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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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下樓時,扶茵實在忍不住扯了一下錢銅的衣袖,“娘子,藍小公子的臉色,你可瞧見了?”白了青,青了紅,她都不忍看下去。

管他什麼臉色,就因為頭上頂著個知州的爹,所有人都順著他捧著他,她偏生不慣著,令她沒想到的是,拖欠了幾年的賬單,藍小公子竟然暈暈乎乎,真給了。

一筆意外的收獲。

“錢七娘子。”身後突然一聲喚來。

錢銅回頭,看著匆匆追上來的年輕公子,疑惑問道:“藍公子還有事?”

藍小公子嚅囁一陣,終於鼓起了勇氣,紅著臉結巴問:“你,你之前是不是也喜,喜歡過我?”

多情的小公子一臉悲傷,仿佛隻要她搖一下頭,立馬就能落淚。

一個表姑娘,一個崔家娘子,他還嫌不夠鬨騰?憑什麼,他又不是金子銀子,非得所有姑娘都喜歡他

然而此時沉甸甸一疊銀票捂在她的衣袖內,還是熱乎的,裡麵最小的麵值隻有十兩,看得出來藍小公子是掏光了家底。

若他是一疊票子,便沒什麼好說的了,錢銅微微垂首,歎息一聲,語調裡滿是無奈,“藍公子,都過去了。”

藍小公子還是落淚了,朦朧不清的一點好感逐漸擴大成了莫大的遺憾,堵住他的胸腔,也激起了他的保護欲,“錢娘子放心,過幾日待金陵的官差過來,我會在他們麵前,為錢家美言。”

公子一片赤誠,把自己都感動到了。

可惜敢許人承諾的,往往都是一些說不上話的人。而世上的生存規則也從不是美言,利益至上,大過於一切。

錢銅笑了笑,對他行了一禮,“多謝藍公子,待公子大婚那日,我再攜大禮,前來討一杯喜酒。”

——

從茶樓出來,日頭已經偏西,扶茵要去叫馬車,“幾位夫人沒見到娘子,想必早已走了,咱也回吧。”

“不急。”錢銅沒回,買了幾包甜糕提上,去了一趟城中最大的鹽莊。

鹽莊掌櫃的小女兒今年六歲,喜歡坐在門檻上,遠遠瞧見人來,雀躍地呼道:“七娘來了。”

錢銅衝她一笑,問道:“有沒有好好吃飯?”

小姑娘拍了拍圓鼓鼓的肚皮,“飽飽的。”

錢銅便從身後提出了甜糕,對她晃了晃,“還能吃得下這個嗎?”

“能。”小姑娘眼珠子鋥亮,猛點頭。

“昨日表現不錯,這是獎勵。”錢銅把甜糕遞給了她。

小姑娘拿了甜糕很是高興,好奇問:“七娘的那位故人公子,認出您了嗎?”

“嗯。”錢銅點頭,“已請到家了。”

小姑娘又問:“我還能見見他嗎?他長得真好看。”

小屁孩也知道美醜。

“不能。”錢銅道:“他脾氣不好,不喜歡小孩兒,見了你會擰斷你脖子。”

小姑娘被她唬住,緊縮著頭,活像一隻胖乎乎的橘貓。

錢銅被她的模樣逗笑,摸了摸她的頭,“小孩彆問那麼多問題,去玩吧。”

掌櫃的正在內院盤點鹽缸,聽到消息趕出來,一麵整理擼起來的衣袖,朗聲招呼道:“七娘子來了。”

錢銅抬頭喚道:“王叔。”

王掌櫃正要找她,這幾日家主為了知州府的親事,四處奔走,忙得不見人影,他托人傳了好幾回話都沒回,今日見錢銅來了,寒暄幾句後,王掌櫃便壓低聲音問:“這幾日好幾處莊子的人都來問話,鹽價咱們要不要抬?”

