼卻捏在霍恩手裡,他可以決定什麼時候放。
如果霍恩能夠在大公會議上說服教士們,給自己這一邊添上一個新的籌碼,那麼勝負還未可知。
儘管這麼想看上去對霍恩的個人品德有不小的攻擊,但從其過往裝神弄鬼的行為來看……
“難說。”吉耶爾低下頭喃喃開口,否則無法解釋這詭異的行為啊。
你都得到聖櫃與遺囑了,不管遺囑寫了啥,直接宣布得到前任教皇支持不就完了嗎?
雖然這會引來非議,但好過讓格蘭迪瓦得到啊。
這明擺著給對手遞刀子的行為,聖聯的諸多樞機們怎麼想的?
“這是個好事啊。”
在嘈雜之後一片寂靜裡,作為坐在桌邊的拜聖父會大佬,萊明斯頓教士忽然開口道。
見眾人要麼默默思量不說話,要麼小聲說話,他清了清嗓子再次站起。
“正如我先前所說,聖主的本意是好的,被主教們解讀與執行壞了嘛。”
“既然如此,就如同要重新施洗來表示新生外,更要放開解讀經文的權力。”
“我想聖孫召開第六屆大公會議,目的就在於此,將釋經權還給所有有能力的教士與僧侶。”
“聖孫冕下,太偉大了!”
萊明斯頓教士率先揮起拳頭來,但這拳頭還沒落下,旁邊的又一個僧侶卻是冷然開口:
“萊明斯頓教士未免太想當然了吧?霍恩冕下此舉太急了。”
吉耶爾認識那個僧侶,同樣壯碩,指節粗大,隻是比萊明斯頓要矮一個頭。
在風車地的大量聖道宗僧侶都是這個德行,底層僧侶出身,身體健壯,文化造紙還不低。
至於原因,是因為聖道宗提倡街頭實踐,而非經院辯論。
所以聖道宗僧侶們往往要街頭布道接街頭辯論接街頭鬥毆接街頭逃竄。
但凡是靠這套街頭實踐晉升上來的聖道宗僧侶們,各個都是這副剽悍模樣。
比如與萊明斯頓教士對嗆的斯文森僧侶,成名之戰就是一根雙花紅色手杖打趴六個敵對僧侶。
“急嗎?現在的諸多教士僧侶們都在信仰迷茫期,因為高層主教被一掃而空了。
如果不趁這個機會,等各地主教反應過來,那我們又要陷入神本主義的泥沼不可自拔了。”
“我說的是贏麵太低了。”斯文森陰著臉,側頭看著萊明斯頓,“你知道如今的經院辯論,就是兩條狗在泥潭裡對吠,辯不出結果的。
你摘一句聖人教義,反駁我的理論基礎,我再摘一句另一位聖人的教義,再反駁你理論基礎……
聖道宗的理論還不夠紮實,現在正是沉澱期。
如果按照經院辯論的形式來,聖聯必輸無疑!”
“為什麼?”有一個坐著的聖道宗僧侶站起,“在風車地,我們聖道宗的傳教,把神本宗打的找不著北!”
“聖道宗是麵向信民的信仰,可神本宗是麵向教士的信仰。”斯文森扭頭朝著另一麵的僧侶罵道,“這大公會議上的人,難道是信民嗎?”
“我也讚同斯文森的想法,應該寫信請冕下再拖延,拖延到明年都會比現在好的多。”
“我不同意!我認為……”
“怎麼,你要跟我打擂台?”
很快,客廳便被幾個德高望重聖道宗僧侶鬥氣謾罵的聲音所填滿。
掏了掏耳朵,吉耶爾皺眉望著眼前的幾個僧侶。
他不明白,為什麼這些平日裡和和氣氣稱兄道弟的教士們,會在這個問題上如此失態?
