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玉流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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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酒已涼,琴聲不再聞。

流芳小築水謝裡的熱鬨陸續散去,送走最後一位閨友後,玉流朱臉上優雅的笑容慢慢淡去,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陰沉。

她臨水而立,冷風吹起她的衣裙,飄飄若風。

“棠兒!”一道溫柔中帶著幾分焦急擔憂的聲音響起,“這春寒正濃,你向來身子嬌氣,怎能站著吹風,若是染了風寒可如何是好?”

來人瞧著約摸二十七八歲的年紀,實則已快年近四十,綰衣繡錦淡妝得體,長相瑰麗不足,英氣有餘,正是她的母親玉夫人沈琳琅。

沈琳琅出身將軍府,因著習過武的緣故,行走間的姿儀端莊中透著颯爽,不多會兒就到了她麵前。

她的貼身丫環喜鵲已取來滾著白狐毛的紅鬥篷,欲給她披上時,被沈琳琅接過去。沈琳琅親自替女兒將鬥篷穿戴好,繞著墜著玉珠的係帶子,係了一個花結。

“你這孩子就是貪涼,以後可不能這樣。”

沈琳琅這話雖是教責,語氣卻是十分的寵溺,看向她的目光滿是疼愛之色。

她眼神有些微妙,道:“我下次不會了。”

“你呀。”沈琳琅一點她鼻尖,語氣越發寵溺,“說了多少回都不改,非得我天天盯著,天天管著。”

“我離不開娘。”她神色變了變,依偎過去,“娘,您最疼我,無論何時,您都不會不管我的,對嗎?”

沈琳琅連生兩個兒子後,一心盼著有個女兒,雖說生女兒時傷了身,不能再生養,但兒子們出息,女兒懂事貼心,她並無遺憾。

比起很多人來,她的兒女們個個正常,已是老天保佑。一想到小姑子生的那個孩子,她更是覺得應該知足,半點不能貪心。

“你這傻孩子,說的是什麼傻話,娘當然不會不管你,就怕你嫌娘煩。”她笑著,又很快淡去,“你阿離妹妹今日落水了。”

“怎會?”玉流朱一臉驚訝,“姑姑這些年守著她,當成自己的命根子,她這一出事,姑姑該如何是好?”

沈琳琅愛憐地撫著她的發,“不用擔心,我方才得到消息,說人已經醒了。”

“醒了?”玉流朱似乎更驚訝,很快麵色一鬆,喃喃,“那就好。”

一陣冷風的拂過,她不由得身體抖了抖,沈琳琅見狀,忙催促她進屋。

“娘,阿離妹妹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去看看吧。”

往日裡,沈琳琅並不願意自己的女兒與小姑子的女兒過多接觸,一則是那孩子異於常人,二則是因為蘇家。

蘇家人全被流放,若非大赦天下,應該沒有免罪的可能。那孩子再是可憐,卻流著蘇家的人血,她可以容其在府裡生活,卻萬不願意自己的孩子與之走近,免得日後橫生事端。

“你姑姑喜靜,向來不希望被人打擾,我讓人送些補品過去即可。”

說到自己的那位小姑子,沈琳琅是無比的唏噓。

當年小姑子因為長相不俗,為人有些傲氣,難免掐尖要強,於親事一事上更是眉眼高,沒想到後來落到那樣的下場,如今竟是日日青燈古佛。

好在是個懂事識趣的,這些年帶著自己的女兒安安分分地避著世,不出來見人,還言明在先要專門禮佛,不想人去看望,省得彆人為難。

“從小到大,我雖不常與姑姑見麵,但我知道她對我很是疼愛。”玉流朱神色鄭重,眉宇間湧現憐憫之色,“阿離妹妹與我同日而生,出了這麼大的事,若是我都不去看看,豈不寒了姑姑的心?”

“你這孩子,就是太心善。”

沈琳琅最是疼她,哪裡拗得過她,最終點頭同意。

母女倆一到靜心院,守在外麵的兩個婆子趕緊躬身行禮。年長些的要拿得住些,雖恭敬卻不見卑微,而年輕些的那位完全不一樣,不說是諂媚,但卻實實在在是討好。

從兩人的表現上很容易分辨出來,年長些的是謝氏身邊得用的人,姓李。年輕些的是玉晴雪的人,姓秦。

秦媽媽忙迎上去,高聲通稟著,“夫人和大姑娘來了!”

“你小點聲,莫要驚到阿離妹妹。”玉流蘇皺著眉,眉心間的海棠花隨之一動。

“奴婢該死。”秦媽媽一抬手,就扇了自己一個巴掌。

沈琳琅臉一沉,壓著聲斥責道:“你這是做什麼?是想讓我家棠兒落下一個苛待下人的名聲嗎?”

秦媽媽連說不敢,“撲通”一聲跪下。

玉晴雪從屋子裡出來,嚴厲地瞪她一眼,再看向沈琳琅和玉流朱,“嫂子,棠兒,你們不應該來的。”

“阿離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合該來看看。”沈琳琅說。

姑嫂倆人說話時,傳來謝氏的聲音,“來都來了,那就進來吧。”

