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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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知州大人的兒子不嫁,滿院子的表公子不選,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野男人,就稱上姑爺了。

曹管家忙著驅散瞧熱鬨的人群,錢銅和她的‘新姑爺’則被錢夫人攜來的錢家女眷堵在了廊下。

錢夫人目光來回在兩人身上流轉一圈後,捂住胸口好一陣才質問出聲:“這,這到底從哪個旮旯裡蹦出來的?!”

她問過三房四房,都不認識此人。

錢銅道:“宋昀稹。”

“什麼?”

錢銅留意著側後方餘光裡那道一動不動的影子,想來大抵是被氣壞了,連日頭都不避,看向錢夫人,重複道:“他叫宋昀稹。”

“宋,宋”宋什麼不重要。

看他一身低等的粗布,錢夫人的腦袋一陣陣暈厥,連府上的下人都比他穿的好,“你莫不是在那橋底下”隨便撿了個人來。

她到底要乾什麼?氣死她嗎?!

“母親慎言。”錢銅沒讓她把侮辱的話說出口,打斷道:“他正聽著呢,往後抬頭不見低頭見,母親還是給彼此留點情麵。”

接受是一個過程,錢銅無視錢夫人即將要厥過去的神色,往青年的身前走了一步,擋住投過來的大半視線,“人,你們也看了,今日甭管誰來,他也是姑爺。”

曾經是他們親口應下,往後無論她喜歡誰,都可以。

如今她自己選了,他們便沒有阻攔的理由。

新姑爺他們見過了,她便側身與身後的郎君依次引薦道:“這位是母親,三嬸、四嬸今日她們忙,咱就不叨擾了,改日再一一拜會,我先帶你去見父親。”

說完,她腳步往前推開重圍,等著青年跟上。

走了幾步沒見動靜,錢銅回頭。

日頭下的青年一張臉被曬得微微泛紅,眸色卻是冷冰冰地看著她,立在那始終沒有動。

“走啊。”錢銅催他一聲。

這麼多人都看著他呢,內宅婦人的打探令人窒息,恨不得瞧進人骨頭縫裡,把他全身上下都看個清楚,他不覺得彆扭?

宋允執實在驚歎於此女的自信。

在她臉上完全沒有看出半點強迫於人的心虛,麵上的催促理所當然,彷佛篤定了他一定會跟著她走。

然小不忍則大亂。

事到如今,萬不能前功儘棄。

停頓片刻後,他到底動了腳底,跟在她身後。

——

錢銅帶著人過去時,錢家家主錢閔江早聽小廝稟報了遊園內發生之事。

她不嫁知州,嫁其他任何人,於錢家而言都一樣。

聽到消息,錢閔江連生氣的精力都沒了,是以,錢銅領著人過來時,錢閔江連頭都沒抬,“你喜歡就好,橫豎我這個當父親的,管不了你。”

錢銅沒應她,讓‘姑爺’候在門外,一人進屋安靜地走到了錢家家主身旁。

錢家家主從小便是幾個兄弟中最為發憤圖強的一個,除了睡覺,其餘時間幾乎都在書房,一雙眼睛快熬壞了,每日還埋在賬本堆裡。

此時他麵前攤開的賬本,便是昨日他出去收的死賬。

和預想中的一樣,顆粒無收。

錢銅探身拿起來,翻開。

錢閔江看她一眼,道她是來賠罪的,他這輩子隻有這麼一個女兒,心頭到底軟了軟,“陳年死賬,收不回來也罷,既不與知州府許親,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

嘴上如此說,又無可奈何,疲憊地抹了一把臉。

錢家的前景不太樂觀,失了知州這門親事,在朝廷麵前,便徹底失去了依仗,若被朝廷所棄,錢家該何去何從?

