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寂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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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鬨鐘,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準時地切開了吳桐混沌的睡夢。他掙紮著從床上坐起來,揉著惺忪的睡眼,在微亮的天光中發了一會兒呆,才慢吞吞地開始新一天的例行程序。

洗漱,換校服。當他走到廚房,習慣性地拉開冰箱門時,他想起了昨晚空著肚子喝涼水的感覺。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從蛋格裡拿出了兩顆雞蛋。一顆給自己,一顆給風信子。

不能再餓著肚子了,他對自己說,不然上課又會打瞌睡。

今天他奢侈地給自己做了一份吐司煎蛋。當他端著那份簡單的、散發著熱氣的早餐坐到餐桌前時,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開動,而是將另一顆煮好的、還冒著熱氣的白煮蛋拿在手裡,走到了臥室的角落。

“早上好,風信子。”他蹲下身,聲音裡帶著一種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回家的熟稔感,“今天有雞蛋吃哦。”

當他的目光投向紙箱內部時,他微微愣住了。

紙箱裡的那個小家夥,似乎又大了不少。如果說昨天是拳頭大小,那今天看起來,已經快有他兩隻拳頭並在一起那麼大了。它身體的顏色也愈發深邃,那是一種近乎於凝固的血一般的、飽滿的暗紅色,表麵籠罩著一層水潤的光澤,看上去更加健康、也更有分量了。

“你……你真的在長啊,”吳桐驚訝地喃喃自語,隨即又笑了,“跟你說了,你是個速生品種。再這麼長下去,這個紙箱可就快裝不下你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熟練地將那顆還熱乎的雞蛋剝開,露出光滑白嫩的蛋白,然後完整地放進了紙箱裡。

風信子很“配合”,立刻伸出觸手,用一種溫順而享受的姿態,將那顆白煮蛋緩緩地“吞噬”了。

看到它“吃”得這麼香,吳桐的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起來。他心滿意足地回到餐桌,開始解決自己的那份早餐,嘴裡卻一刻也沒停下。

“我跟你說,昨晚我爸回來,差點就發現你了,還好我機靈。”他的聲音不大,剛好能傳到客廳的角落,像是在分享一個共同的、驚險的秘密。

“今天我們班要隨堂測驗,是數學,我最頭疼的科目了。昨晚臨時抱佛腳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有沒有用。要是你也能像學握手那麼快地學會數學就好了,還能教教我。”

“對了,便利店今天會來一個新兼職,聽說是隔壁女校的學生,也不知道好不好相處。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我也不愛跟人說話。”

他就這麼一邊小口地吃著吐司煎蛋,一邊滔滔不絕地、將自己腦子裡能想到的所有事情,都說給那個安靜的聽眾。仿佛不對它說完這一天的話,他就沒有力氣出門去麵對那個喧囂而疲憊的世界。

終於,牆上的掛鐘時針指向了某個不容再耽擱的數字。

吳桐迅速地將最後一口食物塞進嘴裡,把盤子衝洗乾淨,然後背上書包,匆匆忙忙地跑到紙箱前。

“我走啦,”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個已經變得更大了的紅色生物,叮囑道,“自己在家乖乖的,彆亂跑。晚上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說完,他便一陣風似的衝出了家門。伴隨著那聲熟悉的、鐵門落鎖的“哢噠”聲,整個世界,再次歸於寂靜。

當那扇門“哢噠”一聲關上,宣告著這個巢穴中唯一一個能與之互動的變量暫時消失後,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感覺,悄然浮現在風信子的意識之中。

它剛剛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早餐——那顆蘊含著溫和能量的雞蛋,以及昨夜清理的、數不清的微小生命體。它體內的能量儲備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因飽足而歡欣。按照最高效的生存邏輯,此刻它應該進入休眠狀態,將所有能量用於消化和成長。

但它沒有。

它靜靜地躺在紙箱裡,眼瞳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那扇緊閉的門。

往常,在吳桐離開後,整個空間會變成一個寂靜的、等待夜晚降臨的狩獵場。但今天,這份寂靜,似乎有些不一樣。

它變得……空了。

像是一個龐大而精密的機器,突然缺少了一個微小卻至關重要的齒輪,整個運轉都因此變得滯澀和……無意義。

風信子開始分析這種陌生的狀態。

它的身體機能正常,能量儲備充足,周圍環境安全,沒有任何直接威脅。所有的生理指標都顯示為“最優”。那麼,這種源自核心意識的、微弱的“不適感”,究竟是從何而來?

它試圖將這種感覺量化、歸類。

這不是饑餓,饑餓是一種明確的、對血肉的渴求。

這不是恐懼,恐懼是麵對威脅時,腎上腺素飆升的應激反應。

這不是憤怒,憤怒是領地被侵犯時的冰冷殺意。

這是一種……更加虛無縹緲的東西。一種輕微的、持續的、找不到源頭的空洞感。

就好像,它龐大的信息處理係統,突然失去了最重要的信息輸入源。吳桐那喋喋不休的、無意義的語言,他臉上豐富而變化莫測的表情,他身上散發出的、混合著皂角和悲傷的獨特氣息……這些在昨天還被它歸類為“需要分析的、低等的、無用的信息”,在今天它們消失之後,竟然讓整個環境都變得單調乏味。

風信子緩緩地、從紙箱裡流淌出來。

它沒有去巡視那些可能出現獵物的角落。它對那些微弱的生命信號,第一次,提不起任何興趣。

它的身體,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在地上流動。

它爬上了那張還殘留著少年體溫的床,將自己的身體,緩緩地鋪展在他昨晚睡過的枕頭上。

那股熟悉的、乾淨又落寞的氣息,將它完全包裹。

它的觸手,輕輕地撫過被褥上因少年睡姿而留下的褶皺,感知著那些殘留的、微弱的生物電信號。它試圖通過這種方式,重新構建出那個信息源的存在。

但沒有用。

這些殘留的信息,就像已經冷卻的灰燼,無法再提供新的、動態的數據。

風信子將自己的身體,更深地埋進枕頭裡,像一隻失去了主人的小獸,在尋找最後的、一點點慰藉。

它的眼瞳,倒映著空無一人的天花板,第一次,顯得有些茫然。

它居然覺得有點……寂寞。

雖然,在它那浩瀚如星海的、屬於高等掠食者的知識庫裡,根本就不存在“寂寞”這個詞彙。

這是一種病,它想。一種由那個兩腳生物的病毒,所引發的、前所未見的、邏輯上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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