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落的回答引起了萊婓爾的注意。
“那麼,我換一個問法,”
他放下了手裡的七弦琴,“你認為是我們的大地圍繞太陽轉動,還是太陽圍繞我們轉動”
這隻是一個問題而已。
但千落卻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他詢問的不是她相信哪種學說。
他在詢問,她相信什麼樣的世界規則。
而這樣的相信和否定,將決定她能在這個碎片世界存活多久。
這是看不見的危險,卻是致命的危險。
千落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你認為呢”
萊德爾低聲笑了起來,連帶著臉上的褶皺一起顫動,他花白的胡子擋住了大部分的麵容,“我相信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是相信太陽圍繞大地轉動的。”
千落的中世紀曆史不是很好,也了解的不多,但旁邊的作曲對此了解不少,他之前是一名中學老師。
人總是會習慣性地以自我為中心,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一開始總是地心說占據上風,如果他沒猜錯,眼下的時代遠在日心說出現之前,日心說在一些地方,或許還算得上“邪說”。
那麼,萊婓爾的提問,更像是在試探他們是不是不願意相信教會宣揚的地心論的特異分子。
千落沒有回答,作曲開口了,“我認為,我們所處的大地,是圍繞太陽轉動的,我們並不是世界的中心。”
萊婓爾看了一眼他,“這是很危險的想法,沒有幾個人敢說這樣的話。”
作曲說,“我不是欺騙您,或者想要取得您的信任,我也不是瘋子。”他可是經曆過義務教育的,雖然很久沒有回顧了,但張口就來太陽係九大行星的名字輕輕鬆鬆。
“你們等我一下,我去拿你們要的東西。”
萊婓爾站了起來,千落本想跟上去,但被他擋住,“我跑不過你們這些年輕人,但是如果你跟過來,你得不到那東西。”
千落朝著作曲使了個眼色,讓他出去看著這個房子的其他出口,以免拉斐爾逃走。
作曲點點頭,他轉身從門口出去,找窗戶的時候,和窗戶下麵兩個黑影撞了個正著:“……”
作曲:“”
烏森:“”
世理:“!!!”
三秒鐘尷尬的沉默過後,三個人同時做出了反應。
作曲往後退去,順便大喊:“屋外有人在監視我們!”
烏森手裡一道尖銳的黑氣衝向作曲,世理也扔出了風刃!
作曲:“我靠!”
我就是一個打輔助的,你們兩個同時圍毆我是不是不講武德
風刃割破了他的衣服,黑氣最難纏,如果不是他扔出了防禦道具,那一下撞到自己身上,不死也要脫一層皮,但黑氣並沒有消散,而是夾著恐怖死亡氣息再次轉了一圈,衝到他麵前。
好在這個時候,一道青色的劍光已經落了下來。
烏森臉色一變:“是雲霧山的人,撤。”
千落的聲音在他和世理背後響起,“現在才想走”
烏森還沒說話,世理就表演了一個當場投降,“不不不,你誤會了,我們沒有要攻擊你們的意思,大家都是朋友,說不定我們知道一些你們需要的情報呢”
作曲扶了扶眼鏡,他差點被這兩人打殘了,當然沒有好脾氣,“沒有惡意,為什麼躲在這外麵偷看我們”
烏森並不是很想在這個時候和雲霧山的人起衝突,他的策略一向都是苟,前期決不自找麻煩,尤其是雲霧山的人,在正麵對抗上有很大優勢,“他說的對,或許我們可以合作,我想,我們現在都沒有任務,並不衝突,我們可以幫助你們。”
千落瞥了兩人一眼,沒有繼續動手,但對他們的警惕心並沒有降低,“說說看,你們能提供什麼樣的情報。”
世理立刻道:“我打聽到一件事,從一個月前開始,這個城市就開始莫名其妙死人了!”