找樸家

那是一條萬不得已的路。

當年皇帝前來求助,四大家彼此探取口風,最後由樸家帶頭做出的決定,拒絕了皇帝,其餘三家包括錢家,陸續跟風。

四大家從亂世開始便相互扶持,走到今日,樸家一家獨大,商船遍布東南海麵,連朝廷都要忌憚三分。倘若還是當年的亂世,錢家此次跟在樸家身後,四大家族再度聯手抵製,朝廷未必能將他們怎麼樣。

可如今朝廷治國五年,天下太平,兵馬越來越強,早已不是當年。

且樸家頭一個站了隊。

前不久樸家的二公子已與平昌王的小女鳴鳳郡主定下了親事。

連樸家都與朝廷攀關係了,其餘三家哪裡還坐得住,個個蠢蠢欲動,錢家的鹽引在揚州,朝堂上沒什麼人脈,唯一結識的人便是藍知州。

親事不成,人情尚在。

他待會兒再去走走,花費些銀子,看能不能托藍知州在前來查辦的官差麵前替錢家美言幾句,或是引薦個機會,他好前去打好關係。

如此一來,錢家與知州府的這門親事,便再也沒了可能

錢閔江抬頭看向自己唯一的女兒,她正盯著賬本麵色淡然,與兩年前那個跪在祠堂,質問他‘為何’時的倔強,判若兩人。

絲絲愧疚牽著心臟,但更多的是無能為力,錢閔江終於看向了門外的未來姑爺,問道:“哪裡人?”

“金陵來的。”錢銅翻著賬本,頭也沒抬,答道:“之前走鏢為生,家中雙親已故,跟前有個弟弟,是個書生,我已調去貨運那頭記賬。”

富人家撿人的事,很尋常。

但對於自己一輩子的婚姻,她是不是太敷衍了?

錢閔江總算回過神來,伸出手指頭在錢銅的額頭點了點,“你簡直是”等不到喚人進來,他主動起身去了門口,把立在門檻外的青年,全身上下仔仔細細地打探了一番。

高個兒,肩寬。

相貌格外出眾。

一身粗布綠衣立於簷下,一手握於腹前,一手背在身後,神色沉穩,眼神沒有半點漂浮之意,倒是不卑不亢

大抵知道她選人家的原因,錢閔江問:“你叫什麼?”

一陣安靜。

屋內的錢銅回眸,正好瞧見青年投射過來的寒涼目光,似是忍了很久,墨眸裡都快迸出火花來了,怕他牛脾氣上來,錢銅替他回答了,“宋昀稹,日光昀,草禾叢生的稹。”

青年緊繃的麵上很快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意外。

即便轉瞬即逝,錢銅還是看到了,拿了案上的幾本賬本出來,望向郎君的眼眸裡便帶著邀功一般的欣喜。

她猜得沒錯。

人如其名,人的名字與命運掛著鉤的,他就應該是這兩個字。

對於她的得意,宋允執無心去嘉獎,心中隻有忍辱負重。錢家家主打探他的同時,他也將錢家家主打探了一番,年歲與他所打探的消息相符,五十多歲,微胖,宋錦玉帶,左手拇指上帶著一個極為誇張的金色板指。

典型的富商裝扮。

待將來進了牢獄,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既已進了我錢家的門,自不會受虧待,不過有一樣,我錢家容不得品德低劣之人,謹記,做好自己的本分。”

人已帶回來,過了眾人的眼了,總不能再趕出去,能不能成,先放在府上考察一段時日再說。錢閔江招來小廝,進屋去尋了一套墨硯和兩張一百兩的銀票,作為見麵禮。

宋允執沒接,錢銅替他接了。

離開時,在錢家家主的審視下,宋允執不得不對這位未來的‘嶽父大人’行了一禮,“晚輩謝過錢家主。”

——

回去的長廊下,錢銅懷裡抱著賬本和墨硯,瞅著身旁冷臉了一路的郎君,開口逗他,“還在生氣?”

宋允執側目,觸到她臉上的笑意後,立馬轉回頭,默不作聲。

錢銅也沒惱,行於他身側,緩聲道:“我不知道你對揚州了解多少,對我錢家又了解多少,但從今日起,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可以告訴你。”

青年眼尾輕輕一瞥。

聽她繼續道:“我錢家世代鑿鹽,憑借成熟的鑿鹽技能,拿到了揚州鹽引,在此盤踞上百年,成為四大家之一,你是不是覺得很有錢?”

難道沒有?