檀香混著藥香,充斥在每個角落。六邊獸腳的香爐,形如火焰山,鏤刻著繁複玄機的圖案,是整個屋子裡最為精致的物件。

玉流朱一進來,下意識看向床上的人,眼底劃過一抹震驚之色。

真算起來,她們表姐妹二人除去年幼時偶爾見過一回,此後再未見過,她竟從來不知,原來這個表妹是如此容貌。

“阿離妹妹。”她輕喚著。

沈青綠望著她,空洞的目光似乎並無任何變化 ,心中卻是驚駭無比。

祖母不是祖母,舅母不是舅母,娘不是娘,竟然還有人與她長得相似,而且不止一個。比起玉晴雪來,這位玉家大姑娘的長相與她更像,不說有六七分像,四五分像總是有的。

她看著眼前的一切,隻覺無比的荒誕,如同隔世浮生的一場錯綜迷離的亂夢,讓人不知是真是幻。

“你阿離妹妹不認人,你叫她也沒用。”沈琳琅提醒自己的女兒,看向她的目光充滿惋惜。

這孩子容貌出色,若是個好的或許還有改變命運的機會。

可惜了。

“阿離應是好了。”謝氏也在看沈青綠,道:“她方才已經認人,還喚我祖母。”

“當真?”沈琳琅有些懷疑,仔細打量著那雙眼看上去仍舊黑漆空洞的人,“阿離,你可認得我?”

沈青綠看著她,眼底隱有光亮,卻不說話。

“嫂子,你彆問了,她連我都不認得。”玉晴雪上前,一把將人抱住,“阿離,你真的好了嗎?你再仔細看看,我是你娘。”

沈青綠像是被嚇到,睫毛抖了幾下。不僅沒有回應,反而呆木著不知所措,黑漆漆的眼睛不見任何光彩。

“阿離?”謝氏剛升起的希望破滅,有些失望。

再看過來時,沈青綠眼睛裡光亮又現,“祖母。”

眾人皆驚,又讓她認其他人,她一概不知,除了謝氏。

玉晴雪放開她,看她的目光透著傷心與失落,“阿離,你真的不記得我,不記得娘嗎?”

她坐起來,身體先是縮著,然後怯怯地朝謝氏挨過去,輕輕地搖頭。

謝氏摟住她,對玉晴雪道:“阿離剛醒來,很多事都不知道,她能認人,說明有好轉,我們慢慢教便是。”

玉晴雪含著淚點頭,麵上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

玉流朱看著被謝氏摟住的人,半覆的額發,帶著沉沉的死氣,卻豔色逼人,讓人越看越不舒服。

“阿離妹妹,你也不認得我嗎?”

她話音一落,那雙黑漆漆的眼睛便朝她看過來,直叫她心裡發毛。

猶記得好多年前她們見過的那一次,是在夜裡,她就是被這樣的目光給嚇一跳,以為自己遇見了鬼,回去後還做了一場噩夢。

玉晴雪抹著眼淚,勸她,“棠兒,你彆問了,她如今除了母親,怕是誰也不認識。好在她能認人,我日後再慢慢教她便是。”

人已看過,並無什麼大事,沈琳琅和玉流朱在玉晴雪婉轉的提醒下,告辭離開。

她們母女走後沒多久,玉晴雪又勸謝氏,“娘,累你擔驚受怕,女兒該死。您趕緊回去歇著,這裡有我。”

謝氏“嗯”了一聲,道:“阿離跟前的人,也該敲打敲打,不能因為主子性情異於常人,便有所怠慢。”

“女兒省得。”

當謝氏起身時,沈青綠緊緊抱著她的胳膊,一副可憐無依的樣子,“祖母,不要走。”

謝氏心頭一震,麵露不忍之色,“阿離乖,你聽你娘的話,好好睡一覺,明日祖母再來看你。”

“祖母,你不要阿離了嗎?”

沈青綠說著,眼底的光彩慢慢黯淡,黑漆漆的瞳仁中湧出淚來,大顆大顆的淚珠連成串地往下落。

“阿離,你這孩子,怎麼一醒來就如此不懂事。你祖母守了你幾個時辰,也該回去歇一歇。”玉晴雪將她拉著謝氏的手掰開,一把將她抱住,“你乖,你聽娘的話。”

又對謝氏道:“娘,你去歇著吧,我裡有我呢。我與她多說說話,多私下相處,興許她就能記起我來。”

謝氏原本於心不忍,還想著多留些時辰,聽到她這番話後,覺得她們母女確實應該更多相處,遂狠了狠心,對沈青綠道:“阿離,你和你娘好好說說話,祖母明日再來看你。”

到底母女情深,她們母女心連著心,更是一條心,自己這個外人算個什麼東西!

沈青綠心中泛冷,目光卻是巴巴地望著謝氏,淚眼中全是期盼,“祖母,您明日一定要來看我。”

謝氏應允後,竟是不忍再看她,轉身走人。

等謝氏一走,房間裡就剩下她和玉晴雪。

她臉上還掛著淚,又恢複成呆呆木木的樣子,任由玉晴雪問了無數遍,依然是完全不認識的模樣。

良久,玉晴雪似是無可奈何,對她道:“你如今能認人了,有些話娘也能跟你說一說。你父親出了事,全家人都獲了罪。我是玉家的姑娘,玉家自是能容我。你是外人,又是罪臣之後,若不是你與你棠兒表姐同日而生,沾了她的光,怕是要被送去你父親那邊受苦。”

檀香嫋嫋,玉晴雪仿佛是在對著空氣說話。

“你不懂沒關係,你隻要記得,你能留在玉家,還能姓玉,全是因為托了你棠兒表姐的福。你這條命都是她的,以後要事事以她為重,哪怕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不能讓她為難。”

床上的人仍舊是空洞無魂的模樣,自己是空氣,也當彆人是空氣,不管玉晴雪說什麼都沒有反應,隻睜著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發呆。

不知是心虛,還是發怵,玉晴雪一時竟有些不敢與之對視。眼神回避之際,自是沒有注意到沈青綠眼底一閃而過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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