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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落毛的蒼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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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程不識在自己的府邸,見到闊彆多年的郅都時,也不免感歎起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實際上,程不識離開長安的時間並不久。

從孝景皇帝三年,隨故太尉周亞夫平定吳楚之亂,而後擔任太子中盾衛,之後不久便外放北地開始算起,滿打滿算,也就是三年的時間。

作為漢家少有的、相對純粹的軍人,再加上第一次躋身長安朝堂中央,便被畫上了‘太後屬臣’‘太子黨羽’的明確政治標簽,程不識才長安——尤其是在朝堂之上的熟人並不多。

朝中官員,程不識為免忌諱,並不曾刻意去交識;

功侯貴戚,像樣點的瞧不上程不識這麼個小年輕、小人物,紈絝二代又反被程不識瞧不上。

掰著指頭算下來,真要說程不識在長安朝堂的熟人,那也就是因為匈奴降將的身份,而融不進功侯圈子,故而對程不識這個‘小人物’也並不輕視的弓高侯韓頹當了。

認識的人,或者說是彼此熟悉的人足夠少,就使得程不識對每一個見過的朝臣公卿,都保留著相當清晰地記憶。

程不識清楚地記得,在三年前,吳楚之亂平定之後,中郎將郅都,是頂著‘蒼鷹’的諢號,替先孝景皇帝劉啟鎮壓朝野內外宵小的國之爪牙。

雖然因為上林苑野豬事件,而同先帝諸皇子——主要是皇七子劉彭祖、皇九子劉勝,以及彼時的太子、如今的天子榮產生了些許不愉快,但總體而言,也依舊是簡在帝心,聖眷無兩。

隻是程不識怎麼都沒想到,這才過去短短三年的時間,曾經威名遠揚關中各地,甚至能止小兒夜啼的蒼鷹郅都,卻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曾經,那時刻都裁剪得體,讓人賞心悅目的齊整髯須,如今卻變得些許枯糟、雜亂;

曾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眸,如今也被抹去了不少銳氣。

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見的落寞,以及若有似無的謙遜。

也可以說,是卑微。

尤其是在麵對程不識這位當今紅人、即將成為劉榮一朝首位因功獲封為侯的新貴時,郅都目光深處,更油然生出些許小心翼翼的意味。

雖然還能勉強與程不識相對落座,但郅都舉手投足之間,卻本能的將程不識擺在了上位者的位置;

隻是僅存的些許自尊,讓郅都勉強將對待程不識的態度,維持在‘諂媚’二字的標準線以上稍許。

“孝景皇帝大行後,卻也苦了郅中郎……”

原本還想同程不識閒聊一番,拉拉家常,卻聞程不識如此直截了當的關心起自己——主要是自己過去近些時日的宦途不暢,郅都隻本能的低下頭。

沉默許久,才強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倔強笑容,對程不識客套一拱手。

“承蒙將軍掛懷。”

“餘,境遇尚可……”

郅都當然是在嘴硬。

郅都自己心裡清楚,程不識也同樣明白;

郅都甚至知道程不識,能看透自己的故作堅強。

但最後僅存的自尊,讓郅都不得不做出這麼一副佯裝鎮定、淡然的姿態。

過去這段時間——尤其是先帝駕崩後的這半年時間,郅都過得好嗎?

但凡是關注過郅都遭遇的人,恐怕都會滿懷唏噓的搖頭歎息。

——早在太宗孝文皇帝之時,郅都便幾乎已經被朝堂內外,貼上了‘太子黨羽’的標簽。

到了先帝時,郅都本人更是不止一次隱晦的表示:我郅都,與其說是漢家的臣子,倒不如說是陛下的私臣。

何謂私臣?

非天子啟不可調用,除天子啟之外,郅都不聽令於任何人!