想起她頭上的那隻金簪,這才注意到她今日戴的是一頂白玉珠冠,看成色,隻會比那頂黃金發冠更貴。

宋允執默認了她的說法。

“這不,上麵的人也如此想。”錢銅道:“覺得咱們四大家過於猖狂,錢太多,得收拾收拾,如今的錢家正處在風尖浪口上。”

廊下太空蕩,她挨他近了一些,一邊漫步一邊道:“樹大招風,未雨綢繆,這節骨眼上,唯有低調行事方才有機會平安度過,是以,我找了公子來,並非一時之興,羞辱你,一為拉低貧富差距,二為降低外界的仇富之心,讓旁人瞧瞧,咱們為商者也有不如意之處。”

為拉進與他的距離,她可謂一番推心置腹。

宋允執算聽明白了,腳步慢下來,頓在廊下,問她:“我便是你的不如意?”

她倒沒說錯,確實是。

她會很慘。

麵對郎君的不滿,錢銅噎了噎,原來宋公子不僅自尊心強,還是個敏感之人,連連搖頭否認,“不你是我的救星。”

她要不看看自己是何嘴臉?宋允執沒理會她,收回視線抬步再往前,便聽她喚他,“宋昀稹。”

宋允執有些後悔用了自己的小字,家中唯有母親喜歡喚他小字,他已經習慣了應答:“嗯。”

“我並非輕賤於你。”少女追上他,因逆光而立,微微側身躲開了刺眼的日頭,麵朝著他,投過來的小片目光裡被朝陽所照,眸色誠比金堅,她道:“我是真心要與你過日子的。”

宋允執偏開頭。

若非身上的蠱蟲尚在,隻怕真會被她所騙。

她是不是真心不重要,橫豎她早晚會落在自己手上,嘗儘人間淒苦。

“拿著。”不待他再往前,身旁的小娘子把手裡的東西一股腦兒全扔在了他懷裡,細聲抱怨道:“好重。”

捏了捏酸澀的胳膊,錢銅從他懷裡拿回了自己的賬本,餘下的墨硯和兩張銀票都留給了他,安撫道:“見麵禮是少了些,但也勝在於無,郎君如此想,你才來揚州兩日,便白白得了兩百兩銀票,是不是會開心許多?”

他雖進了錢家,擁有了數不儘的家財,但人要懂得知足,方才能過得快活。

到路口了,她還有事要忙,沒功夫陪他,囑咐道:“你先回去歇息,午後我讓阿金帶你熟悉一下府邸,該你的不會少,不要做出讓我失望的事。”

她腳步利索,來去恍如一陣風。

宋允執回過頭,便隻見到了她身後飄逸的裙裾,見她把手裡的賬本交給婢女,吩咐道:“這幾個賬本彆讓人碰,帶回屋裡先鎖好了。”

宋允執多看了一眼。

被錢銅喚做阿金的小廝,是個十足的大胖子,昨日在茶樓堵門的四大門神之一,長得五大三粗,但心思細膩,很會看人眼色,上前去接他手裡的硯台,“姑爺,奴才來拿吧。”

宋允執回頭,兩道冷目盯著他。

阿金也算見證了新姑爺誕生的整個過程,知道他這一記冷眼裡的含義,笑了笑,改口道:“宋公子,奴才替您拿著吧。”

人都進門了,也不知道他在倔個什麼勁。

——

錢銅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錢老夫人喜歡禮佛,院子也建成了佛堂的模樣,從家主所住的遊園穿過去,經過一條狹長的夾道,再入院,看到的景色便與先前的截然不同。

沒有花花草草,沿路可見參天老樹,整個院子聽不到丁點說話聲,氣氛莊嚴肅靜,往裡走,幽幽的香火味便撲鼻而來。

掃地的小廝與婢女們見她來了,安安靜靜地點頭行禮。

錢銅徑直去往老夫人的靜月軒。

腳步剛到簷下,昨日曾露過一麵的嬤嬤聽到傳話,走出來迎接,“七娘子來了,老夫人正在誦經,奴婢領娘子進去。”

平日這個時辰,老夫人早就誦完了。

錢銅往裡看了一眼,進門前輕聲問嬤嬤,“祖母今日可還好?”

