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天。
對於吳桐來說這隻不過是,兩個充滿了小米粥的香味和遊戲廝殺、平平無奇普通的暑假的日子。
但是,對於風信子來說。
這兩天,是她作為一名首席瘋狂科學家兼永恒戀人主治醫師,進行過的最密集、最高強度、也是最充滿了血腥和進步的學術攻堅階段。
在那兩個,寂靜的不為人知的深夜裡。
她又一次地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那個,充滿了她的少年安睡氣息的溫暖的巢穴。
然後以一個最頂尖的、也是最冷酷的暗夜的掠食者的姿態,將整個城市的陰暗角落,都變成了她那充滿了科學精神、廣闊的“露天實驗室”。
她手上,沾滿了各種各樣不同物種的鮮血”。
一隻,正在翻著垃圾桶、充滿了警惕的野貓。
一條,被主人遺棄、眼神裡充滿了悲傷的金毛犬。
甚至,還有幾個在深夜的街頭,喝醉了酒試圖對她這個,獨自走夜路的柔弱少女,進行充滿了低級趣味的口頭騷擾不長眼的人類。
她像一個最嚴謹的、也是最無情的質檢員,將她那,經過了無數次優化和迭代的《吳桐專屬·永恒戀人改造計劃v12測試版本》,一遍又一遍地在這些充滿了多樣性和參考價值的實驗品身上,進行著殘酷而又精準的臨床試驗。
每一次她都會,無比認真地記錄下,那些,因為排異而產生充滿了藝術感的、不可名狀的失敗數據。
每一次她也都會毫不猶豫地將那些,製造出來充滿了缺陷和汙染的失敗品,給徹徹底底地進行完,最環保的回收處理。
然後汲取教訓調整參數,優化方案,再進行,下一次的實驗。
終於——
就在今天,這個充滿了雨後初晴的清新氣息美麗的黎明。
她終於獲得了,那個她夢寐以求的……
絕對的,完美的成功。
於是,當那個對此還一無所知、那還在睡夢中的少年,像往常一樣緩緩地,從那片,由她為他編織充滿了美夢的睡夢中,蘇醒過來時。
他一睜眼。
就對上了那雙近在咫尺的、亮得像兩顆,在黎明中燃燒著充滿了絕對的喜悅和無限的愛意,紅寶石般的眼睛。
然後,還沒等他那顆還有些迷糊的大腦,反應過來。
一個,冰涼的柔軟的、帶著清晨獨有的清冽氣息和她身上獨有的清甜花香的、充滿了絕對不容置喙的吻,就無比精準地印在了他那,因為剛剛睡醒而顯得有些乾燥的嘴唇上。
吳桐徹底地懵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剛剛才偷襲了他,現在,正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充滿了某種大功告成的、抑製不住的興奮和驕傲神采飛揚的表情,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的風信子。
他那顆還有些混沌的大腦裡,充滿了大大的問號。
而風信子並沒有給他,任何提問的機會。
她像一個終於攻克了世界級難題的、迫不及不及待地,想要和自己最心愛的人,分享這份喜悅和榮耀的、天真的孩子。
她用一種充滿了絕對的期待和不容拒絕的姿態,對著他問出了那個,她已經在自己的核心裡,演練了億萬次的、充滿了永恒和愛的。
最終的問題。
“我的吳桐,”她的聲音像一串被幸福的晨風吹響清脆悅耳的銀鈴,帶著一種顯而易見、毫不掩飾的歡快顫音,“我有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問題,要問你。”
她那雙紅色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吳桐從未見過,充滿了絕對的自信和神聖的光芒。
“你,想不想……”
“永遠,永遠地……”
“和我在一起?”
吳桐愣住了。
他看著她那張,因為過度的興奮和期待而微微泛紅的、美得讓他心都快要停止跳動的臉。
他那顆年輕的早就已經被她,徹底地俘虜了的心臟,在一瞬間就給出了那個,最誠實也是唯一的答案。
“想啊!”他像一個傻瓜一樣毫不猶豫地,就用力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個,充滿了幸福和理所當然的燦爛的笑容,“我當然想啊!我做夢都想!”