朝廷派人過來的消息,如今已鬨得滿城風雨。

皇帝若真是來清算當年的賬,四大家必然遭殃,錢家隻怕再也拿不到鹽引,這一批鹽將是最後的一筆利潤,得抓住時機,狠賺一筆。

鹽價雖有明文規定,若想謀利,他們有的是辦法。

“不抬。”錢銅道。

王掌櫃詫異地看向她。

“一點風吹草動,便鬨得風聲鶴唳,人還沒查過來,自己倒先急著落下把柄。”錢銅道:“勞煩王叔與各莊傳個話,老夫人的吩咐,鹽價不許抬,誰要敢在背地裡搞名堂,錢家必不輕饒,皆按行規處理。”

怕王叔為難,又道:“三日後海棠樓見,他們有何異議,親口與我說。”

年輕的少女說話時神色平靜,不慌不亂,論歲數都能做各位掌櫃的孫女了,身上卻有一股能鎮定人心的淡然。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底下的這些人私下都喚她為小主子。

錢家男丁稀薄,老大一家子出事後,餘下的三房竟沒一個男丁,家主三十多歲才得來一位姑娘,家主夫人的肚子再也沒了動靜。

家主不納妾,將來唯有過繼。

三房四房的妾室,如今正在拚命搏男丁,搏出來了,便是錢家未來的繼承人。

在這之前,七娘子仍是小主子。

王叔應了令,忙派人去傳話,見她沒急著要走,便帶她去看了庫存裡的積鹽。

天色入暮,錢銅離開了鹽莊,在附近的一間茶館內簡單用了晚食,接著去街頭買了幾塊剛出籠的甜糕交給扶茵,“拿回去給姑爺,提醒他,今夜我不在家。”

她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

一日的功夫,宋允執大抵已將錢家的府邸摸清楚了。

他所住的地方乃錢七娘子的居所,同她的住所僅一牆之隔。

因新晉姑爺的身份,午後屋裡來了一批一批的人,打水的、換茶的、擦地的忙個不停,目的為何,他心知肚明,看破不說破。

粗俗之人,他不與其計較。

阿金被錢銅留下來後,成了宋允執的貼身小廝,遇見眼珠子太過分的,便抬腳踹向對方的屁股,“看什麼看?是你該看的?”

“金兄饒命,小的錯了。”小廝摸了摸屁股墩兒,麵色嬉笑,毫無半點悔過之意。

這一幕落在從小家教嚴格的宋允執眼裡,難以理解,鄙夷地收回視線。

商戶就是商戶,毫無規矩。

見他獨自一人飲茶,誰也不搭理,阿金覺得無趣,走去院子裡與修剪花草的仆人閒聊。

阿金問:“昨兒又輸了多少?”

“什麼叫又?”

“就你那手氣,又菜又愛賭,一年到頭都給咱七娘子白乾了。”

“我樂意,總比你一個月月俸全都進了嘴,肚子裡一過,什麼也不留好。”

“誰說沒留?你瞧瞧,我這結實的胳膊,大腿”

宋允執不想再聽到這些汙穢之詞,奈何兩人學不會控製嗓門,他不得已起身,走去門前。

正挽著衣袖的阿金一愣,回頭問:“宋公子怎麼了?”

話音一落,便見宋允執雙手握住門扇,冷冷地盯著他,“啪——”一聲合上了門。

“姑爺生氣了?”

驚愕又帶了一些調侃的嗓音隔著門縫傳進來,宋允執扶住額頭,突然有種為何自己會在此,要受此等折磨的恍惚。

忍到天黑,門外的下人終於安靜,不再聒噪。

宋允執坐在屋內,等夜色更深。

戌時末,房門被敲,“宋公子。”

宋允執冷眼看著阿金進來。

阿金無視他的不待見,笑嗬嗬地把手裡糕點遞過去,“娘子給宋公子剛買的甜糕,還熱乎著呢,今夜莊子有點事,娘子明早再回,公子早些歇息。”