刑嬤嬤笑了笑,“都好,七娘子來之前,老夫人還進了一大碗地瓜粥呢。”

遊園的事已過半個時辰了,該傳的消息早傳到了這裡,心情好,食欲也不錯,錢銅明白刑嬤嬤想說什麼。

她選對了,找的這位姑爺,老夫人並不反對。

意料之中的事,錢銅進去屋子裡候著。

老夫人年輕時便愛清淨,待子孫滿堂後也不像旁的大家族每日一家子都要前來‘上朝’,早些年便免了子孫的請安。

沒什麼大事,平日這裡沒人進來,院子清淨,屋內的陳設也簡單,除了幾件常用的家具,沒有過多的添置,原木地板被擦得一塵不染,三麵窗紗一開,卷簾拉到頂,光線照進來,乾淨又敞亮。

錢銅沒坐,去神龕內供奉的觀音像前,上了一炷香。

磕完頭起身,便見刑嬤嬤攙著老夫人走了進來。

老夫人快七十的年歲,腰身卻依舊挺拔,常年禮佛的緣故,麵相愈發寡淡,清明的眸色,依稀還能看出年輕時的精明能乾。

“祖母。”錢銅對她行禮。

錢老夫人點頭,抬手比劃讓她入坐,嗓音不徐不疾,“樹大招風的道理,你父親永遠也參不透,你這一步走得好。”

老夫人難得誇人,刑嬤嬤抬起頭看向坐在前方,乖巧聽話的七娘子,麵上不覺也含著笑。

“你千方百計把人尋來,自也滿意。”錢老夫人看向她,“把底細查清楚,彆不明不白。”

錢家大大小小的事情,沒有一樣能瞞過這位老祖宗,她劫人之事,自也瞞不過她,錢銅額首回道:“是。”

錢老夫人沒再說話,目光落在她身上,靜靜地打探。

錢銅也沒出聲,始終保持著端正的坐姿。

漫長的安靜之後,老夫人的視線終於收了回來,緩聲道:“崔家大房,畢竟你大姐姐還在,路子彆都堵死了,給她點體麵。”

——

扶茵最怕的就是去老夫人院子,喘不過氣,後來錢銅看出來了她的害怕,便也不再帶她,每回都是一個人前去。

錢銅剛從老夫人院子出來,便見扶茵堵在了門前,阻止道:“娘子千萬彆回院子。”

錢銅好奇:“要賬的來了?”

扶茵搖頭,但也差不多,“門都要被擠破了,三爺四爺去找家主說理,三夫人四夫人便來找娘子要個說法,問娘子為何就不能選表公子。”

為何要選?

就那群成日無所事事,又自認為活得比誰都通透的婦人,生出什麼樣的奇葩念頭,都不見怪,忙了一個上午她滴米未進,午食的點都過了,這要是回去八成又吃不上。

惹不起躲得起,錢銅讓扶茵去備馬,“咱去酒樓。”

揚州四大家各有各的地盤,錢家手裡攥著揚州的鹽引,崔家便占了揚州的各大酒樓、茶樓,但凡大點的鋪麵,幾乎都是崔家的產業。

錢銅選了一家靠近鬨市的茶樓。

四大家雖說暗裡較勁,到底打斷骨頭連著筋,明麵上維持著和氣,日常也在相互走動來往,錢銅一露麵,沒人不識她。

掌櫃熱情地領她去了雅間。

酒菜呈上來時,進來的人卻不是掌櫃,而是知州大人的小兒子,藍小公子。

小公子風流成名,眼波含春,看誰都深情。

錢銅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今日她大抵來錯了地方,這處茶樓早已不是大姐姐的了,被崔家易了主,如今歸他藍小公子所有。

“錢娘子。”藍小公子拱手招呼。

錢銅起身回禮,“藍公子。”

昔日的定親對象狹路相逢,難免有微妙的尷尬,藍公子捋了捋自己的衣袖,試探問道:“錢娘子今日來茶樓,是為?”

前一日給人傳話要他另娶美嬌娘,後一日又來了人家茶樓,確實容易引起誤會,錢銅解釋道:“我”

“我就知道錢娘子會來。”藍小公子等不及打斷,又道:“昨日的那些話我沒當真。”

錢銅意外地看著他。

“崔家家主今日約了父親飲茶。”藍小公子像是一個通風報信的內應,語氣急切地道:“半個時辰前便到了。”

錢銅詫異,不太明白藍小公子的用意,是讓她錢家聞到風聲趕過去,與崔家打擂台,兩女爭一男?

他腦子有病。

藍小公子靠近一步,“七娘,父母之命並非我本意,我”

“我來收賬。”錢銅不耐煩打斷。

藍小公子愣住。

“這間茶樓在我錢家賒了幾年的鹽,統共欠下兩萬五千七百兩,聽說藍小公子最近手頭闊綽,還請把賬給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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