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嗎,風信子,”他靠在床頭,抱著膝蓋,目光有些悠遠地,望向那個曾經被她當過窩的舊書櫃角落,“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就在那邊的垃圾桶旁邊,那麼小一團,紅色的,我還以為是誰丟的果凍呢。”
他說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那笑容裡,帶著一種回味往事的溫柔。
“你當時好像快要死了,一動不動的。我用樹枝戳了戳你,你才動了一下。我當時就在想,這到底是個什麼怪東西啊。”
風信子安靜地坐在他對麵,那雙鮮紅的豎瞳,像兩台最高清的攝像機,記錄著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她用那清冷的、空靈的語調,回應道:“我記得。你給了我一個……會流動的、黃色的能量體。”
“哈哈哈,那是雞蛋!”吳桐被她那科學性的描述逗得哈哈大笑,連身上的傷似乎都忘了疼,“對,我喂了你一個雞蛋。後來還喂了你餅乾和饅頭,你一口都沒吃。還有澱粉腸……你好像很喜歡吃那個。”
他完全不知道,那些被他當成“美食”的東西,在她嘗來是多麼的“劣質”。
“後來你長得好快,一天一個樣。從那麼小一團,長成一個大肉球……再後來,你就躲在那個白色的……‘蛹’裡麵,然後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他看著她,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夢幻般的神采,“真神奇啊。”
他們聊了很久,仿佛要把這短短幾天內發生的、翻天覆地的事情,都重新梳理一遍。在這場回憶的旅途中,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也變得更加清晰和牢固。
吳桐的哈欠一個接著一個,眼角泛起了生理性的淚水。他指了指床鋪,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熟悉的純情的窘迫。
“那個……睡……睡覺吧。”
這一次流程熟練了許多。他先上床,鑽進被窩,然後像隻受驚的土撥鼠一樣,緊緊地靠著床的最外沿背對著她,為她留出了大半個床鋪。
風信子也安靜地躺了進去,蓋好被子。
“晚安,風信子。”黑暗中,傳來他悶悶的帶著濃濃睡意的聲音。
“晚安,吳桐。”她回應道。
很快也許是真的太累了,也許是因為有她在身邊,他那份緊繃的緊張感消散了許多,均勻而平穩的呼吸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響起,像一首令人安心的搖籃曲。
然而對於風信子而言,夜晚才剛剛開始。
她能清晰地聽到他沉睡後的心跳,能感覺到他身體散發出的均勻的、生命的熱量。這熱量,像一塊巨大的散發著致命誘惑的磁鐵吸引著她。
她想靠近他。
她想觸碰他。
她想……和他融為一體。
白天的“學習”和“模仿”,讓她學會了克製。但當吳桐進入毫無防備的睡眠狀態,當她那屬於頂級掠食者的最原始的本能,在黑暗中被無限放大時——
她克製不住了。
她不再滿足於用一根觸手,小心翼翼地、隔著被子去觸碰他。
她那具看似纖細柔弱的少女身體裡,隱藏著她真正的形態。幾條巨大的溫潤的、暗紅色帶著銀色脈絡的觸手,悄無聲息地,從她身下的被子裡伸展出來,像擁有自我意識的、渴望擁抱的藤蔓。
它們繞過那條無形的“楚河漢界”,輕柔地、不帶一絲侵略性地,纏上了吳桐沉睡的身體。
一根觸手,像一條柔軟的、有溫度的圍巾,輕輕地環住了他的脖頸,觸手的末端,在他那因為受傷而顯得有些脆弱的喉結上,安撫性地緩緩摩挲。
另一根更粗壯的觸手,則從他的腰間穿過,將他整個瘦削的身體,都攬進了自己的控製範圍,像一個最強大的、占有欲極強的戀人在宣告著自己的主權。
還有幾根更細小的觸手,則像好奇的、調皮的蛇,鑽進了他寬大的睡褲褲腿裡,在他那肌肉線條並不明顯、卻因常年奔波而顯得結實的小腿上,緩緩地帶著一種探索的意味,向上遊走帶來一陣陣微弱的足以讓任何人在睡夢中都感到酥麻的癢意。
她像八爪魚一樣用觸手纏著他,將他整個人,都納入了自己的“懷抱”。
