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姝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裡。
她想到那群突如其來的記者,對於那些記者關於她繼承爺爺慈善事業的質疑,她倒是心裡早有一些準備。
之前在爺爺在某次公開場合提過會把苦心經營了一生的慈善基金會,包括旗下一間兒童福利院一並交給她時,港媒就有說過老爺子一生清譽怕是要毀於一旦。
除了爸爸聞暨意外離世,媽媽離開港島,岑姝的人生幾乎可以用“順遂”二字概括。
小時候她基本上就是趴在爸爸有力的臂膀上,無論是逛街還是晚宴,走哪都被爸爸抱著,要麼就是屁顛屁顛地跟在哥哥聞墨身後。
她長這麼大,唯一一次長時間離開家人,就是去倫敦留學。
聞墨直接在上流社會雲集的倫敦傳統富人區kensgton斥巨資為她購置了獨棟彆墅,自帶完善的物業,內部還配備了泳池和健身房,地理位置優越,就在海德公園和黃金阿爾伯特音樂廳附近。
在此前,她此前也沒有認真想過自己未來到底要做些什麼。
但她成年的那天,爺爺把她一個人叫到渣甸山,老爺子說得透徹:有哥哥護著,她可以一輩子無憂無慮。
但他的慈善事業需要接班人,而一向狠戾無情的聞墨顯然不是合適人選。
岑姝最初也並不覺得自己合適。
她認真思考過,她既沒有狂熱的愛好,也缺乏執著的追求。
讓她去做慈善?做公益?
岑姝倒是在之前在一些公益項目捐款過不少,但僅僅出於她能力範圍之內。
如果把慈善當作事業,她也不認為自己能持之以恒,能吃苦。
況且她現在手握家族信托基金收益、名下數套豪宅與公司股權分紅,再加上爸爸留給她的海外投資組合,光是這些被動收入,就足夠支撐她揮霍無度地度過餘生。
有時候半夜睡不著,岑姝翻著銀行賬戶裡那一長串數字都覺得沒意思——
錢多到一定程度,真的就隻是個數字而已。
更不必說保險櫃裡那些動輒千萬的稀世珠寶,每一顆都足以成為拍賣行的壓軸拍品。
岑姝之前不願意的原因還有一點,他們兄妹與爺爺的關係向來疏淡。爺爺在外麵是人人稱頌的大善人,回到家卻連他們的生日都記不住。
直到爺爺那天對她說:“知道當年我為何要在董事會上力挺聞墨嗎?”
爸爸聞暨是老爺子的長子,備受矚目。自從爸爸去世之後,二叔三叔虎視眈眈,對他們兄妹更是處處打壓。
如果沒有爺爺的力挺,哥哥的路沒有那麼好走。
但是哥哥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些,讓她無憂無慮地做她的小公主。
從那以後,岑姝從一開始想去倫敦學珠寶設計相關的專業,改成了公益營銷及籌款。專業課程涵蓋了慈善基金管理、會計、投資和慈善策劃等方麵的知識。
天知道她看那些財務報表有多頭疼。
但奇怪的是,學著學著居然也摸出點門道來了。
在倫敦時,她被引薦見了一位外國夫人,夫人教著她如何籌辦慈善晚宴,從賓客名單的排序到餐巾的折疊方式,從拍賣品的陳列位置到致辭的最佳時機,事無巨細。
岑姝起初對這種虛與委蛇的社交嗤之以鼻。
在港島,她是眾星捧月的聞家二小姐,但在這裡,沒人會買“岑姝”這個名字的賬。
某次宴會上,岑姝和一位穿著樸素的男人在露台聊天,她以為他是工作人員,所以她的言辭毫無功利性。
宴會結束後岑姝才知道他竟然是一位十分出名的銀行家,平常很吝嗇,最後竟然主動追加捐贈了五十萬英鎊。
這倒是岑姝“不刻意求反而得”了。
慈善不是簡單的施與受,而是一場社交藝術。
岑姝從小都是被捧著說好話的那個,顯然要完全掌握這門藝術還要走很久的路。
岑姝想到這些,就愈發覺得難以入睡。
她翻來覆去都睡不著,又漫無目的地滑動通訊錄,卻發現自己找不到一個能說真心話的人。
閨蜜令窈最近進組忙得不見人影。
至於她在港島的那群塑料姐妹花,除了偶爾聊聊八卦、約著喝下午茶,做sa去馬會等等,說真心話就不在選擇範疇內了。
想來想去,岑姝還是想到了此時此刻正在墨西哥度假的聞墨。
岑姝足足打了三遍電話才接通。
電話那端聞墨穿著一件度假風的花襯衫,戴著一副墨鏡,正沐浴著坎昆的陽光,慵懶地躺在泳池邊的躺椅上。
花襯衫、墨鏡、躺椅三件套齊全,手裡還端著杯顏色可疑的飲料。
看到聞墨竟然過的這麼舒適,岑姝更委屈了。
“哥!”