彼時,朝堂內外都說:先帝除了郎中令周仁之外,又多了一個可以絕對信任,且完全不用擔心會背叛自己的家臣。

隻是任何人——包括郅都自己都沒想到:比自己都還要年輕一些的先帝,居然去的這麼早。

僅僅隻在位六年;

僅僅隻讓郅都,憑著‘天子絕對信任’顯赫於朝堂六年,先帝便驟然駕崩。

偏偏先帝年間,郅都因為上林野豬事件護駕不利,而被彼時的太子榮指著鼻子臭罵了一段,基本確定無緣太子新一屆班底;

待先帝駕崩之時,又因為東宮竇老太後鬨小情緒,郅都得監國太子之令,以不大規矩的方式,將老太後請去了上林,見證漢家的政權交接。

到了先帝駕崩之後,郅都不出意外的,被所有人遺忘在了上林苑——遺忘在了先帝駕崩的那座行宮之中。

甚至就連著,都還是天子榮明裡暗裡,同東宮竇老太後斡旋的結果······

從天子寵臣、近臣、孤臣,國之爪牙、帝之臂膀,到無人問津,隨便什麼人都能順手欺負一下,甚至被部下聯合架空的名譽中郎將。

這從雲端跌落穀底的過程,郅都在僅僅個把月的時間裡,便體會了個透徹。

郅都想過就此掛印而去,遠離長安的喧囂。

可無論是過去,因‘天子孤臣’的身份而得罪的大人物,為郅都本人以及家族帶來的威脅,還是郅都心中沒有完成——甚至連影子都還沒見到的遠大抱負,都讓郅都選擇繼續留在長安。

郅都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隻是除了留下,郅都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第二種選擇。

半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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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對於郅都而言,這半年,幾乎是郅都人生當中最為漫長,也最為難熬的歲月。

時間,總是能帶給人成長。

尤其是不順、落寞的歲月,總是能將加倍的成長,強加到原本殘缺的靈魂之上。

這半年,顯然讓郅都成長了不少。

隻是這成長,卻也莫名讓人感到心酸,以及感懷。

“郅中郎,可還記得自己的出身?”

漫長的沉默之後,程不識又是毫無征兆的一問,卻是讓仍舊深陷於回憶中的郅都,也不免一陣長籲短歎起來。

不知為何,郅都想到了當年,自己第一次得到太宗孝文皇帝接見時的場景。

郅都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

更忘不了那一天,自己同太宗孝文皇帝對話中的每一句,乃至每一字。

“汝便是郅都?”

“——臣中郎郅都,河東郡大陽人氏!”

···

“朕聽說,有一個中郎叫郅都,為人果敢勇武,奉公廉正,不受人托請、贈禮。”

“這世間,居然真的有這般奇人,竟還是朕眼皮底下的臣子?”

“——不敢當陛下謬讚!”

···

“汝可知,至剛易折~”

“拒絕同僚的托請、贈禮,更不與人往來——等將來落了難,恐怕連一個求情的人,都很難找到……”

“——臣遠離父母入朝為官,已然不能顧全孝道!”

“——唯有奉公儘職,持節而死,偏全忠君之道而已!”

···

······

一時間,郅都感懷萬千。

郅都想到了那年春天,自己就好似清晨的太陽——臉上寫滿了朝氣蓬勃四個大字。

起步便是中郎,外放便是郡尉起步!

待立得武勳,武則躋身將帥之列,入朝,亦可角逐九卿之位。

隻可惜……

“說起來,餘為中郎,較將軍、李廣,都還要早個幾年。”

“將軍和李廣聲名鵲起,被朝堂內外並稱為‘李長於攻,程善於守’的才俊之時,餘,更已官拜中郎將。”

“——吳楚亂平,條侯周亞夫潑天之功,進以為丞相;”

“若非衛綰因功封了侯,又為條侯所提攜,中尉的位置,便是先帝留給餘的……”

回憶起往事,郅都沒由來的便趕到胸中一陣憋悶。

見程不識有心要和自己聊聊天,便也就沒了太多防備;

也算是借著這個機會,把憋在心裡的悶氣往外吐一吐——在程不識這個後生晚輩、曾經的部將從屬小老弟麵前,稍微發發牢騷。

“餘,羨慕的緊啊~”

“將軍和李廣,在吳楚之亂立了功,入朝便各為長樂、未央衛尉。”

“而後外放邊郡,建功立業——功名但從馬上取!”

“可悲餘為官十數載,更出身中郎,卻連這點道理,都是直到現在才隱約參透……”

···

“嘖;”

“也不知,當年陛下召見餘,以‘誌向在何’相問時,若餘答曰:外放邊關為將?”

