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之內,死寂一片。
錢衝那張黑臉,此刻更是沉得能擰出水來。
他死死盯著趙鋒,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年輕人。
那眼神裡,有驚愕,有不解。
更多的,卻是一閃而過的惱怒。
“胡鬨!”
錢衝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碗筷“哐當”作響。
“你懂個屁的先登!那是拿命去填的無底洞!你以為是搏虎那麼簡單?滾回去,老老實實待著!”
這一聲嗬斥,中氣十足,卻帶著一股子恨鐵不成鋼的維護之意。
帳內不少人都聽出來了,錢將軍這是在護著這小子。
可偏偏有人不想讓他如願。
“將軍此言差矣!”
吳斌猛地站了起來,臉上掛著一抹古怪的笑意,“趙屯長有此雄心,正是我輩楷模!我義軍正是用人之際,有此猛將,豈能因愛惜而阻其建功立業之路?”
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
卻像是一把軟刀子,直接架在了錢衝和趙鋒的脖子上。
趙鋒聞言,緩緩轉過頭,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吳斌的臉上。
他什麼話都沒說。
那眼神,平靜,深邃,像一口古井,不起半點波瀾。
可吳斌被他這麼一看,心裡莫名地咯噔一下。
準備好的一肚子話,竟有些說不出口。
趙鋒不說話,就這麼看著他。
這一下,輪到吳斌急了。
他本想激趙鋒幾句,沒想到對方根本不接茬。
這種待價而沽的姿態,讓他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悶感。
“諸位!”
吳斌環視一圈,對著帳內其他幾個相熟的百夫長和屯長使了個眼色,“趙屯長勇冠三軍,有搏虎之力!願為我軍奪此頭功,我等難道要拖後腿不成?”
他身邊那個精悍的屯長姚偉立刻會意,硬著頭皮站了出來:“吳百夫長說的是!趙屯長若能先登,是我等所有人的榮耀!”
“沒錯!這可是連升三級之功!”
“對!我等佩服趙屯長的膽氣!”
“將軍,便允了吧!”
幾個人一唱一和,氣氛頓時被烘托了起來。
吳斌見火候差不多了,眼中閃過一絲得色,他轉向趙鋒,聲音陡然拔高:“趙鋒!既然你有此決心,我吳斌便在這裡把話放下了!你若真能奪下‘先登’之功,他日將軍提拔你為百夫長,甚至連升三級,我等都絕無二話!心服口服!”
這話一出,帳內再次安靜下來。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請纓了,這是一場賭上名聲和前程的豪賭。
趙鋒要的,就是這句話。
他不再看吳斌,而是再次轉向錢衝,躬身一揖,聲音鏗鏘有力。
“將軍,末將,願往!”
錢衝看著他,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
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
他知道,這小子的打算,原來是這個!
自己攔不住了。
“好……”
一個字,仿佛從牙縫裡擠出來。
“滾去準備吧。”
會議散去,吳斌等人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很快,四個百夫長便湊了四十五個老兵油子過來,交給了趙鋒。
這些人大多手腳發軟,知道要乾什麼。
看著趙鋒的眼神,像是看一個傻比。
畢竟他們沒有選擇的權利,但趙鋒有啊!
趙鋒沒理會他們,徑直回了自己的營地。
五十個漢子早已列隊整齊,身姿挺拔,眼中帶著一絲緊張和狂熱。
“此去攻城,九死一生。有誰願意,隨我一同去城牆上走一遭?”
趙鋒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
無人退縮。
“我願去!”
“屯長,算我一個!”
趙鋒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一個敦實的漢子身上。
“趙富貴,你出來。”
那漢子一愣,隨即挺胸出列。
趙鋒記得他,趙家村的人。
家裡孩子多,他是最不受待見的老三,才被送來當兵。
這三天操練,他最是刻苦,總想著建功立業,回去讓爹娘高看一眼。
“你,還有你們四個。”
趙鋒又點了四個人,“隨我出征!”
“是!”
五人轟然應諾。
趙鋒帶著拚湊起來的五十人,來到前軍指定地點。
另一個半侯麾下的五十人先鋒隊也已在此等候。
領頭的是個滿臉虯髯的屯長,見趙鋒過來,大步上前。
“你就是那個搏虎的趙鋒?還主動請纓當先鋒?”
虯髯屯長上下打量著他,眼神裡滿是驚奇。
趙鋒點了點頭。
“好小子!是條漢子!”
虯髯屯長一拍大腿,“老子叫王大疤,是個粗人,佩服英雄!這趟,我們這五十號人,都聽你號令!”
就這樣,趙鋒臨時接管了這支百人敢死隊。
他帶著隊伍,繼續向前。
越往前走,空氣中的血腥味和緊張感就越濃。
終於,他們來到了陣列的最前方。
與其餘攻城部隊彙合。
這一次攻城,他們這樣的先鋒軍,每個軍候出100人。
共有5000人!
而在他們身前,赫然還有一支大約五百人的隊伍。
這五百人,裝備雜亂,神情麻木。
一個個麵黃肌瘦,眼神裡看不到半點生氣。
他們沒有統一的軍官,隻是被幾個老兵像驅趕牲口一樣聚攏在一起。
王大疤湊過來,壓低聲音道:“這都是剛剛篩下來的,都是練了三天,卻連隊都站不齊的廢物。他們是第一波,上去送死,消耗箭矢的。”
“不過說真的,你小子練兵有點東西!你的那十名兵,看起來精氣神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趙鋒身後的兵,尤其是他麾下的那五個。
此刻看著那五百個炮灰,再看看自己。
心中忽然明白了他們屯長那三天的真正用意。
一股寒意,從每個人的脊梁骨升起。
嗚——嗚——
蒼涼沉悶的號角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在整個建陽城外回蕩。
城牆上,無數乾軍士卒的身影湧現,密集的箭鏃在晨光下泛著森冷的寒芒。
趙鋒緩緩抽出腰間的環首刀,刀鋒映著他年輕而冷酷的臉。
“攻城!”
隨著督軍傳令。
一聲令下,前方那五百名炮灰,在皮鞭和喝罵聲中,發出一陣混亂的嘶吼。
隨後扛著簡陋的梯子,如同潮水般向著那座雄城湧去。
大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