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自己那聰明絕頂但又總是闖禍的女兒,用一套完美的毫無邏輯漏洞的歪理邪說,給徹底說服了的、無可救藥的沒用的老父親。
他看著那個,還在一臉自豪地晃動著自己的貓爪的他的“天才女朋友”,然後,他用一種充滿了生無可戀的、仿佛靈魂都已經被抽乾了的虛無的語氣,緩緩地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
“……好。”
“……你贏了。”
“……但是!”他猛地抬起頭,用一種充滿了最後的掙紮和垂死的尊嚴的眼神,死死地瞪著她,試圖為自己爭取到最後一絲,作為“一家之主”的權力,“……你必須答應我幾件事!”
風信子那雙紅色的眼睛,因為他的“鬆口”,而在一瞬間,就亮起了堪比探照燈的興奮的光芒。她將那隻貓爪變回了纖細的少女的手,然後像一個正在認真聽講的小學生一樣,對著吳桐重重地點了點頭。
“……第一!”吳桐伸出了一根手指,用一種充滿了悲壯的語氣,宣布著他的“投降條款”,“……到了學校之後,你必須!安安靜靜地,待在我的書包裡!絕對!絕對不準,發出任何的聲音!尤其是,不準發出貓叫!聽見沒有?!”
風信子歪了歪頭,似乎覺得這個條款有點多餘,但還是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
“……第二!”吳桐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他的聲音,因為過度的焦慮而帶著一絲絲的顫音,“……絕對!絕對不準,從書包裡,跑出來!不管發生什麼事!就算是天塌下來了!就算是,我被人打了!你都給我,老老實實地待著!絕對不準露頭!聽見沒有?!!”
風信子那雙紅色的眼睛,在聽到“我被人打了”這幾個字時下意識地閃過了一絲冰冷的危險的紅光。
但是,當她對上吳桐那雙充滿了“求求你了我給你跪下了”的哀求的眼神時,她那顆冰冷的核心,還是不情不願地軟化了下來。
她再一次,緩緩地點了點她那顆高貴的頭顱。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吳桐伸出了他那顫抖的第三根手指,他感覺自己,已經快要因為缺氧而當場去世了,“……絕對!絕對不準!在學校裡,露出你的……你的觸手!一根!一根都不行!聽見沒有?!?!?!”
“……好的,吳桐。”風信子看著他那張因為過度激動而漲得通紅的臉,用一種充滿了包容和寵溺的語氣,無比乾脆地答應了他所有的“不平等條約”,“……我保證,我會成為一隻,最安靜最聽話的、絕對不會給你惹麻煩的‘寵物貓’。”
得到了她“鄭重”的承諾後,吳桐才像一個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的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長長地吐出了一口,充滿了絕望氣息的濁氣。
然後他就開始了他那充滿了荒誕和超現實主義的“帶女朋友上學”的準備工作。
他先是,跑到廚房從那個本來是用來裝鹹菜的玻璃罐子裡,倒了半碗涼白開放在了風信子的麵前。
然後他又從冰箱裡拿出了僅剩的最後一根火腿腸,剝開了皮切成了小丁放在了另一個乾淨的小碟子裡做她的飯後甜點。
做完這一切,他才對著那個已經完全變成了那隻通體雪白擁有一雙妖異的紅寶石般的豎瞳的、看起來高貴而又神秘的白貓形態的風信子,用一種充滿了“老父親”式的溫柔和無奈的語氣說道。
“……好了,快吃吧。”他蹲下身,輕輕地撓了撓她那光滑的下巴,“……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在書包裡……睡覺。”
白貓風信子,優雅地用她那粉紅色的小舌頭,先是舔了舔碟子裡的火腿腸丁,然後又喝了幾口水。
做完這一切,她才抬起頭,用她那雙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吳桐,然後發出了一聲,輕柔的、充滿了滿足感的……
“……喵~”
吳桐感覺自己的心臟,又一次被這聲軟糯的充滿了撒嬌意味的貓叫聲,給狠狠地擊中了。
他感覺自己的那點,本來就不怎麼堅定的“原則”,又一次地被萌得稀碎。
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他像一個即將要執行一項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的赴死的勇士,打開了他那個洗得有些舊但卻很乾淨的黑色帆布書包。
他將裡麵那些沉甸甸的課本全都掏了出來裝在了手提袋裡,書包隻留下了幾個練習本和一支筆。
然後他又從衣櫃裡,翻出了一件他自己已經不怎麼穿了的,柔軟的舊t恤仔仔細細地,鋪在了書包的最底層。
做完這一切,他才對著那隻,正歪著頭一臉好奇地看著他的白貓,用一種充滿了視死如歸的語氣,張開了雙臂。
“……好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上刑場。
“……進來吧,我的……小祖宗。”
白貓風信子輕巧地一躍,像一片沒有重量的羽毛,精準地跳進了他那溫暖的懷裡。
然後,吳桐就抱著這隻身體柔軟得不可思議他那獨一無二的“怪物女朋友”,用一種,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充滿了罪惡感和荒唐感的複雜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將她塞進了那個書包裡。
他甚至,還無比貼心地將書包的拉鏈,稍稍地拉開了一條足夠她呼吸的縫隙。
然後,他就背起了這個,沉甸甸的裝著他全部的“世界”和“未來”的書包。
他就這麼,像一個偷偷地將自己心愛的遊戲機帶去了學校的充滿了忐忑和不安的做賊心虛的小學生一樣。
雄赳赳氣昂昂地,帶著他的女朋友去上學了。
當吳桐背著那個,裝著他此生最大秘密和最甜負擔的書包,毅然決然地走出家門時,他的腦海裡其實閃過了一個,他自己都不太敢深思的念頭。
——這樣……好像,也挺好的?
