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簪在距離老者脖根一寸處停下。
阮槿手腕被人死死扼製住,先前爬起來的少年怒目圓瞪:“你想殺人?”
“放開!再晚一瞬,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
她眸色凜然,聲線如淬了冰的鞭子,抽的空氣都凝滯三分。
紀淵的手掌僵住,心莫名顫了一瞬。
好強的氣場。
阮槿趁機鬆開指尖,發簪掉落到另一隻手,快速紮向倒地老者的氣管,再迅速拔出。
紀淵震驚不已,他剛竟因少女的一個眼神分心,還讓她偷襲成功!
憤怒包裹著羞惱,一把短刃抵在對方脖頸。
“你找死!”
阮槿不慌不忙,坦蕩直視少年:“他是肺腑被撞擊,內生氣囊壓迫心脈,必須把氣放了才能活!”
“荒謬!我從未聽過簪子插氣管的救人手法,休要狡辯,你就是圖謀不軌!”
卻在下一秒,聽見一道微弱的嗓音:“住…手…”
原本倒地不醒的老人,竟睜開眼,連胸口呼吸也逐漸平穩。
“祖父!”紀淵驚喜不已,匕首沒注意深了一毫。
阮槿歎了口氣。
老者看到阮槿頸側的刀痕,瞳孔驟縮:“逆子!還不快給這位姑娘致歉!”
紀淵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忙不迭收起匕首,還是有鮮血從刀口滲出,刺紅他的眼。
“我…”紀淵拱手,“在下唐突,請姑娘恕罪!”
阮木槿不甚在意掏出帕子捂住傷口,“世界之大,你沒聽過不代表不存在,公子氣度不凡,難道沒聽過管中窺豹,時見一斑的道理。”
紀淵麵紅耳赤,頭垂得更低。
“姑娘教訓的是,不知姑娘家住何方,令尊是誰?姑娘救了我祖父,就是我們一家的恩人,改日必備厚禮答謝姑娘大恩。”
阮槿擦拭傷口的動作一滯,“不用,舉手之勞罷了。”
上一世,紀長風死於氣脹之症,就在今日。
本來還有一線希望救治,因為馬車側翻他被甩出車窗後,立即被人挪去醫治,剛到醫館人就咽了氣。
紀家上下悲痛不已,皇帝聽聞噩耗,更是罷朝三日,祭奠這位敢於直言不諱的禦史大夫。
禦史,三公之一,是統領禦史台的副丞相。
紀長風為人耿直寧折不彎,在朝中得罪不少人,能做到禦史大夫的位置,同樣是因為他不偏不倚敢於直諫,很得皇帝信任。
加上紀家不涉黨爭,在朝堂如火如荼戰隊太子人選之際,依舊能保持清流,做個純臣,這樣的忠義之士,皇帝怎能不愛,幾乎大事小情,都愛找他商議。
比如近日,朝堂上討論最多的,和北狄蒼狼部的聯姻。
阮槿從思緒中回神:“老人家年紀大了,我剛檢查發現,好幾處地方有骨折跡象,回去即刻用夾板固定,避免二次損傷。告訴大夫,喉管的傷口是用來放氣的,不會影響患者說話,等愈合就沒事了,記得多燉煮牛膝杜仲豬骨湯,對傷口有幫助……”
紀淵比在課堂聽夫子授課還要認真,連連點頭。
等車夫拴來新馬車,二人合力將老爺子扶進車內,再出來時,隻見到阮槿離去的背影,忙喊:
“姑娘,你還沒說你是哪家的……”
阮槿回到將軍府不久,雲織也回來了。
“四千兩,刨去承諾給當鋪掌櫃十之一的報酬,還有兩個做戲人的費用,還剩三千五百八十兩,”雲織將銀票放在桌上,“按照姑娘的吩咐,兌了二百八十兩碎銀,其他換成銀票。”
阮槿正在練字:“你辦得很好。”
雲織上前為她研磨,笑了起來。
“奴婢方才去當鋪,掌櫃的恨不得把我當財神爺供起來,還問下次若有這麼好的買賣,還找他!”