“我恨不得,現在就跟你,變成兩塊,永遠都分不開的強力磁鐵!天天都黏在一起!吃飯也黏著!睡覺也黏著!連上廁所都……”
他那充滿了粗俗的比喻和熱烈的愛意的的告白,在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就,卡了殼。
因為,他那顆因為愛情而變得有些降智的大腦,終於後知後覺地,捕捉到了她話語裡,那個充滿了沉重和無奈的關鍵詞。
——永遠。
他臉上那充滿了幸福傻氣的燦爛笑容,緩緩地,一點一點地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一直以來都在刻意地,回避著充滿了現實和悲傷的。
無奈的,苦笑。
他伸出手,用一種充滿了無限的愛憐和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歉意的姿態輕輕地,撫摸著她那頭,像流動的銀河一樣的順滑的長發。
然後,他用一種充滿了溫柔和一絲絲,遙遠歎息的複雜語氣,對著她說出了那個,最殘酷、也是最真實的“現實”。
“但是,風信子。”他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和飄渺,“我,是人啊。”
“人類的壽命,很短暫的。就算我能健健康康地,活到一百歲。那也隻不過是,一百個,春夏秋冬而已。”
“而你,”他看著她那雙因為他這番話,而緩緩地染上了一層,不解的迷霧的紅色的眼睛,臉上露出了一個,充滿了寵溺和一絲絲心疼的微笑,“你應該會活得,比我,久很多很多吧?”
“可能等你,過完了你的一輩子。我,早就已經變成了一堆連照片都開始泛黃、冰冷的骨灰了。”
“所以啊,”他像一個拚命地在安慰著自己那,即將要麵對生離死彆、可憐、無助的戀人的豁達的智者,用一種充滿了故作輕鬆的語氣進行著他那,充滿了自我安慰的、笨拙的開導。
“能像現在這樣,擁有你。能像現在這樣,每天早上醒來,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你。能在你那漫長的、或許是永恒的生命裡,占據這麼一小段,充滿了蛋炒飯和舊手機的、渺小而又短暫的時光。”
“對我來說,”他看著她用一種,充滿了絕對的滿足和無限的感激的語氣,無比認真地說道。“就已經,很幸福了。”
“真的。”
“所以!”他話鋒一轉,像一個生怕自己女兒,會因為太過癡情而做出什麼傻事、操碎了心的老父親,用一種充滿了嚴肅和鄭重的語氣,對著她千叮嚀萬囑咐道。
“你可千萬!千萬不要,學電視劇裡那些亂七八糟的什麼殉情啊!好不好?!”
“我跟你說!那個都是騙人的!都是那些,無聊的編劇為了騙觀眾眼淚,而編出來的爛俗的劇情!你可千萬不要當真啊!”
“這個世界,雖然,有時候是挺討厭的。但是!它也很精彩的啊!有很多很多,我還沒來得及,帶你去看的好看的風景!有很多很多,我還沒來得及,給你買的好吃的零食!”
“所以!你一定要替我,好好地看一看!好好地嘗一嘗!”
“你要,帶著我的那份愛,一直,一直地好好地活下去!”
“好不好?!”
他像一個,拚命地在試圖用一種充滿了正能量和樂觀的姿態,來掩飾自己那顆,正在因為一想到“未來會和她分開”這件事,而疼得快要滴血的心的、可憐的、笨拙的傻瓜。
“哎呀!不聊這個了!不聊這個了!”他像一個終於演完了自己那出,充滿了悲壯和豁達獨角戲的、精疲力竭的演員,胡亂地擺了擺手,用一種充滿了強行轉移話題的、刻意的快活的語氣大聲地,說道。
“肚子餓了!我聞到樓下張奶奶家的,油條的香味了!”
“我今天早上要吃兩根!不!三根!”
“你等著!我馬上就去給你買回來!”
那一番,充滿了故作豁達充滿了悲壯的自我安慰的、對她未來美好祝福的“臨終遺言”,像一首由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也是最溫柔的詩人,所譜寫的、最動人的、也是最錯誤的安魂曲。
每一個音節,都充滿了他對她的,深沉的愛。
每一個音節,也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精準地,紮在了風信子那顆正在因為實驗成功而充滿了絕對喜悅和無限期待的、滾燙的核心上。
她那雙紅色的眼睛,因為他這番充滿了生離死彆的美好祝願,而緩緩地一點一點地,褪去了所有的光芒。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她從未有過的、比麵對整個世界的惡意,還要深沉一百倍的。
巨大,冰冷的憐憫。
——我可憐的,吳桐啊。
她看著他,看著他那張因為強行地,要將那份,屬於分離的痛苦給壓抑下去,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
看著他那雙明明已經,泛起了水光,卻還要固執地,對著她擠出一個豁達、堅強微笑的黑色的眼睛。
她那核心裡,湧起了一種,她無法分析也無法量化的、充滿了酸楚和疼惜、類似於“母親”看著自己那,明明快要病死了卻還在安慰著自己說“我沒事”、傻乎乎的孩子的。
無儘的,愛憐。
——你,直到現在都還不明白嗎?
