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彆鬨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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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白日的喧囂和夜晚的靜謐都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模糊而失真。他總覺得自己像個幽靈,飄蕩在這座由鋼筋水泥構築的城市森林裡,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普通人的人生,似乎總能找到一些堅實的錨點,比如賺錢成家、或者某個遙不可及卻始終閃亮的理想。他以前也是這麼想的,像一頭被蒙住眼睛的倔驢,固執地相信隻要埋頭拉車,就能把風信子拉到幸福的彼岸。

可現在,他越發覺得那種想法愚蠢、懦弱、甚至可以說是廢物的要死。隻會說幾句不成調的情話,隻會把那個非人的、強大的她和曾經那個自卑到塵埃裡的自己,一同鎖在這間破舊的出租屋裡,構築一個脆弱不堪的二人世界。然後呢?然後要等多久,才能給她買得起一件潔白的婚紗?

那些依賴於三維世界的資源、時間、社會規則才能實現的目標,忽然變得輕飄飄的毫無意義。

規則?規則有什麼意義?

他想起前幾天在公交車上,一個滿臉褶皺的老太婆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著風信子,他隻是平靜地用手指扔出口袋裡的一枚硬幣。劇烈的爆炸聲和衝天的火光結束了老太婆可悲的一生,他內心甚至沒有一絲波瀾,更遑論愧疚。

世界在他眼中,逐漸分解成了一場可以計算和操控的連鎖反應。

而夜晚的夢境,則成了另一個極端。他總是夢見媽媽,夢見她係著圍裙在廚房裡忙碌,端出一盤盤熱氣騰騰的飯菜。夢裡的他總是很餓,無論吃下多少東西,胃裡都像是填不滿的無底洞。有時候,媽媽轉過頭對他笑,那溫柔的笑容會在一刹那,和風信子那雙純粹的、倒映著他的紅色眼眸重疊在一起。

平靜與瘋狂,像兩條互相纏繞的蛇,在他的意識裡反複交替,撕咬著他僅存的理智。但他沒有在風信子麵前表現出分毫。他依舊會按時和他們兩個吃飯,會講著打遊戲時遇到的趣事,會溫柔地親吻她的唇道晚安。

他清晰地記得那天早上,風信子用那雙不含雜質的眼睛看著他,認真地問:“你想不想……永遠和我在一起?”

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他好像是笑著用一種故作輕鬆的語氣安慰她,說自己隻是個普通的人類,壽命短暫,所以隻能自私地希望,在他死後她能替他好好地活下去。

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他就什麼也不記得了。醒來時,身體前所未有的輕盈,連日打工積攢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他知道,肯定是風信子對他做了什麼。他潛意識裡堅信她不會害他,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傷害他的存在。但是……他現在這樣,到底是什麼?

這個念頭像一根細小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終於在一個偽人父親出門上班的午後,他下定了決心。他需要一個答案,一個確切無疑的答案。

他悄無聲息地走進廚房,夏日的陽光透過油膩的窗戶,在布滿刀痕的案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油煙味和偽人父親留下的水泥味。他從刀架上抽出一把水果刀,刀刃在光線下泛著森冷的寒光。他握著刀柄,走到水槽邊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沒有恐懼沒有猶豫,甚至連心跳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加速。他的內心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他舉起刀,對著自己的左手手背狠狠地紮了下去。

噗。

一聲悶響。

刀子輕易地陷了進去沒入一半,卡在了骨頭上。沒有想象中的劇痛,隻有一種……像是刀插進一塊冷掉的豬油裡的、沉悶而粘滯的觸感。

沒有一滴鮮血流出。

傷口處,皮肉像是有生命的果凍般蠕動著,試圖將那冰冷的金屬異物排擠出去。

原來如此。

他果然……已經不是人類了。

巨大的認知衝擊過後,剩下的卻不是恐懼或悲傷,而是一種奇異塵埃落定的平靜,以及一絲淡淡不知從何而起的迷茫。

他該做什麼?他接下來該怎麼活?

就在他出神地凝視著自己那隻插著刀的手時,一個柔軟溫熱的身體從背後貼了上來,緊緊地抱住了他。

是風信子。

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帶著哭腔破碎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充滿了小心翼翼的恐懼和濃得化不開的歉意。

“吳桐……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的手臂環著他的腰收得很緊,仿佛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不見。溫熱的液體滴落在他赤裸的後頸上,是她的眼淚。

“對不起……對不起吳桐……都是我的錯……”她語無倫次地道歉,聲音裡滿是快要崩潰的恐慌,“求求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不要……不要這樣……”

風信子像一隻做錯了事,馬上就要被主人拋棄的小動物,用儘全身的力氣抱著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仿佛他才是那個即將破碎消失的人。

風信子溫熱的淚水浸濕了他後頸的衣料,帶著一絲滾燙的烙印,讓他從那種奇異的、非人的平靜中猛地驚醒過來。懷裡柔軟的身體哭得像要散架,那種發自內心的恐懼與悲傷,通過緊緊環繞著他的手臂,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

吳桐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一陣尖銳的刺痛。他顧不上自己手背上那把詭異的刀,也顧不上自己到底變成了什麼鬼東西,滿心滿腦隻剩下懷裡這個正在為他而崩潰的女孩。

“哎哎哎,彆哭,彆哭啊……”他笨拙地轉過身,手忙腳亂地想要去擦她的眼淚,卻忘了自己的左手上還“長”著一把刀,差點劃到她的臉。他趕緊把左手藏到身後,用右手有些僵硬地拍著她的背。

“你哭什麼啊,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你看,一點血都沒流,連個疤都不會留,這不挺好的嘛!”他試圖擠出一個笑容,但臉上的肌肉卻不怎麼聽使喚。“真的,我不疼,一點都不疼,就跟……就跟拿刀子紮橡皮泥似的,真的!你不信你摸摸?”