聞墨低沉磁性的聲音傳來,像是被打擾到,有些敷衍不耐地吐了個字:“講。”
岑姝有些悶悶不樂地問:“你在乾嘛不接我電話。”
“不是很明顯?度假。”聞墨看她板著一副臉就覺得好笑,這才坐起身,“怎麼哭喪著臉,今晚唔順利?”
岑姝遲疑了幾秒,說:“順利。”
“那是梁懷暄惹你了?”聞墨挑眉,“你應該去找他算帳,怎麼找我了。”
岑姝撇撇嘴,又覺得聞墨十分地沒趣。
“你還是不是我哥!你明明說過如果我受委屈了就來找你的。”
聞墨一臉訝異,“我講過?”
“…………”岑姝更生氣了,恨不得伸進屏幕給聞墨一拳。
“我唔理啊,你要聽我講。”
“說吧,嘴不是長在你身上嗎?”但聞墨顯然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又吹了聲口哨。
一隻威風凜凜的杜賓犬就出現在鏡頭裡,油亮的皮毛下肌肉線條分明。男人骨節分明的手隨意揉了揉狗頭,聲音低沉磁性,“sweetie。”
岑姝被這一聲“sweetie”叫的毛骨悚然。
還好聞墨不是在叫她,而是他那隻杜賓叫sweetie。
“哥哥!你乾嘛給sweetie打扮成這樣!邊有杜賓犬戴草帽嘅!不如再配件夏威夷花襯衫!”岑姝十分嫌棄地說。
“沒品位的女仔。”聞墨懶懶一笑,略微低下頭摸狗,脖頸上隱約露出一截黑色紋身。
聞墨身上有幾處紋身,岑姝隻知道他脖子上和背上都有,一半是為了遮蓋那些見不得光的傷疤,另一半純粹是為了嚇唬人。
岑姝覺得,自己那點“惡名”大概率就是拜聞墨所賜,因為她哥看上去就不像是守法公民。
在港島,聞氏兄妹早就“美名”遠揚。
尤其是聞墨,他向來不屑遵守什麼上流社會的虛偽禮儀,也全然不按那套社交準則出牌。
什麼紳士品格、文明友善在他這裡都是狗屁。
聞墨天生一副麵癱臉,狠戾,且放蕩不羈,他不在意任何人的點評,仿佛眾生皆螻蟻,像個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國王。
且聞墨的“豐功偉績”在圈內無人不知。
最出名的是某次被一個年輕的狗仔追車,聞墨也不慣著,叼著根煙,直接開著他的大g在盤山公路上調轉車頭反追,硬是把對方逼到棄車而逃。
聞墨這時又隨口一問:“心情這麼不好,不如我讓人把sweetie送回去,你放狗去咬他。”
雖然知道聞墨是在開玩笑,但岑姝被聞墨的言論無語到。
岑姝無語地笑了一聲。
聞墨突然微微眯了眯眼,“你有事瞞住我?”
肯定的語氣。
“……”岑姝被聞墨敏銳的洞察力驚到,下意識抿了下唇,還在猶豫要不要說。
聞墨看到她抿唇的小動作就心裡有數了,抬眼睨了她一眼,“你又在內耗。”
“有點點吧。”
“岑諾寶,知道你為什麼一直內耗嗎?”聞墨突然傾身,對著鏡頭挑眉一笑,“因為你太把彆人當人看了。”
岑姝:“?”