——你這個,我最心愛的、也是最愚蠢的、可憐的……
——小傻瓜。
“嗯。”她緩緩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個,充滿了絕對的溫柔和無限的包容的、堪稱是聖母般、悲憫的微笑,“你說得對,我的吳桐。”
“你,說得全都對。”
她的聲音,還是那麼的清冷。
但是那裡麵卻帶上了一種,吳桐從未曾聽過的、充滿了某種最終決定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絕對的平靜和溫柔。
然後,就在吳桐還以為自己那充滿了正能量的“臨終開導”,終於起到了作用,而稍稍地鬆了一口氣的時候。
他感覺自己的腰間一緊。
數根他再熟悉不過的觸手,像幾條,擁有著獨立生命的、充滿了絕對的溫柔和不容拒絕的姿態的、無聲的蛇。
悄無聲息地從她那身,純白色的連衣裙的裙擺之下,延伸了出來。
然後一圈,又一圈地,將他腰身給牢牢地,溫柔地。卻又不留一絲縫隙地,纏繞了起來。
吳桐的身體,在一瞬間就徹底地,僵住了。
緊接著,一根細小柔軟光滑的觸手尖端,緩緩地抬了起來。
然後,用一種充滿了絕對的愛憐和無限的珍視的姿態,輕輕地撫摸上了他那,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瞬間變得有些僵硬的臉頰。
他頓時有了一種,非常非常不好的預感。
他看著她看著她那雙,平靜得像兩潭,深不見底、毫無波瀾的血色湖水的眼睛。
他突然覺得。
他雖然,已經習慣了她各種各樣的、充滿了“驚喜”和“驚嚇”的病嬌表現。
但是,這一次。
這一次的感覺……
非常,非常地,不對勁。
那不是,因為嫉妒而產生的、充滿了占有欲的威脅。
那也不是,因為委屈而產生的、充滿了偏執的撒嬌。
那是一種……
那是一種,他無法形容的、超越了他所有認知極限的、像一個終於下定了決心要將自己那最心愛的、卻又充滿了缺陷的藝術品,給進行最終改造的、瘋狂的藝術家的。
充滿了絕對的“愛”與“憐憫”的……
平靜的,瘋狂。
然後她開口了。
她開始了,那場獨屬於她的、充滿了絕對的溫柔和極致的恐怖、他聽不懂也不想聽懂的。
最終的吟唱。
“我可憐的、傻乎乎的吳桐啊,”她的聲音,像一首來自於深淵、最溫柔也是最致命的搖籃曲,在他的耳邊輕輕地回響著,“你,總是這樣。”
“總是用你那,充滿了人類式的、脆弱、短暫的邏輯,去思考那些,對我們來說,根本就不存在的問題。”
“你說,你會變成,一堆冰冷的骨灰。”
她用那根撫摸著他臉頰的觸手,輕輕地,像是在擦拭著一件,最珍貴的藝術品上的灰塵一樣,無比憐惜地描摹著他那,因為不安而微微抿起的嘴唇。
“不會的哦,我的吳桐。”
“我,怎麼舍得呢?”
“我怎麼舍得讓你一個人,去那個,又冷又黑、什麼都沒有的、孤獨的地方呢?”
“你說你要我,帶著你的愛,好好地,活下去。”
那纏繞在他腰間的觸手,又輕輕地,收緊了一點。像一個生怕自己的愛人,會突然消失掉、缺乏安全感的戀人,用自己的身體,去確認著他的存在。
“你又說錯了啊,我的小傻瓜。”
她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充滿了絕對的寵溺和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悲憫的微笑。
“我們誰也不會,孤單地活下去的。”
“因為,我們根本就,不會再分開了啊。”
“還有,”她那雙紅色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那裡麵閃爍著一種,吳桐完全無法理解的、充滿了神聖和狂熱的光芒,“你說,讓我千萬不要學那些,愚蠢的殉情?”
“嗯,你這一點,倒是說對了。”
她用一種,充滿了“你看我多聽你的話啊”的、絕對的肯定的語氣,無比溫柔地,說道。
“為你而死,然後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被這個充滿垃圾的世界遺忘,那對我來說,才是最殘忍、最痛苦、毫無任何意義的懲罰。”
“那,確實是,這個宇宙中,效率最低的、也是最愚蠢的……”
“愛的,方式了啊。”
“所以,你放心吧。”
她緩緩地俯下了身。
將自己那冰涼的額頭,輕輕地抵住了他那,已經因為她這番充滿了恐怖暗示的“吟唱”,而冒出了一層冰冷的細汗的額頭上。
然後,她用一種充滿了絕對、不容置疑神聖的、堪稱是神諭般的最終的語氣。
一字一句地,對著他那正在因為,極致的恐懼和巨大的困惑,而劇烈地顫抖著的靈魂,無比清晰地宣告道。
“我的吳桐。”
“從今天開始。”
“從現在,這一刻,開始。”
“我們之間,就再也,不會有生離。”
“也再也,不會有死彆了。”
“我們將會擁有,永恒的、一模一樣的、絕對同步的……”
“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