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茶言茶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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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來人已至跟前。

一時之間,冬雪散去,飛流靜止,才將其完美的五官,與精致的眉眼突顯出來,高山仰止讓人不敢直視。

“侄兒叨擾九叔了。”慕霖說著,再次行禮。

慕家是武將世家,規矩教條不如那些文臣之家嚴苛,所有子孫排序不分男女。他的父親慕維堂兄弟姐妹共九人,此人排第九,姓慕名寒時。

多年前,慕寒時的父親慕晨攜妻與子在京外為官,不想當地發生瘟疫,一家三口全都染上,最後僅慕寒時一人活下來。

在慕霖的記憶中,這位九叔從來都是侯府最為特殊的存在,許是年幼時損了身子骨,自來就身體不好,喜靜而少現於人前。

不止是父親,便是祖母叔父們,曾多年耳提麵命他們這些小輩,讓他們莫要擾了九叔的靜養。他一直以為是長輩們心疼九叔,後來他漸漸發現並非如此。

他身為侯府世子,父親打小就將他帶在身邊,逢家中商議大事,他也是小輩中唯一參加的一個。而每一次做決策時,父親都會下意識去看九叔。

而讓他確認九叔非同一般的事,是三年前他想去邊關投軍,家中長輩們都不同意,他找九叔幫自己說和,九叔隻說了一句,“難得他有赤子之心,出去曆練一番也好。”

僅是這麼一句話,就讓所有的長輩們改變心意,包括最為疼愛他的祖母。從那以後他就知道,九叔在慕家的地位非同尋常。

他深吸一口氣,道:“今日侄兒去了玉府,見到了玉家的大姑娘。”

慕寒時輕抬了一下眼皮,語氣淡淡,“可是失望了?”

“不知九叔是否還記得,三年前我去玉府的那一次,玉家大姑娘恰好染了風寒,身子不適未能相見。後來我被玉敬良留宿一晚,卻在夜裡與之遇上的事。”

“你們相談甚歡,所以你才會同意親事。”

“正是如此。”慕霖眉宇間浮現出糾結,“那晚夜色模糊,我未能看清她的長相,卻聽有來找她的人喊她姑娘,想著玉府僅一位姑娘,她定然是玉大姑娘無疑。誰知我今日去玉府,竟然發現他們府上還的一位玉姑娘,名叫阿離。”

慕寒時靜靜地看著他,示意他往下說。

他苦笑一聲,“我隱約覺得那晚與我相談歡喜之人,極有可能是那位叫玉離的姑娘。”

“她就是在玉之衡的妹妹所出,罪臣蘇啟合之女。”

“我問過玉敬良,也得知了她的身份。不僅如此,我還聽玉敬良說,她打小異於常人,心智似是不全。若真是這樣,三年前又怎會與我言談暢快?”

女子的名聲不能有汙,所以三年前他與一女夜裡相遇之事他誰也沒說,隻告訴了慕寒時。而今他心中複雜,也唯有來找這位九叔討主意。

“此女人前人後區彆甚大,想來你心中已有計較。”慕寒時的語氣,輕得像是飄雪,“你今日已見到真正的玉家大姑娘,感覺如何?”

慕霖搖頭,又點頭。

真正的玉家大姑娘知書達禮,沒什麼可挑剔的,但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失望。

“她是個好的,可是我不知為何,半點心思也無。”

“既然你心中未定,那定親一事暫緩,等你想清楚再議。”

“多謝九叔。”

他告辭離開後,那個管事過來。

“玉家怎地如此糊塗,明知今日是世子爺與玉大姑娘相看之時,竟然還讓那叫玉離的姑娘露麵。”

慕寒時走到那幅竹林圖前,道:“應該並非玉家人的意思。後宅是女子的戰場,陰謀算計不少,那叫玉離的姑娘三年前與阿霖夜遇,三年後又故意出現,哪是什麼心智不全,分明是心機深沉之人。”

“那主上方才為何不與世子爺挑明?”

“他日後是侯府之主,若是連這點手段都看不明白,不能應對,將來如何能頂起慕家的門戶。”

那管事聞言,道:“主上自來看重世子爺,處處磨練世子爺,世子爺日後定然會明白主上的苦心。”

慕寒時寒淡的眼晴望向那幅竹林圖,目光中似有無數的情緒,卻又像是什麼也沒有。

萬籟俱寂,無欲無求。

玉家闔府上下,除去靜心院外,皆是一日三頓,瑞安居亦是如此。

謝氏早已吩咐下去,命廚房做一些適合沈青綠吃的飯菜。清淡的魚湯,葷油烹製的素菜,少葷腥卻色相不錯。

沈青綠喝了一口湯,大大的眼睛裡立馬盛滿驚奇,再吃一口菜,目光更是亮如暗夜星辰,一時璀璨奪目。

“祖母,這些菜真好吃,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菜。”