“想來如今,餘就算無法建功封侯,也起碼是個受軍中將士尊敬的將軍了吧……”

“——許是餘,真的錯了啊~”

“放著一身本領,卻偏跑去要做孤臣、私臣;”

“一朝失了天子信重,便似無根之萍,為狂風驟雨所席卷。”

“想繼續飄在水上,都得有重物在頭頂上壓著、有盤根錯節在腳底下拉著……”

說話的功夫,郅都原本還算平和的麵容之上,已是湧現出陣陣自嘲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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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都很坦然。

郅都並不曾,也從未想過掩蓋自己對程不識——尤其是如今已經大獲成功,且前途無量的的程不識的羨慕。

尤其過去,在五官中郎將屬衙,程不識、李廣等新生代預備軍官,都得規規矩矩喊郅都一聲:將軍。

中郎將——中郎們的將軍!

曾經的郅都,是程不識、李廣在內的中郎群體的頂頭上司、最高軍事長官。

現在呢?

曾經的小老弟程不識,見了過去的老大哥郅都,彆說是‘郅公’,甚至‘郅兄’之類的敬稱了;

就連這聲倒反天罡的‘郅中郎’,都還是看在郅都即將重新得到重用,並和程不識一同搭班子的緣故。

反觀郅都,見了過去的小老弟,開口便是毫不違和的一聲將軍!

在過去,有許多人喊郅都將軍。

郅都也喊過許多人將軍。

而且能被郅都喊一聲‘將軍’的,基本都是到了天子麵前,也要被太宗皇帝、孝景皇帝稱一聲將軍的人物。

而今,見了小老弟李廣,郅都得持平輩禮,喊一聲:李雁門/李廣陵;

見了程不識,更是要倒反天罡——要拿小老弟過去對自己的稱呼,來稱呼小老弟為:將軍。

這還隻是現在,還隻是程不識還沒被封侯;

等侯爵實打實落到程不識頭上,郅都這個老大哥,甚至得規規矩矩拱手行禮,稱一聲:君侯……

“餘,已經在盤算著不日辭官,以告老還鄉了。”

冷不丁一語,惹得程不識也是微微一愣;

卻見郅都看似灑脫,實則滿帶著不甘,又滿是無奈的苦笑著搖搖頭。

看向小老弟程不識的目光,更是帶上了恨不能明寫在臉上的‘羨慕死了’四個大字。

“君封侯在即,相比不日便可入朝,躋身九卿之列。”

“——中郎將周仁,和餘差不多,也同樣是先帝的鞏固之臣。”

“陛下新君繼立,就算不急著在朝中大肆任免,也不會讓周仁,繼續占著郎中令這麼個要害的位置。”

“兄,便此恭喜君,扶搖直上了……”

嘴上說著,也確實拱手做出一副拱手的架勢;

待程不識略有些遲疑的起身回過禮,郅都才含笑發出一聲長歎。

“回了河東,餘會在家中住上幾年。”

“如果有仇家尋仇,又或是太皇太後要秋後算賬,餘,便都受著。”

“若僥幸不死,便往邊郡投軍。”

“——餘,打算去雁門。”

“即便是做一個馬前卒,也總還有建功立業,報效家國的機會。”

“總好過如今,在長安蹉跎歲月,一事無成……”

言罷,郅都儼然一副放棄治療的架勢,一口一個‘弟’,一口一個‘為兄’,顯然是徹底對長安朝堂失望,也不再寄希望於麵前的小老弟、老部曲。

自顧自發著牢騷,又時不時將趕到嘴邊的話合著苦澀咽下,好一番肆意灑脫。

郅都發著牢騷,程不識卻不動聲色的端起茶碗,一邊聽,一邊觀察著這位過去的老大哥,不知在想些什麼。

如是過了許久,又是一陣‘我打聽過了,雁門還行’之類的自說自話,郅都才似是終於吐儘胸中鬱悶;

儘興般長呼出一口氣,才終於想起了正事。

“倒是今日,弟特遣人相邀,卻為何事?”

此問一出,程不識隻定定的看向老大哥郅都,那好似重新燃起激情——甚至是熊熊戰意的堅定雙眸。

許久,程不識又莫名咧嘴一笑,意味深長的在老大哥身上打量一番;

看的郅都暗下都不免一陣發毛,才含笑開口道:“去雁門呐~”

“唔;”

“倒也不失為好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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