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捕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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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吳桐沉浸在另一個世界時,這個被遺忘的角落裡,正上演著一場無聲的戲劇。

風信子靜靜地躺在那塊柔軟的毛巾上,它並沒有睡。它在消化,不僅僅是那顆雞蛋的能量,還有剛剛接收到的、海量的新信息——關於它的“飼主”,關於它的“名字”,以及關於這個名為“家”的、暫時安全的巢穴。

它的眼睛半開半闔,像一枚沉在水底的紅色寶石,默默地感知著周圍的一切。

一陣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悉悉索索”聲,從牆角傳來。

這聲音與吳桐敲擊鍵盤的清脆聲響完全不同,它帶著一種鬼祟的、生物性的特質。風信子的身體內部,某個沉睡的古老本能,被這聲音輕輕撥動了。

一隻灰色的、毛茸茸的小生物,從牆壁與踢腳線的縫隙中探出了一個賊頭賊腦的腦袋。它那雙黑豆般的小眼睛警惕地轉動著,鼻翼快速地翕動,似乎在捕捉空氣中殘留的食物香氣。

是那種四條腿的、弱小的生物。

風信子記得,在它最虛弱的時候,它曾試圖捕捉一隻類似的生物,但失敗了。

這隻老鼠,顯然比巷子裡的那隻要大膽得多。它確認了周圍沒有直接的威脅——那個巨大的、正在發光和製造噪音的生命體,完全沒有注意到它。於是,它從縫隙裡完全鑽了出來,身體貼著牆根,用一種極快的、斷斷續續的步伐,朝著香味的源頭——那個巨大的紙箱,摸了過來。

在老鼠的感知裡,紙箱裡隻有一個散發著淡淡血腥味的、似乎沒有生命威脅的紅色物體,以及……濃鬱的、讓它垂涎的餅乾碎屑。饑餓,壓倒了它最後的一絲警惕。

它後腿一蹬,前爪搭住紙箱邊緣,靈巧地翻了進來。

“啪嗒。”

輕微的落地聲。

老鼠精準地落在了那些餅乾碎屑旁,迫不及待地埋下頭,用它那對尖利的小門牙飛快地啃食起來,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響。

它完全沒有注意到,就在它身後不到半尺的地方,那團它以為是“無害物體”的紅色凝膠,正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基因最深處的衝動,像電流一樣席卷了風信子的全身。這不是思考,不是決策,而是純粹的、不容置疑的本能。

血肉。能量。食物。

它的身體,第一次在這個星球上,主動地、為了捕食而動了起來。

沒有絲毫預兆,一根原本軟塌塌地鋪在毛巾上的觸手,以一種與它柔軟外表完全不符的速度和精準度,閃電般地彈射而出!

那根半透明的紅色觸手,在昏暗中劃出一道殘影,前端瞬間變得堅韌而富有黏性,像一條蓄勢已久的毒蛇,精準無誤地纏住了正在進食的老鼠的後腿。

“吱——!”

老鼠發出一聲驚恐到極點的尖叫,嘴裡的餅乾碎屑都掉了出來。它瘋狂地掙紮,四肢拚命地朝前劃動,試圖逃離這個把它黏住的、可怕的“觸手”。

但一切都是徒勞的。

那根觸手上傳來的力量,遠超它的想象。無論它如何撕咬、如何抓撓,都無法在那光滑而堅韌的表麵留下任何印記。

風信子的身體,從毛巾上緩緩地“流淌”下來,巨大的紅色眼瞳裡,倒映著獵物徒勞的掙紮,目光冰冷而專注,不帶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就像一個最冷靜的獵手,在欣賞自己的戰利品。

另一根,第三根觸手,也從它的主體上伸展出來,如同兩道靈活的繩索,迅速而優雅地纏上了老鼠的身體,將它的四肢和軀乾牢牢捆縛。

可憐的小生物被完全控製,動彈不得,隻能發出絕望的、細弱的“吱吱”聲。

然後,風信子開始“進食”。

它沒有嘴,也沒有牙齒。它的整個身體,就是它最有效的消化器官。

在老鼠驚恐的注視下,那團紅色的、半透明的凝膠,緩緩地、不可抗拒地,朝著它覆蓋而來。觸手將獵物拖拽到身體下方,然後,它的主體像一滴具有生命的濃稠液體,開始包裹、溶解、吸收。

老鼠的尖叫聲戛然而止,被那黏稠的膠質徹底吞沒。它的身體輪廓,在那半透明的紅色中清晰可見,它還在本能地抽搐,但動作越來越微弱。

沒有咀嚼,沒有撕咬,隻有無聲的分解。

一股遠比雞蛋要精純、要濃厚的生命能量,湧入了風信子的體內。它的身體,肉眼可見地,變得更加鮮紅,更加凝實,甚至體型都似乎微微膨脹了一圈。那淡淡的血腥味,也似乎變得更濃鬱了一些。