謝氏聽到這話,心頭頓時湧現出濃重的酸澀。

不過是些尋常的菜,僅是加了些許的葷腥而已,竟讓這孩子如此歡喜,可見平日裡吃的有多差。她看著眼前這張與女兒相似的臉,難受到說不出話來,隻內疚地說著“好吃就多吃點”之類的話。

沈青綠自是看出對方的愧疚,內心卻沒什麼波瀾。

一層愧疚哪裡夠,她要的是層層遞進的愧疚,最終累積成山,將人壓得喘不過氣來,徹底爆發出來才好。

她吃完一碗飯,再添一碗,擱下筷子的第一句話是:“原來這就是吃飽飯的感覺,肚子裡好舒服啊。”

謝氏本就內疚難當,再聽這樣的話,一顆心更是揪緊發疼。

這孩子竟是從未吃飽過!

“你在祖母這裡,想吃什麼,想吃多少都可以。”

“真的嗎?”沈青綠驚喜著,接著眼中的神采慢慢生出變化來,帶著幾分小心翼翼與乞求,“那我以後都跟著祖母,好不好?”

謝氏這樣內疚加倍的目光看著,幾乎就要點頭同意,但那個“好”字還未出口,便被理智給擋了回去。

她年紀大了,誰也顧不上多少年,自己的女兒日後還在要哥嫂手底下討生活,趁著她還在,自是要多為其謀劃一二。

“你娘……她也不容易,先前是對你有些疏忽。她如今已知錯了,以後定當好好照顧你,你不要怪她。”

疏忽?

沈青綠心下冷笑。

玉晴雪疏忽的不是對她的照顧,而是未能成功要她的命。既然她已經留下來,那她就絕對不會走!

“我聽祖母的話。”她忽然話鋒一轉,“祖母,我想讀書識字,行嗎?”

“當然可以!”謝氏正感慨她的懂事乖巧,還想著要如何彌補她,一聽她主動提出想讀書識字,自然是一口應下。

但是一個原本少了魂魄的人,怎地一靈醒就知道讀書識字?

“阿離,你告訴祖母,你為何想讀書識字?”

“我先前迷迷糊糊時,好像聽到有人說識字方能知天地,視通萬裡。讀書才可明事理,思接千載。”

謝氏驚訝不已。

原因無他,隻因這話是她的父親說的。

她的父親是老秀才,所以他們兄弟姐妹幾人打小都跟著讀書識字。後來她勉勵兒孫時,也曾說過同樣的話,沒想到這孩子竟然知道。

“你怎麼會知道這句話?”她激動不已,情緒明顯波動著。

“我不知道,我好像就是知道。”沈青綠臉上滿是懵懂,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這當然是原身殘留的那些記憶片段之一。

某次玉敬良逃學,被謝氏逮個正著,她沒有嚴厲地責怪自己的孫子,隻語重心長地說了這句話。

他們不知道的是,那時原身就在不遠處的樹後,空有軀殼一般的人,卻將這句話存蓄下來,傳給了後來人。

“祖母,這句話對不對?”

“對,對。”謝氏連說著,不自覺紅了眼眶。“你想讀書識字,祖母來教你,可好?”

“太好了。”沈青綠為表歡喜,還鼓起掌來。

這樣的情緒讓謝氏興致高漲,當下開始教學計劃。

沈青綠拿著她挑中的書籍,一翻裡麵的內容,原本還想藏拙的心思立馬散去,暗道字體如此不同,自己這輩子還真是個文盲,必須從頭學起。

祖孫倆臨著窗,鋪開筆墨紙硯,她一筆一劃地教著,沈青綠有板有眼地學著。

李嬤嬤和夏蟬秋露等人隨侍在側,注意力全在她們那裡。期間秋露偶爾分心,不時去看旁邊的夏蟬,眼神有些複雜。

白宣的紙上,很快寫滿黑色的字。

謝氏的字娟秀,而沈青綠的字雖笨拙,卻有些模樣。

“阿離,你是第一次寫字嗎?”謝氏問。

沈青綠點頭。

這個身體應該是的。

謝氏再次驚喜起來,“第一次寫能寫成這樣,比你父親當年都強。”

她多年守寡,一雙兒女都是她獨自帶大的。兒子聰慧有天分,且打小愛學習。

至於女兒……

那孩子如今吃齋念佛的,小時候卻是性子浮躁,難得靜得下心來練字讀書,倒是話本子能看得進去。她再看眼前這孩子,長相與女兒相似,這讀書一事上的天分與安靜應是更像兒子。

血緣天性,還真是半點也騙不了人!

“祖母,這個字是什麼意思?”沈青綠指著其中一個字,問她。

她剛要說什麼,便聽到有腳步聲進屋,不由得看去。

沈青綠跟著抬頭,望向進來的兩人。

兩人長相相似,一個年長些,一個應是才及弱冠。

她瞬間就猜到他們的身份——

玉之衡和玉敬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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