這個念頭,就像一顆在黑暗中悄悄發芽的毒蘑菇充滿了罪惡的誘惑力。
他知道風信子是個怪物。是個擁有著超乎想象的力量,並且行事邏輯完全不能用人類標準來衡量的……定時炸彈。
把她自己一個人留在家裡,天知道她那顆充滿了奇思妙想的構造迥異的腦袋瓜裡,又會冒出什麼驚天動地的“最優解”方案來。
是再去綁架一個數學老師回來當“禮物”?還是覺得他缺錢,又跑外麵“創收”?
吳桐隻要一想到那些可能性,就覺得自己的神經突觸都快要被焦慮給燒斷了。
所以……
把她變成一隻貓,裝在書包裡,時時刻刻地帶在自己身邊……
這雖然聽起來荒唐得像個三流的搞笑漫畫劇情,但從某種“風險管控”的角度來分析,這似乎……還真的是一個,能讓他稍微安心一點的“最優解”?
至少,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總不能再偷偷跑出去乾什麼偷偷撿錢的“壞事”了吧?
吳桐就這麼一邊在心裡用這種充滿了自我安慰和阿q精神的邏輯,來說服自己,一邊邁著沉重的充滿了做賊心虛的步伐,走向了學校。
而此刻正安安穩穩地蜷縮在那個,充滿了她的吳桐的溫暖氣息的、柔軟的舊t恤上的風信子,她的核心裡正被一種前所未有的、純粹的巨大的幸福感給徹底地填滿了。
——她成功了!
——她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和他待在一起了!
以前變成小貓的時候,總得像一個可憐的私家偵探一樣,偷偷地窺視著那個,在人群中總是顯得那麼孤單的她的少年。
她能看見他,卻無法觸碰他。
她能聞到他的氣息卻無法真正地被他抱在懷裡。
那種隔著遙遠的距離,所產生的空洞感和無力感讓她感到無比的煩躁。
但是現在!
現在不一樣了!
她就躺在他的背後!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背部傳來的體溫,能聽到他那因為緊張而有些紊亂的心跳聲,能聞到他身上那股讓她無比安心的、像陽光一樣好聞的味道。
這是一種緊密的物理上的連接!
這是一種,充滿了絕對的安全感和掌控欲的極致的滿足!
白貓風信子舒服地,在她那個由舊t恤搭建的臨時的“巢穴”裡,伸了一個懶腰,然後發出了一聲,隻有她自己才能聽見的充滿了幸福的“咕嚕咕嚕”聲。
……
當吳桐像一個幽靈一樣,飄進那間已經坐滿了學生的嘈雜的教室時,他總感覺全班同學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齊刷刷地聚焦在了他和他背後那個鼓鼓囊囊的書包上。
他緊張得手心都在冒汗。
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以一種做賊般的堪稱是猥瑣的姿態,貼著牆根溜回到了自己那個位於教室最角落的“安全區”座位上。
他一屁股坐下,立刻就將那仿佛隨時都會發出“喵”的一聲的罪惡的書包,從背上卸了下來,然後像藏匿一批重要的軍火一樣,小心翼翼無比迅速地塞進了自己那空蕩蕩的書桌堂裡。
做完這一切,他還用自己的身體,像一堵人肉牆一樣死死地擋在了書桌堂的前麵,生怕被任何人窺見一絲一毫的端倪。
他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憋了半天的氣。
然後他才敢,裝作若無其事地將書包的拉鏈又稍稍地拉開了一點點。
他低下頭用一種隻有他自己才能看見的角度,悄悄地向著那個黑暗的“巢穴”裡,瞥了一眼。
然後他就對上了。
一雙在黑暗中紅寶石一樣,亮晶晶的充滿了好奇和狡黠的……
小小的,貓的眼睛。
那雙眼睛,正透過那條小小的縫隙,一眨不眨地新奇地觀察著這個,充滿了陌生人類氣息的“新世界”。
然後,那雙漂亮的紅色的眼睛盯著他,還俏皮地對著他輕輕地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