幾分鐘後,當一切結束。紙箱裡隻剩下幾塊被遺棄的餅乾碎屑,一碗未動的水,和一塊乾淨的毛巾。

風信子重新回到了毛巾上,蜷縮成一團。它那隻巨大的紅色眼瞳緩緩閉上,心滿意足地開始消化這份意外的美餐。

而在不遠處的書桌前,戴著耳機的吳桐,剛剛因為一次精彩的操作,發出了滿足的、輕輕的呼氣聲。

他對角落裡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虛擬世界的喧囂,在吳桐摘下耳機的那一刻,如潮水般退去。

現實世界的寂靜,重新包裹了他。

牆上老式掛鐘的“嘀嗒”聲,父親房間裡傳來的、略顯沉重的呼吸聲,還有窗外那仿佛永遠不會停歇的雨聲,瞬間湧入他的耳朵。他長長地打了個哈欠,眼角被生理性的淚水浸得有些濕潤。

遊戲裡的勝利和廝殺帶來的亢奮,正在快速消退,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深、更沉的疲憊和空虛。他靠在冰涼的椅背上,呆呆地望著已經自動進入屏保模式的電腦屏幕,黑色的鏡麵上,反射出他自己那張蒼白而毫無表情的臉。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像是在盛大的煙火表演後,獨自一人站在空無一人的廣場上,隻剩下滿地的紙屑和未散的硝煙味。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了房間的那個角落。

那個裝著“風信子”的紙箱,安靜地待在那裡。

吳桐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光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他沒有開燈,隻是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城市那永不熄滅的微光。

他蹲下身,湊到紙箱前,像個檢查自己神秘寶藏的孩子。

“喂,風信子,”他壓低了聲音,帶著剛打完哈欠的鼻音,聽上去有些含糊,“你睡著了嗎?”

箱子裡,那團紅色的生物靜靜地躺在毛巾上,看上去和他離開時沒什麼兩樣。但吳桐總覺得,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

他湊得更近了些,仔細地端詳著。

是顏色。好像……比之前更紅了一些。不是那種虛弱的、病態的淺紅,而是一種更飽滿、更鮮活的、如同血液凝固後的深紅色。而且,它的身體似乎也……更凝實了?之前看上去像一灘隨時會化開的果凍,現在則更像一塊有彈性的、光滑的紅色石頭。

“你……是不是長大了點?”吳桐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的身體。

觸感也變了。之前是柔軟中帶著一點黏膩,現在則多了一份緊實和韌性。他的指尖能感覺到那具小小的身體裡,似乎蘊含著一種內斂的、蟄伏的力量。

他收回手,有些困惑地撓了撓頭。是錯覺嗎?還是說,一個雞蛋和幾塊餅乾,就有這麼大的功效?

“難道你是什麼速生品種?”他自言自語,嘴角不自覺地掛上了一絲笑意,“明天再喂你一個雞蛋,是不是就能長到籃球那麼大了?”

他看著那隻緊閉的眼瞳,想象著它如果睜開,會不會比之前更有神采。

“你還挺好養的。”他輕聲說,像是在誇獎一個聽話的孩子,“不吵不鬨,吃了就睡。”

他盤腿坐下來,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手臂搭在膝蓋上,下巴枕著手臂,就這麼側著頭看它。

“剛才……遊戲裡打贏了。”他小聲地分享著自己的戰績,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索的炫耀,“我們公會占領了沙城。我拿到了全場最高擊殺。他們都叫我‘吳神’……”

他說著說著,聲音又低了下去。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關掉電腦,我還是我。”

他沉默了。那雙在虛擬世界裡叱吒風雲的手,此刻無力地垂著。手腕上,那塊舊電子表的熒光在黑暗中幽幽地亮著,顯示著一個無人關心的、指向淩晨的數字。

“我媽以前總說,人不能總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裡。”他的聲音很輕,像一陣風,“她說,現實再難,也要睜開眼睛好好看著。可是……我真的不想看。”

“如果能一直活在遊戲裡,就好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團紅色的生物上,眼神變得有些悠遠。

“風信子……你說,你來的那個地方,是什麼樣子的?會不會……比這裡好一點?”

他當然知道它不會回答。他隻是需要一個不會打斷他、不會評判他、也不會用同情的眼光看著他的聽眾。

而眼前這個沉默的、神秘的小東西,是此刻最完美的選擇。

夜深了,雨還在下。少年和怪物,一個在傾訴著人類的煩惱,一個在消化著鼠類的精華。他們在各自的世界裡,以一種奇異的方式,相互陪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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