客廳內吵架吵的心煩,吉耶爾卻感覺有人點了點他的手臂。
轉頭一看,卻見小皮埃爾笑嘻嘻指了指身後。
借口倒咖啡,吉耶爾跟著小皮埃爾上了二樓書房。
房門打開,吉耶爾抬腿便入,看清裡麵坐著的人,卻是腳步一定。
“黎塞留閣下,您從法蘭回來了?”
“是啊,我跟第六屆大公會議的消息是前後腳到的。”臉上帶著胡茬的阿爾芒指了指眼前的椅子,“坐吧。”
吉耶爾將茶杯放到花盆架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坐到了阿爾芒的對麵。
“我離開的這兩個月,拜聖父會的運行情況如何?”
“由於戰爭,不少兄弟會都脫離了,這段時間我們一直都在嘗試與他們重新取得聯係……”
“聯係上了嗎?”
“十個裡麵隻有四五個能聯係上,其餘的要麼當不認識,要麼就是推脫乃至直接消失。”
關於吉耶爾所說的情況,阿爾芒其實是有著大概的了解的。
在萊亞地區,幾乎每個郡的郡治都會有一處拜聖父會的聯絡點。
至於風車地這種城市密集,且適合爭取的地區,更是每個大一點的城鎮都有一個聯絡點。
這些聯絡點,往往並不以拜聖父會為名,而是頂著托缽修會的名頭。
但是,修會成員基本都是拜聖父會成員。
根據前段時間送來的報告與名錄,目前這樣的聯絡點有三十多個。
至於輻射的人群,則在兩萬到六十萬之間。
那兩萬是登記在冊但關鍵時刻不一定在場的拜聖父會成員,六十萬則是涵蓋了下屬的各個兄弟會。
這些兄弟會,由大大小小城鎮勞工或鄉村鄉民組成。
他們往往互相支援,與工坊主或莊園主對抗,以換取生存環境的改善。
這種模式,先前不是沒人嘗試過。
由於騎士的超凡力量太強,往往還沒串聯就被剿滅了。
至於現在能行,說到底就一個原因——霍恩送來了聖眷種子與發條銃。
將理性批判換成物理性批判後,莊園主們老實多了。
外加萊亞幾次內戰,以及與霍恩的戰爭都消耗了大量貴族的勢力。
他們不得不妥協。
不過這種兄弟會結構是相當鬆散的,可以說鬆散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程度。
往往剛取得一個小階段的勝利後,兄弟會成員們就會歡呼著自行解散。
這同樣是吉耶爾一直在煩惱的問題。
仿佛在農夫與勞工們眼中,拜聖父會就像是他們的工具,用完就丟了。
更不要提兄弟會有時候還會背叛拜聖父會,更是讓吉耶爾氣的心臟都疼。
“黃金平原這邊生活還是太優渥了,不像邊境貧瘠之地。”阿爾芒跟著感歎。
關於萊亞地區的拜聖父會,阿爾芒有一個非常精準的比喻,就是西蘭海中的一種魚——“王魚”。
這種王魚本身並不大,也沒有鱗片。
但它可以靠著吸引其他小魚依附,裝作一條五彩斑斕大魚的樣子去嚇唬敵人。
當真正強大的敵人到來之際,其他小魚便會一哄而散,徒留王魚自己給敵人。
這便是萊亞地區拜聖父會的處境。
正應了霍恩給阿爾芒批注的那句俗語:“做大沒有做強,初創沒有輝煌。”
“你這段時間做的很好,也承擔了很大的風險。”阿爾芒繞過桌子,親切地拿起吉耶爾放在花盆架子上的茶杯,“牛奶還是糖?”
“牛奶吧。”
給吉耶爾倒了一杯咖啡,阿爾芒卻是留在了門口,從門縫裡看著客廳內的爭吵。
“黎塞留閣下,您要去製止一下嗎?”
