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
錢衝黑著臉從大帳方向回來了。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身材乾瘦、滿臉風霜的男人。
男人穿著一身半舊的皮甲,眼神像鷹隼一樣銳利。
手裡提著一根浸過油的藤杖,正是這幾日裡負責操練新兵的總教頭,姓劉。
劉教頭徑直走到趙鋒的隊伍前。
目光在五十個挺拔的漢子身上來回掃視,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
跟之前所見的新兵不一樣。
這群新兵令行禁止,看起來有紀律性的多了!
隨即,他也不多話,隨手點了十個人出來。
又走到另一邊那個由他親手操練的新屯長隊伍裡,同樣點了十個人。
“你們十個,跟我走。”
劉教頭對趙鋒挑出的那十人說道,語氣生硬。
趙鋒看著那十個臉色有些緊張的弟兄,沉聲道:“抬起頭,挺起胸!把這幾天練的東西,都拿出來!彆給老子丟人!”
“是,屯長!”
十人齊聲應諾,排成一列。
聲音洪亮,瞬間壓過了旁邊那支隊伍。
劉教頭走之前,那雙銳利的眼睛又在趙鋒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帶著二十個新兵朝大校場走去。
趙鋒心裡跟明鏡似的。
他這個唯一一個沒用軍中教頭,自己練兵的屯長,終究是紮了某些人的眼。
這所謂的抽調,就是一次摸底,一次檢驗。
一千五百新兵,等會兒誰是騾子誰是馬。
拉出來溜一圈,高下立判。
表現不好的,怕是就要去填那第一道血線了。
“趙鋒,還有你們幾個,都過來!”
錢衝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召集了麾下所有的軍官,四個百夫長,十個屯長,一同進了他的半候大帳。
帳內氣氛凝重。
錢衝沒有坐上主位,而是站在那張巨大的行軍地圖前。
直接拿起一個冰冷的麥餅,大口啃了起來。
“都坐。”
他含糊不清地說道,三兩口就將一個麥餅吞下肚。
“本來還想再等三天,有一周時間,把新兵再操練操練。”
錢衝擦了擦嘴,目光掃過帳內每一個人,“但剛得到消息,大乾的援軍已經過江,最多兩日,便能抵達建陽城下。”
此言一出,帳內眾人臉色齊變。
“所以,等不了了!”
錢衝一拳砸在桌案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兩個時辰後,攻城!此戰,必須拿下建陽!隻要啃下這塊硬骨頭,我們就能順勢席卷全椒、東城、曆陽三縣,整個九江郡,便有半壁江山,是我陳公的天下!”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厲,帳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攻城,便要有先鋒。”
錢衝的目光變得冰冷,“除了中軍撥來的那些不成建製的炮灰,按照規矩,各部都要出人。每個軍候要出一百人!我為半候,麾下需出五十人,組成先鋒營,第一波攻城!”
五十人!
四個百夫長和十個屯長的呼吸,瞬間都變得粗重起來。
第一波攻城,那就是用命去填!
去消耗城頭守軍的箭矢和滾木礌石!
說是先鋒,其實和炮灰沒什麼兩樣,九死一生!
錢衝端起一碗粥,喝了一大口,滾燙的米粥似乎也無法溫暖他冰冷的聲音。
“吳斌、周光”
他一一點名,“你們四個百夫長,各部出十個老兵。”
隨後,錢衝又看向趙鋒和另一個不受百夫長管轄的新任屯長。
“趙鋒,孫平,你們二人,各出五人。”
話音剛落,吳斌立刻就站了起來。
“將軍!這不妥!”
他急切地說道,“我手下的弟兄,都是微末時就起事的老兵,每一個都是寶貝!讓他們去第一波攻城,白白死在城牆下,太虧了!他們的價值,應該是在破城後的巷戰裡!”
周光等其他三個百夫長雖然沒開口,但臉上那不情不願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誰都不想把自己辛辛苦苦拉起來的隊伍,就這麼當消耗品填進去。
“我這不是在跟你們商量。”
錢衝緩緩放下粥碗,眼神陡然變得淩厲無比,一股上位者的威壓瞬間籠罩了整個大帳,“這是軍令!誰不服,我現在就摘了他的腦袋!”
吳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終究是不敢再多說半個字,隻能恨恨地坐了回去。
錢衝冷哼一聲,目光再次掃過眾人。
“人湊齊了,還差一個領頭的。你們誰,願意統領這五十人的先鋒營,去奪那頭功?”
帳篷裡,死一般的寂靜。
落針可聞。
誰去?
這跟直接去送死有什麼區彆?
五十個臨時拚湊起來的人,麵對數千守軍的城池。
彆說頭功了,怕是連城牆根都摸不到,就會被射成刺蝟!
所有人都低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心,生怕被錢衝點到名字。
吳斌的目光,悄悄落在了自己麾下的屯長姚偉身上。
他記得,前幾天自己還許諾過,要保他一個百夫長。
姚偉感受到了吳斌的目光,身子一僵,腦袋垂得更低了。
整個人像是要縮進地裡去,恨不得自己從沒來過這個帳篷。
吳斌的眼裡閃過一絲鄙夷,卻也無可奈何。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道平靜卻清晰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
“屬下願往。”
石破天驚!
眾人猛地抬頭,循聲望去。
隻見趙鋒站起了身,對著錢衝,抱拳一揖。
“我趙鋒。願去奪取那,先登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