他語無倫次顛三倒四,試圖用最輕鬆的語氣來描述這件最恐怖的事。他越是想安慰她,心裡那股因為自我認知崩塌而產生的巨大恐慌就越是翻江倒海。他隻能用更多的、更快的、更密集的語言來掩蓋這一切。

“說到底還是我不好,我不該自己嚇唬自己,還把你給嚇著了,你看你,眼睛都哭腫了,跟個小兔子似的。”他捧著她的臉,用指腹輕輕揩去她眼角的淚水,“其實吧,我覺得,變成這樣也挺好的。你想想,以後我打工就不會累了,也不會受傷了,就算被車撞了估計也能自己長好。多酷啊!這簡直就是超能力,對不對?以後我就可以更好地保護你了,再也不用怕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了。所以啊,你彆為我難過,也彆覺得對不起我,這事兒……這事兒說不定是件天大的好事呢!真的,我沒騙你……”

說到最後連自己都快要相信這套鬼話了。他看見風信子在他一連串的語言轟炸下漸漸止住了哭泣,隻是用那雙濕漉漉的、通紅的眼睛怔怔地望著他,眼神裡充滿了困惑和心疼。

那天晚上,吳桐是在極致的疲憊中睡去的。精神上的巨大衝擊幾乎耗儘了他所有的能量。風信子像哄孩子一樣把他抱到床上,用觸手輕柔地拍著他的後背。他很快就墜入了深沉的夢鄉。

夢裡,他又回到了那個逼仄的、充滿了煙火氣的小屋。空氣中飄散著媽媽最拿手的紅燒肉的香氣。他還是個小小的孩子坐在小板凳上,晃悠著兩條腿,眼巴巴地望著廚房裡那個忙碌的背影。

“小桐,飯好啦。”

媽媽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她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紅燒肉走到他麵前,臉上帶著他記憶中最熟悉的、暖洋洋的笑容。肉被燉得軟爛入味,醬汁濃鬱,是他最深的渴望。夢裡的饑餓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幾乎要吞噬他的理智。

他拿起筷子,卻在即將夾起那塊肉的瞬間停住了。

他抬起頭,定定地看著麵前的“媽媽”。她的笑容很完美,可那雙眼睛裡卻藏著和風信子如出一轍純粹的期待。

吳桐放下了筷子,稚嫩的臉上露出了與年齡不符的嚴肅表情。

“彆鬨了。”他說。

下一秒,夢境如玻璃般破碎。

吳桐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坐了起來。冷汗浸濕了的後背,心跳如擂鼓。黑暗中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不對勁。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借著窗外滲入的微弱月光,他看到自己的胸口腹部手臂上,有數根暗紅色如同荊棘般的猙獰觸手破皮而出,上麵布滿了倒刺正無聲地、緩慢地蠕動著。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惡寒與戰栗席卷了他。

他強忍著惡心咬著牙,伸出雙手一根一根地,將那些從他身上冒出來的觸手,用力地、深深地按回了自己的身體裡。那個過程伴隨著一種皮膚被撕裂又強行愈合的、粘滯而沉悶的詭異感。

就在他做完這一切,渾身脫力地癱倒在床上時,一具柔軟帶著熟悉香氣的身體貼了過來。無數根光滑溫潤的觸手從他身側探出,輕柔而又強勢地將他整個纏繞擁抱,將他固定在懷裡。

風信子緊緊地抱著他,臉頰貼著他的後頸,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響起,帶著一種天真、難以理解的困惑與委屈。

“為什麼不吃呢?吳桐……”

那是一種無法用人類語言形容的、混合著憐愛、不解與偏執的旋律。

“……那是我的一部分啊,吃了我,我們就能真正地融為一體了。我能感覺到你的痛苦,你的饑餓……隻要你吃了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能再生,吳桐,你想吃多少,我就能給你多少。被你吃掉,和你合而為一,感受你的感受,成為你的骨血……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情了……”

那病態而虔誠的吟唱,如同魔咒般鑽入吳桐的耳朵,讓他渾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停!打住!求你了!”

吳桐猛地轉身,在觸手的纏繞中掙紮著,幾乎是哀求地打斷了她的吟唱。他保留著的人性讓他對“吃掉女朋友”這件事感到了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反胃。

“你再說下去,我就要原地爆炸了!誰家情侶的終極目標是把對方當成自助餐啊?”他滿臉的無語和崩潰,看著風信子那雙寫滿了“我做錯了什麼”的純真紅眸,一股荒誕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你這是戀愛腦還是食人腦啊?我求求你了,大小姐!”他抓著自己的頭發嘮叨的毛病又犯了,隻是這一次,他的話語裡充滿了絕望的懇求,“咱們能不能談點陽間的戀愛?就是那種拉拉手,看看電影,逛逛公園,最多……最多親個嘴的那種!不是這種,我把你當晚飯,你把我當宵夜的恐怖故事啊!我愛你,我也知道你愛我,但是我們的愛,能不能不要這麼……這麼硬核啊?求你了,算我求你了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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