“我?”阿爾芒擺擺手,“不需要也沒必要,他們吵成這樣,是自有成因的。”
聖座城淪陷,三重冕丟失,大家該吃吃,該喝喝,看似沒有產生什麼影響。
但這隻是因為帝國太大,從漣漪醞釀成狂浪還需要一段時間。
其實漸漸已經有人意識到了,萊明斯頓教士是一個,斯文森僧侶又是一個。
他們都是低級僧侶,雖然常年在教會與修會體係中混跡,但同樣遊離於世俗之中。
換言之,他們被體製化的程度並不高,所以都敏感地發現了變化。
禁錮思想,壓在進步教士頭頂,壟斷一切釋經權的聖座城——消失了。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重建的跡象。
神學界不少人還沒有反應過來。
當聖座城的教堂金頂轟然倒塌的時候,他們再發表所謂的“異端言論”,已然沒有異端裁判所的獵魔人來敲門了。
帝國神學界的頭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真空。
如果教會是正確的,為什麼教皇會絕望到自殺?為什麼聖座城會淪陷而聖主無動於衷?
僧侶們都還在按照老樣子生活與思想,低著頭不去看那片真空。
然而還是有勇者,便是萊明斯頓、斯文森這群人,卻是勇敢地抬起頭,準備開始革新原本的教會。
說是革新,但也是教會壓製思想三百年後的反彈。
伊甸園聖樹之上,曾經被教會禁止采摘的禁果,就這麼明晃晃地擺在教士們眼前,任君擷取。
誰能在此刻填補這個巨大的真空,誰就是接下來數百年的神學主流。
大家都看得出來,從三四十年前的第一次風車地之戰開始,到第二次千河穀戰爭,再到現在的第二次風車地戰爭。
接下來,原先平衡的帝國權力結構已然完全崩壞,連帶著宗教界跟著一起崩壞。
誰能搶占先機,誰就是下一個在世聖徒。
解釋到這裡,吉耶爾才隱隱有所悟:“所以萊明斯頓教士他們……”
“不要覺得讚同冕下行為的就是親近聖聯的,也不要覺得反對第六屆大公會議的就是疏離聖聯的。”阿爾芒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合上了房門,將嘈雜關在門外。
“這不會造成聖道宗分裂嗎?”
“分裂是教派的宿命,不要覺得聖聯成功的經驗可以套給所有地方。”抿了一口咖啡,阿爾芒的聲音甚至帶著幾分慵懶,“革命套不來公式,要靠他們自己總結公式。
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先完成對神本宗的批駁。”
放下茶杯,見吉耶爾總是時不時地朝門外張望,根本聽不進去自己說的話,阿爾芒卻是不在乎地一笑。
“你很關心他們嗎?”
“啊?”吉耶爾這才反應過來,“這些聖道宗僧侶,畢竟是僧侶們的領袖,肯定是非常重要的。”
“你知道嗎?我每年都會給霍恩冕下提供三份名冊。”阿爾芒指了指門外的幾人,“他們中有的在第二份名單中,有的在第三份名單中。
而你,我的朋友,你在第一份名單中。”
“我?”
“嗯哼。”阿爾芒並不是在給吉耶爾畫餅,而是事實的確如此。
說來也巧,在三份重點培養的名單中,奧萊治家的三兄弟,分列第一份第二份和第三份。
“為什麼?我沒有做出比他們更大的貢獻啊。”
阿爾芒並不回答,隻是神秘一笑:“明天起,你卸下所有拜聖父會職務,跟隨來自聖聯的托德教友進行軍事訓練……”
“啊?”
“嘚嘚嘚,我還沒說完,隨後,你們會得到一批聖眷種子和發條銃,你們要組建一支小隊,專門打擊行跡惡劣的莊頭與管家……”
“我嗎?”
“9月初,我會帶上你,隨同奎瓦林大法官、哈迪烏斯大法官等,前往紅葉丘參與這場大公會議,你會在那裡麵見霍恩冕下……”
“9月初?”吉耶爾重複了一遍。
“對,9月初。”阿爾芒平靜地回答,“你會在那裡見到霍恩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