千落:“你知道是怎麼回事”
她的確看到那一棟棟房子裡的死人很疑惑。
那些人顯然是剛死去不久的,而這件事似乎沒人發現,廣場那邊的人完全沒有提到這些事,隻說什麼花神來了。
現在看來,不是沒人在意,而是這不是第一次的死亡事件,沒人來得及在意。
世理見她有些鬆動,知道合作有戲,正要說什麼,房裡卻傳來了咚的響聲。
像是什麼東西摔在了地上,但這響聲不是很大,隻是因為幾人的聽力都很敏銳,所以立刻捕捉到了這個聲音。
幾人立刻衝回房內。
外屋沒有任何異常,千落便直接朝著裡麵的房間走去,她剛推開門,就看見地上躺著一個人。
蒼白的頭發,蜷縮的身體——
她上前檢查,“是萊婓爾,他死了。”
烏森眉頭一皺:“死了”
剛才不是還在屋子裡和他們說話嗎
地上散落著很多雜物和紙張,少量的血流出來,是暗紅的。
世理:“難道他和其他城裡的人一樣,也受到了什麼詛咒”
千落否定,“我見過那些人是怎麼死的,他的死和城裡其他人不一樣。”城裡的人死去,身上並沒有傷口,也沒有任何外人入侵的痕跡,就像是突然按下了停止鍵,很多人死在餐桌旁邊,家裡,走廊上,是毫無預兆的詭異的死亡。
但萊德爾的胸口刺入了一把尖錐。
以他們的感知能力,如果這屋子裡有第三者,或者有人闖入,他們一定會發現。
千落站起來,得出一個結論:“他是自殺的。”
作曲驚訝道,“自殺為什麼”
千落想起萊婓爾之前說的話,原來他並不是開玩笑。
有什麼東西比死亡更讓他害怕,那就是被他們找到翡翠。
作曲臉色幾變,大概也想到了這一點,“怎麼辦他如果死了,我們就完全沒有線索了。”
世理在旁邊提議:“要不然,找找看房子裡有沒有什麼線索你們找什麼,或許我可以幫忙。”
這不是什麼需要隱瞞的東西。
千落看了一眼烏落,“告訴你們也沒關係,城裡玫德奇家族的利納克斯擁有可以直接殺死赤金或者鑽石玩家的能力,而他給我們的期限是在明天晚上之前,將他們家族失竊的翡翠找回來,否則,我們等不到被世界同化,就會直接被他殺死。”
世理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上了賊船,“什麼人能直接殺死一位……”
作曲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們不相信,但是我是親眼所見,一位金係異能者被他用普通的刀刃殺死,毫無反抗之力。”
雲霧山的人沒有必要騙他們,千落的話很可能是真的,而這個玫德奇家族和翡翠,一定就是他們打開出口的關鍵物品,就算利納克斯不讓他們去找,他們也得找到。
他們不是笨蛋,如果這個人真的有如此強大的力量,那麼找到他們輕而易舉,而且聽千落說的話,那個人似乎是本地人,比他們更熟悉這個世界。
烏森:“這麼說,這個叫做老萊婓爾的人就是唯一的線索”
作曲點頭:“目前來說是這樣的。”
世理已經開始搜索起來,“這裡沒什麼有用的東西,鮮花城的地圖,亂七八糟的樂譜……”
千落也轉了一圈,“地下室裡全都是雜物,沒有什麼線索。”
她走到桌前,掃了一眼,“這些是什麼”
紙張上寫著亂七八糟的東西,有日常物品的記錄,也有一些靈感的記錄,還有各種歌詞和詩句,這出現在一個樂師的家裡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
千落拿起來兩張手稿,對比了一下,“如果我沒看錯,這應該是兩個人的筆跡吧。”
作曲接過這幾章紙,“的確,這肯定不是一個人寫的。”
千落又在桌上找到了幾張同樣紙質,但和另一個人筆跡相似的手稿。
同樣的紙,意味著這些不是從哪裡購買來的成品,相同的墨水痕跡,這個人一定是常來萊婓爾的家裡。
如果翡翠不在這裡,那就隻有可能在這個人手裡。
烏森從屍體的口袋裡翻出一個折起來的紙,字跡和那個第一個人相同。
——【請不要尋找我,接觸我,聯係我,它已經知道了所有。】
它是誰
地下室的空氣算不上好。
和阿萊塔不同,裁州,雪六和蘇搖鈴,都對屍體有一定的抵抗力,因此,他們也有足夠的膽量和觀察力,去尋找四周的問題。
裁州敲了敲角落的牆,“這有個門。”
蘇搖鈴在看屍體,聞言走了過去,裁州推開門,一股更難以描述的氣味從裡麵湧了出來。
阿萊塔不敢一個人留在這裡和桌上的屍體呆在一起,見雪六也走了進去,她隻好跟上。
這裡麵的空間不算開闊,但是卻足以讓人頭暈目眩!
旁邊的架子上用繩索將一些骨頭綁起來,串成一串,另一側的架子上擺滿了罐子,裡麵泡著一些器官,而正中間的櫃子上,從上往下擺滿了人類的頭骨,數量大概有十幾個。
往裡麵走是一個高木架,架子上貼著很多大幅的紙,泛黃的紙張上畫著各種古怪的符號,圖形,還有人體,或者說是肢體的素描。
阿萊塔臉色蒼白:“大家說的對,他,他就是一個瘋子,一個魔鬼,一個殺人犯!”
外麵是他處理和分割屍體的地方,而這裡麵則是他的“收藏室”!