“沒聽過一句話嗎?”聞墨又懶洋洋地靠了回去,“放下個人素質,享受缺德人生。”
岑姝:“…………”
這個讓港島名媛都默契地避而遠之的男人,怎麼能一本正經說出這麼幼稚的話。
“所以到底哪個不長眼的欺負我們家公主了,我去收拾他。”聞墨嘖了一聲,“至於哭喪著一張臉麼,醜死。”
“你才醜死了!”岑姝終於破功笑出聲,“好吧,今天晚宴後的確發生了一些意外,本來不想讓你擔心的,但最後梁懷暄說他會處理了。”
“早說。”聞墨瞬間失去興趣,打了個哈欠,“那我繼續度假了。”
“哥,你度假,就帶一隻狗?”
“不然?”
“比如什麼,泳衣美女之類的。”岑姝盯著他,“你都三十了,還不拍拖?”
岑姝是真的為哥哥感到有些著急。
她的思緒突然飄到從前。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岑姝偶爾撞見哥哥會一個人坐在露台上沉默地看月亮,他似乎很孤單。
這些年聞墨身邊也從來沒出現過任何異性。
自從扛起聞家大旗之後,他好像變成了一台不知疲倦的賺錢機器,為數不多的閒暇時間幾乎全花在了她的身上。
直到她成年,哥哥肩上的擔子才輕了一些。
雖然哥哥嘴很毒,偶爾罵她的時候也毫不留情,但聞墨還是這個世界上罕見毫無保留地愛護她的男人。
血緣關係是無法斬斷的。
自從爸爸聞暨去世之後,聞墨扮演的就是一個“父親”的角色。
岑姝以前讀的是國際學校,學校秉持著保護孩子隱私和鼓勵式教育的理念,從不公開提及孩子的缺點,家長會溝通基本采用一對一的形式,且每次對話限時約十五分鐘,全程還用英文交流。
聞墨每次嘴上說:“考得這麼差還敢讓我去開家長會!”,但最後,還是風雨無阻地出現在學校,給她開家長會。
隻不過,他總是穿著各種花襯衫,戴個墨鏡開著跑車招搖過市地就去了,再配上那張冷峻的麵癱臉,怎麼看都不像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老師曾委婉地問岑姝:“stel,聽說你哥哥之前在泰國呆過一陣是嗎?他是做什麼工作的?”
岑姝隻能乾笑:“嗯…是合法商人。”
岑姝跑偏的思緒被聞墨拉回,隻聽見他輕嗤一聲:“岑諾寶,你現在管還挺寬,管我頭上來了。”
雖然這麼說,聞墨臉上卻沒有生氣的意思。
他還在逗狗,又漫不經心地問了句:“所以你最近和梁懷暄感情進展怎麼樣?”
“其實,我今天突然覺得,梁懷暄人還是挺好的嘛。”
“哦?點話?”聞墨微微眯起眼睛,來了興趣,順勢拿了根煙叼在嘴裡。
“……”岑姝就講了梁懷暄今晚出席晚宴,又幫她解決那些礙事的記者的事。
但聞墨的重點顯然不在這件事上。
“岑諾寶,提醒你一句,彆被表象騙了。”聞墨挑了下眉,“尤其是梁懷暄這樣的,看上去越好相處,越會藏。你那點心機玩不過他,彆到最後發現自己早被吃得骨頭都不剩,還要心甘情願講聲多謝。”
岑姝有些不滿地反駁:“你怎麼知道我會被吃得骨頭都不剩?”
“我妹妹幾斤幾兩,我最清楚。”聞墨按下打火機,點燃那根煙,“這世上,好男人比野生熊貓還稀罕,不過是看誰裝得更像罷了。”
“你這不是連自己都罵進去了嗎,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要跟他做朋友?”
“正因為了解,才更要看著。”聞墨彈了彈煙灰,嗓音裡帶著玩味的笑意:“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至少我壞得光明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