宋允執不接,阿金便把甜糕放在他身旁的木幾上,安靜地退了出去。

腳步聲越走越遠,宋允執也開始了自己的計劃。

錢家家主的書房他白日去過,路線已經摸透,但時候未到,不能打草驚蛇,他去了僅一牆之隔的院落。

先拿到白日的那幾個賬本,查清楚鹽價,兩日之內,他要讓錢家成為頭一個殺雞儆猴的對象。

宋允執動作利落地摸到了主屋的後窗,因主子沒回來,屋內沒有點燈。

就著月光鑽進去的那一刻,他鼻尖便聞到了一股屬於女子的馨香,與他身上的清冽氣息完全不符,像極了雨後晨間剛綻放的月季。

錢家的這位七娘子似乎很喜歡花草,滿院子都是,也不足為奇。

夜色太暗,他看不清,不知道她的屋內的陳設是不是如沈澈所說的那般奢靡無度。

奢靡又如何,很快便會夷為平地。

他開始翻箱倒櫃。

小娘子的床榻也沒放過,最後在木幾旁的一個小匣子內,看到了白日的那幾個賬本。

厚厚一摞,在觸手碰到的一瞬,他便察覺到了周圍氣息的不對勁,來不及等他做出反應,黑暗中一道火折子突然亮起,霎時照出了正坐在對麵蒲團上的小娘子。

她靜靜地盯著他的手,麵容平靜,嗓音沒有一點溫度,“給你點燈了,看吧。”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青年的臉色僵硬。

落在賬本上的五指一蜷,緩緩收回來,隔著跳躍的零星火光與小娘子冰涼的黑眸對峙。

不用想,今夜明顯是針對他設下的一場局,等著他上鉤。

他低估了她的防備心。

既然失敗了,沒什麼好說,隻能硬碰硬,他摸向腰間銅劍。

錢銅依舊舉著手中的火折子,不慌不忙,看著他的動作,“三。”

宋允執不知道她在數什麼。

“二。”宋允執感覺腹中一刺。

“一。”

隨著她最後一聲落下,他腹中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襲來,劇烈的痛楚讓他生出了嗡嗡耳鳴,劍沒抽出來,先跪倒在了地上。

錢銅這才起身,點亮了屋內的燈盞,緩聲道:“金蟬之毒,你以為我騙你的?”

宋允執臉色蒼白,渾身經脈被撕扯,連瞳仁一時都沒有辦法聚攏。

她不是說此蠱隻會使人全身麻痹?

她就是個騙子!

錢銅提著燈盞,慢慢靠近他,蹲下來歪頭看著他額頭上不斷冒出來的冷汗,問出了他心裡的疑問:“是不是覺得我沒有一句真話?”

那就對了。

“你要乖乖把那甜糕吃了,便沒有這番痛苦。”她看著他掙紮,那雙白日被陽光浸透說要與他一起好好過日子的眸子,此刻冷漠的沒有半絲感情,“而如今,你就受著吧。”

青年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雙目因疼痛和憤怒充滿了血絲。

他要殺了她!

他還倔?

錢銅不信邪,非要殺一下他身上的衝勁。

此時的青年毫無招架之力,輕易就能被人推到,小娘子把他按在地上,一雙手捏住他的臉又捏又搓,“今日離開前我便警告過你,不要讓我失望,三番兩次落在我手上,還不認輸叫你不服氣,叫你深更半夜偷賬本,不讓你疼一番,學不會乖乖聽話”

她不僅狡詐,她還惡。

曾經高高在上的宋世子,世人眼裡聖潔的月光,從不知失敗為何滋味,哪裡受過如此侮辱,在被她捏住臉的那一刻,宋允執眼冒金星,腦子已被攪成了一團亂竄的火焰。

他要殺了她。

要將她碎屍萬段。

“說,還偷不偷?”

青年咬緊牙關。

錢銅又捏了一下他的臉頰,“不說不會給你解藥。”

“不、偷。”

宋允執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如何說出那兩個字的,說完之後,幾近於模糊的意識被黑暗徹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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