一天前,阮槿讓雲織將硯台送到當鋪,並跟掌櫃談好了交易,隻等拿了庫房的銀子,再吊錢氏上鉤。
錢氏比她想的還要自作聰明,白白又給她送了一千兩。
“姑娘,你從哪找來的假硯台,真能蒙混過關嗎?”
阮槿淡定道:“誰告訴你是假的?”
雲織愕然:“您怎麼會有沈大公子的硯台?”
“彆人送的。”
阮槿思緒飛遠,想起一段更為久遠的記憶。
那年春深,她十二歲,躲在門前梨花樹下抹眼淚。
宣紙上的字跡糊成一團,父親方才當著賓客的麵,說她寫的字不堪入目。
“這是誰家的小哭包?”青竹般清朗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她抬頭,看見個身著月白錦袍的少年郎,斜倚在樹杈上,望著她笑。
“要你管!”她張牙舞爪。
少年翻身躍下,衣袂帶落一陣梨花雨。
蹲下來與她平視,掃了眼被她哭花的宣紙:“我像你這麼大時,寫的字比這還醜。”
“騙人!”她盯著他腰間白鹿書院的玉牌,“字醜怎麼上白鹿書院?”
“因為我得了這個。”少年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塊硯台。
她愣愣接過硯台,觸手生溫的硯麵上刻著四個字,墨鏽長春。
“借你玩五年。”他起身時故意踩到她寫壞的宣紙,“等你能把‘永’字寫出八個鋒來……”
“就還給你?”
少年回頭衝她眨眨眼:“就送你更好的。”
……
阮槿看向麵前白紙上的“永”字,失了神。
她很早就能寫出八個鋒了……
阮槿不願再想,拿出二十兩遞給雲織。
“上回說好的,賞你一年俸祿,剩下的算這次辦事機靈的獎賞。”
雲織眼冒金星,大大方方收下,揣進懷裡:“多謝姑娘!姑娘真好!”
阮槿看她一眼財小模樣,不由跟著一起笑出聲。
“姑娘你笑了!”雲織又有點想哭,“您回來後一直心事重重,這還是奴婢第一次見您笑。”
“是嗎?”
阮槿扶上麵頰,她有多久沒笑過,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或許是在得知七公主死訊後,或許早在回京被毀容途中,她連笑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想起七公主,阮槿擔憂道:“宮裡有回信嗎?”
雲織搖頭。
阮槿回來第一日,就收到宮中傳來的密信。
七公主知道她回京很是高興,又聽聞她受了傷,擔心不已。
可惜她如今諸事纏身,又在風口浪尖之上,不方便出宮。
北狄是善戰的遊牧民族,現任北狄王老邁,即將上位的準新王要迎娶王妃,點名要大夏國嫡公主,才能匹配得上北狄王子尊貴的血脈。
而當今皇帝膝下,隻有七公主是先皇後所生。
前世,阮槿嫁入侯府不久,聽到七公主死在北狄的消息,幾乎哭得斷氣。
偷偷溜出府,找到七公主逃回京的貼身婢女,才知北狄王子人麵獸心,不僅折磨死不少女人,還沒有人倫,兄弟父子共享女人。
北狄人截斷了公主求救的書信,將她脫儘衣物,關在牢籠,日日忍受鞭笞和侮辱,死前身上沒一處好皮。
想到這兒,阮槿幾乎要將手中茶盞捏碎。
北狄人狼子野心,此次聯誼不過是戲耍大夏,用嫡公主給將士們振奮士氣,等待來年起兵叛亂。
兩國交戰,卻用小小女子泄憤,簡直豬狗不如!
“再寫一封。”
阮槿望著窗外搖搖欲墜的朝顏花,神色凜然。
留給她和七公主的時間不多了。
這一次,她絕不能任由好友踏進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