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幾乎耗儘心力的、夾雜著恐嚇哄騙、哀求和邏輯詭辯的滔滔不絕的說教,吳桐總算是暫時阻止了風信子要把自己變成吳桐專屬自助餐的恐怖想法。他再次重申戀愛是一場需要打怪升級、完成各種主線和支線任務的複雜遊戲,而吃掉對方是遊戲的終極隱藏結局,必須要在所有前置任務都完美達成後才能解鎖。
風信子雖然對這個理論依舊抱有懷疑,但她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同意了。她將‘陽間的戀愛’這個新概念,錄入了自己龐大的數據庫,並將其優先級設定為暫時高於物理融合。
吳桐對此長舒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像是剛剛從一場核戰爭中幸存下來。
他還是更希望能像一個真正的人類一樣生活。儘管這種生活的意義在他眼中正變得越來越稀薄、越來越可笑。他常常會在夜深人靜時,盯著天花板發呆,思考一個無解的問題:現在的他,還是吳桐嗎?還是說,真正的吳桐已經在某個他不知道的時刻死去了,現在棲居在這副皮囊裡的,隻是一個繼承了他記憶和情感的、名為‘風信子’的附屬品?
這種思考帶來的空虛感,幾乎要將他吞噬。
為了對抗這種空虛,第二天他做出了一個決定——回到便利店繼續打工。
風信子當然是一百個不願意。在她看來,吳桐已經和她一樣是世界上的完美生物了,根本不需要去做那種辛苦又低效的、用生命去換取微薄紙片(錢)的工作。他們兩個完全有能力創造一個豐衣足食、無憂無慮的伊甸園。
但她的吳桐說什麼,就是什麼。
在吳桐又一次闡述了打工是戀愛遊戲中的重要日常任務,可以提升社會責任感和成熟男人魅力值這套歪理後,風信子最終還是妥協了。她隻是用那雙紅色的眼睛幽幽地看著他,像一隻即將被主人獨自留在家裡的貓,眼神裡寫滿了不舍和委屈。
麵對風信子的時候,那種滿溢的溫情和愛意,總能讓他暫時忽略自己身體和精神上的詭異變化,讓他產生一種自己仍然是那個普通高中生吳桐的錯覺。
可一旦他獨自一人,走在喧囂的街道上,感受著陽光照在身上那毫無溫度的觸感時,一種對周遭一切的、極致的平靜和冷漠便會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便利店的門鈴發出一聲清脆的“叮咚”聲。
吳桐熟練地換上工作服,走到收銀台後。夏日的午後,店裡沒什麼客人,隻有空調在不知疲倦地嗡嗡作響,吐出陣陣涼風。他麵無表情地整理著貨架上的商品,動作機械而精準。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那個……你好,吳桐同學?”
吳桐轉過頭,看到了一個穿著同樣便利店製服的女孩。
林薇薇。
隔壁女高的公認女神。她有著一頭柔順的黑色長發,隨意地披在肩上,幾縷調皮的發絲垂落在白皙飽滿的額前。她的眼睛很大,是那種標準的杏眼,眼尾微微上翹,看人的時候帶著一種天生的、不自覺的嫵媚。挺翹的鼻梁下,是菱角分明的形唇,唇上塗著一層淡淡的、水潤的西柚色唇釉。她身材高挑勻稱,即使是寬大的工作服也掩蓋不住那份亭亭玉立的青春氣息。
吳桐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隨即,一種奇異的景象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裡。他能看到,林薇薇的身上正散發著一層淡淡的、粉紫色的能量霧氣。那霧氣像是有生命般,隨著她的情緒波動而輕輕起伏著,其中夾雜著好奇、一絲不易察覺的征服欲,以及淡淡的、如同薄紗般的憐憫。
“好久不見了,”林薇薇見他看過來,臉上露出了一個練習過無數次的、恰到好處的甜美笑容,“你還記得我嗎?上個學期,我也在這裡打過半個月的工。那時候跟你相處得還挺開心的,本來還想約你一起去看電影的,結果你好像不太方便的樣子,真是有點遺憾呢。”
她的聲音像加了糖的蜜桃汁,甜膩而又帶著一絲刻意的親近。似乎完全不在意對方的回應,隻是自顧自地營造著一種熟稔的氛圍。
吳桐記得她。或者說,是過去的那個吳桐記得她。那個時候的他自卑、敏感,像一隻生活在陰暗角落裡的老鼠,麵對這樣光芒四射的存在,第一反應就是逃避。
“嗯。”吳桐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他轉過身,繼續整理著手裡的泡麵桶,仿佛剛才那番熱情的招呼隻是一陣無意義的風。
“你……你現在又重新回來這裡打工啦?”林薇薇似乎沒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調整了過來。她湊近了一些,身上的粉紫色霧氣變得更濃鬱了一些,好奇的成分占據了主導。
“是啊,暑假嘛,總得找點事做。”她自問自答般地說道,手指無意識地卷著自己的發梢,“說起來也真巧,我今天第一天來,就又碰到你了。你說這是不是緣分啊?對了,為了慶祝我們重逢,今天下班後我請你吃飯吧?我知道附近有家新開的日料店,評價特彆好。”
吳桐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他能清晰地看到,林薇薇身上的霧氣中,那股代表著期待和征服欲的粉色變得越發明亮,幾乎要將那層薄薄的紫色憐憫完全覆蓋。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被當作戰利品和狩獵目標的審視,讓他感到一種生理性的不適。
他轉過身平靜地迎上她的目光,清晰而又乾脆地說道:“不了,我有女朋友了。”
此話一出,林薇薇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了。她身上那層璀璨奪目的粉紫色霧氣,像是被針紮破的氣球,瞬間消散了大半,隻剩下一些淺淡的、代表著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灰白色殘留。
“女……女朋友?”她結結巴巴地重複著,漂亮的杏眼裡滿是錯愕,“你……什麼時候的事?”