雪六看了一圈,“這不是一個樂師應該有的地下室。”
老萊婓爾家那才是正常人住的地方。
這裡,怎麼看也不太對勁。
裁州說,“我不明白,如果他才是凶手,危害這個城市的人,為什麼萊婓爾會給他寫信,讓他離開這裡。”
蘇搖鈴卻道,“我覺得,他不像是一個瘋狂的連環殺手。”
其他人:“”
蘇搖鈴繼續道,“我見過很多殺人魔的巢穴,當然,不是親眼所見,而是見到的圖畫。”
影像,遊戲,副本……她見過太多殺人魔的家,老窩,私人場所。
從很多細節就可以看出來。
雪六問,“為什麼這麼說”
蘇搖鈴看了一眼那些稿子,“他不是在殺人,他是在解剖屍體。”
不僅解剖了屍體,還將細節都記錄下來。
阿萊塔:“可是……這,這有什麼區彆嗎”
“當然有區彆,”
蘇搖鈴:“這說明我們要找的是一個科學怪人,而不是一個窮凶極惡的殺人犯,危險係數降低了,我們可以不用擔心被殺害了。”
阿萊塔:“……是嗎”
為什麼她還是覺得這個地方,還有這個古怪的人很危險啊!
裁州:“等等,你剛才說什麼”
科學怪人這種詞語在這個時代是可以存在的嗎
蘇搖鈴無視他的提問,“現在的問題在於,一個搞音樂的,為什麼熱衷於解剖屍體,他在研究什麼。”
雪六:“或許他想要當醫生。”
阿萊塔忽然道,“我知道了!雕刻師!他想要成為一名雕刻師!”
她說,“鮮花城出現過很多有名的人,雕刻是很多人都追捧的一項藝術,有時候,教會和行會的人還會請那些技術精湛的雕像家去創作雕像。”
裁州問,“就像是街道上那些隨處可見的雕像一樣”
“那些都是有錢人捐助的,大部分是玫德奇家族,之後,他們會找到有名的雕刻藝術家進行雕塑製作,要知道,在鮮花城之前,沒有一個城市會將雕像放在街道上,至少我知道的沒有……”
似乎說話可以讓她暫時忘記目前恐怖的處境,阿萊塔的話比之前更多了。
而角落那些有初步形狀的石塊作品,也似乎呼應上了他們的某些猜測。
裁州打斷了她的絮絮叨叨,“你的意思是,他為了更好的了解人體的結構,創作出更好的雕像,才會在這裡……”
解剖屍體
阿萊塔搖頭:“我不知道,藝術在這裡是相同的,音樂,繪畫,雕像……我之前還聽說這個人來城裡是為了學習繪畫,但多妮莎總能從他的屋子裡聽到七弦琴的樂聲,我更想不到,地下室會擺放著這些恐怖的東西……”
她看向蘇搖鈴,用求助的目光和語氣,“您確定,他……真的不是魔鬼的仆從嗎”
蘇搖鈴當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什麼魔鬼的仆從已經來到鮮花城之類的說話都是她臨時編出來忽悠人的瞎話。
雪六說,“但如果他隻是一個普通的樂師,雕刻家,或者解剖愛好者,什麼身份都好,那他又有什麼值得萊婓爾特意寫一封信,讓他趕快離開”
裁州:“要麼是他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東西,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或者有不該有的東西。”
蘇搖鈴翻看那架子上的一頁頁書稿,怪異的是,上麵的所有字符都是難以辨認的,按理來說,他們是可以聽懂並且看懂當地文字的,如果看不懂,隻能說明這個人使用的不是正常的當地文字。
一些中世紀的哥特體,但是卻和那些字母完全不同,隻有形似和部分字母相似,比如m,或者……
等等,她似乎認出來了這些東西。
他在寫這些手稿的時候,是在防範什麼人,才會用這樣特殊的字符嗎
但這些內容,都不是需要防範彆人的,比如亂七八糟的圖形,淩亂的線條,一些沒什麼意義的隨筆計算,還有人體的解剖圖案等等。
這些都不是秘密。
蘇搖鈴看向雪六和裁州,她知道兩個人是聰明人,“你們覺得他解剖屍體是為了什麼”
雪六:“我反正覺得是為了成為更好的雕刻師這一點有點離譜。”
不是沒有可能,但是也太努力了吧。
蘇搖鈴問,“阿萊塔,這個人搬來城裡之後,有沒有發生什麼凶殺案,或者失蹤案”
十幾個頭骨,十幾具被解剖的屍體,不可能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阿萊塔搖頭:“沒有……雖然城裡來往的人很多,但是我和多妮莎都住在這個街道,除非他殺死的是那些外來者,不然我應該會聽說,他來城裡也有一段時間了,大概半年多吧……”
而城裡開始大量死人,是從一個月前開始。
所以,這個人一定有某種獲取屍體的途徑,但肯定不是綁架人那麼粗暴。
在這個時代,要獲得彆人的屍體不是難事。
尤其是他並不會有什麼指定的特彆需求。
裁州回答的慢一些,他想了很久,最後提出了另一個想法,一個隻有玩家才會提出的猜測:“他做這些,會不會是因為想知道,人是什麼樣的血肉之軀”
不是【人是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人是什麼樣的血肉之軀】!
他要了解人體,看見人體內容的一切,要找出來……
蘇搖鈴接了這句話,“他要弄明白,人體的各部分是如何運作的。”
他在試圖弄清楚這個世界的某種規則。
而這樣的行為,已經給他帶來了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