這是一個絕對的密不透風的、充滿了占有欲的擁抱。
她將自己的臉,也輕輕地貼近了他的後背。隔著一層薄薄的t恤,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脊骨的輪廓,和他那因平穩呼吸而產生的細微的起伏。
她深深地滿足地,吸了一口隻屬於他的、讓她無比安心的氣息。
她不知道這種行為,在人類的世界裡,算不算“愛”。
但她知道,這一刻,這個少年,完完整整地徹徹底底地,隻屬於她一個。
這就夠了。
那個用觸手緊緊纏繞著吳桐的擁抱,所帶來的滿足感,是短暫的。
當最初那份源於絕對占有的、心滿意足的平靜漸漸退潮後,另一個更冰冷更執拗的念頭,如同深海中緩緩上浮的黑色潛艇,占據了風信子的核心意識。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懷裡這具溫熱的身體,即使在深度睡眠中,也並不安穩。他會因為牽動了身上的傷處而發出一聲細微的、壓抑的夢囈。他的肌肉,即使在放鬆狀態下,也殘留著被毆打後的僵硬的記憶。
每一次他無意識的、因疼痛而產生的輕微顫抖,都像一根小小的冰冷的針,紮在風信子的感知係統上。
吳桐選擇了“忍耐”和“遺忘”。這是一種極其愚蠢的低效的、治標不治本的方案。因為威脅源依然存在。隻要它們存在,它們就可能再次出現,再次傷害他,再次弄臟她的“東西”。
風信子無法容忍這種潛在的風險。
她的領地意識,不允許任何一隻覬覦她獵物的野狗,在撕咬過一次之後,還能安然無恙地活下去。
她必須去“打掃”一下,把那些附著在吳桐身上的肮臟的“垃圾”,從這個世界上,徹徹底底地清理乾淨。
她小心翼翼地,用一種幾乎不產生任何擾動的極致輕柔的動作,將那些纏繞著吳桐的觸手,一根一根地,緩緩收了回來。她像一個最謹慎的生怕驚醒自己珍寶的巨龍,從他身邊悄然離開。
她赤著腳站在床邊,在黑暗中最後凝視了一眼他安詳的睡顏。
然後她轉身,像一縷沒有重量的、銀色的青煙,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個充滿了安心氣息的“家”。
深夜的城市,是另一片廣袤的充滿了機遇的狩獵場。
她不需要地圖,也不需要向導。
她那非人的無比靈敏的嗅覺,就是最精準的雷達。她將自己的感知力提升到極致,在冰冷的空氣中,捕捉分辨、篩選著數以萬計的氣味分子。
很快,她就捕捉到了。
那幾縷被她牢牢銘刻在基因序列裡的、屬於施暴者的肮臟的氣味。
它們雖然已經很微弱,但就像黑夜中的螢火蟲,在她的感知地圖上,亮起了幾個清晰的代表著“死亡”的坐標。
她辨認著其中最濃烈的那一股——那個抽煙的、用腳踹過吳桐的、為首的男人的氣味。
然後,她動了。
她的身影,瞬間融入了城市的陰影之中。她不再是那個步履輕盈的少女,而是化身為一個在樓宇間高速穿梭的無聲的白色幽靈。她的速度,早已超越了人類肉眼所能捕捉的極限,在監控攝像頭的死角裡,拉出一道道模糊的殘影。
她循著氣味,穿過幾條街道,最終,來到了一個充滿了喧囂和荷爾蒙氣息的地方——一家通宵營業的網吧。
隔著肮臟的玻璃門,她能清晰地“看”到,在那片由煙霧和泡麵味構成的、渾濁的空氣中,有幾個身影正圍坐在一排電腦前,大聲地叫嚷著唾沫橫飛。
其中一個,就是那個寸頭的高大的、氣味最濃烈的目標a。
他正叼著煙,興奮地拍著鍵盤,屏幕上炫目的光,映著他那張寫滿了囂張和暴戾的臉。他似乎剛剛在遊戲裡取得了一場勝利,正和身邊的同伴們,吹噓著自己下午是如何“教訓”那個不長眼的“廢物”的。
風信子安靜地,站在網吧對麵的陰影裡,像一尊沒有生命的完美的雕塑。
她那雙鮮紅的豎瞳,隔著一條馬路,隔著一層玻璃,冰冷地不帶一絲一毫感情地,鎖定了那個正在高談闊論的目標。
她的腦海裡,飛速地計算著。
時間,深夜。地點,半公開場所。目標數量,五。周圍環境,有少量路人。直接攻擊的風險評估……中等偏高。
她需要一個更安靜更隱蔽、更“乾淨”的解決方案。
她沒有立刻行動。
她隻是耐心地,等待著。
像一個最高明的獵手,在等待著獵物自己,走出安全的巢穴,走進她精心布置好的必死的陷阱。
她知道,他們總會出來的。
而當他們出來的時候,就是這場名為“清理”的單方麵審判的,開庭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