“很早之前了。”吳桐淡淡地回答,然後重新轉過身,將最後一桶泡麵擺放整齊,語氣裡沒有絲毫炫耀或多餘的解釋,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在他身後,便利店的空氣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沉默,隻剩下空調依舊在敬業地嗡嗡作響。
她不相信。
林薇薇維持著臉上甜美的笑容,但那笑意已經完全沒有抵達眼底。她的指甲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帶來一絲細微的、卻足以讓她保持清醒的刺痛。
怎麼可能?
她從來沒聽說過吳桐有女朋友。學校裡那些無聊的女生,每天討論的都是哪個籃球隊的帥哥又換了新發型,或是哪個家境優渥的富二代又送了誰限量的包。吳桐這種存在,就像是校園生態鏈最底端的浮遊生物,沉默、不起眼,根本不會有人去關注他的感情生活。
她對他那窘迫的家境也有所耳聞。那個常年不著家、隻會惹麻煩的賭鬼父親,那些時不時會上門催債的凶惡男人……她想象過無數次,他那清瘦的肩膀上到底扛著多沉重的負擔。
可那又如何呢?
她林薇薇,從來不缺錢,更不缺那些上趕著為她花錢的無趣男人。她缺少的,是一個能真正讓她提起興趣的人。一個不會在她展露出三分笑意時就魂不守舍,不會在她隨口說一句“天氣真好”時就殷勤地附和,不會把她當成一個需要供奉起來的瓷娃娃的人。
她交往過、或者說曖昧過的男生,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可惜一個比一個好拿下,一個比一個無趣。他們就像是設定好程序的nc,隻要她給出一點點暗示,他們就會按照預設的路徑,毫無懸念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這種勝利毫無快感可言。
隻有他不一樣。
吳桐不一樣。
他看她的眼神,總是那麼平靜,平靜到近乎冷漠。那雙黑色的眸子裡,映不出她引以為傲的美貌,也映不出她精心設計的溫柔。他就那麼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像一棵生長在懸崖峭壁上的孤鬆,周身散發著一種生人勿進的疏離感。
就是這種疏離感,像一根看不見的鉤子,死死地勾住了她的心。
她覺得他一定是太自卑了。因為貧窮,因為家庭,他把自己包裹在一層厚厚的殼裡,不敢接受任何人的善意,更不敢接受她的靠近。他一定是怕自己這樣糟糕的處境會耽誤了她,所以才編造出“有女朋友”這種拙劣的借口來推開她。
一定是這樣。
想到這裡,林薇薇的心底湧起一股強烈的、混雜著憐愛與占有欲的衝動。她要敲開他那堅硬的外殼,她要讓他知道,她不在乎那些外在的東西,她喜歡的,隻是他這個人。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開啟了她自認為從未失手過的、最真誠也最具有殺傷力的表演。
“吳桐,”她向前又走近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她能聞到他身上的洗衣粉味。她仰起頭,用那雙水光瀲灩的杏眼,一瞬不瞬地望著他,聲音放得又輕又柔,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一樣。
“你不用騙我的,我知道,你其實沒有女朋友,對不對?”
她不等他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精心打磨,飽含著她此刻洶湧的情感。
“其實我都知道的,關於你家裡的事情,我……我或多或少也聽說了一些。但這沒什麼的,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我不像學校裡那些膚淺的女生,我從來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家境或者外在的條件去評判他。我在乎的,從來都隻是這個人本身。”
她看到吳桐原本正在整理貨架的動作停了下來。
這個細微的變化像是一簇火苗,瞬間點燃了她心中的希望。她知道,她的攻勢起效了!他被她的話觸動了!
林薇薇的心跳開始加速,臉頰也因為激動而泛起一抹動人的紅暈。她更加激烈地、也更加投入地繼續著自己的長篇大論。
“我喜歡你,吳桐。不是因為彆的,就是因為你很特彆。你跟那些圍在我身邊的男生都不一樣。他們看到的隻是我的臉,我的身材,我家裡能給他們帶來的便利。但是你不一樣,你的眼睛很乾淨,你看我的時候,就像在看一個……一個普通人。”
“我知道你很辛苦,也很努力。你一個人打工,一個人生活,那麼安靜,那麼堅強。我覺得你這樣特彆了不起,真的。所以,我才會被你吸引。我喜歡你的沉默,喜歡你的認真,喜歡你身上那種……那種很乾淨的感覺。就算你現在什麼都沒有,就算你覺得自己不夠好,但在我心裡,你比學校裡任何一個男生都要閃亮。”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因為那些所謂的現實就推開我?能不能不要用有女朋友這種話來敷衍我?我不在乎你窮,不在乎你家庭複雜,我什麼都不在乎!我隻想和你在一起,陪著你,支持你。你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就一個機會,讓我證明給你看,我說的都是真的。無論你是什麼樣子,我都喜歡你。”
她一口氣說完了所有的話,胸口因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著。她緊張又期待地看著吳桐,看著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背對著她。
她的心裡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她覺得,下一秒他就會轉過身來,用一種難以置信又帶著感動的眼神看著她,然後,他們之間的一切,都將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