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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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出師未捷身先死。

戰亂時都未曾嘗過這等憋屈的滋味,如今天下太平,成了皇親國戚,卻被一個奸商家的小娘子玩於股掌之間。

能忍嗎?

不得不忍,宋世子的命還捏在對方手裡,馬車在座下搖晃,壓抑的氣氛之下沈澈窺了宋世子好幾眼。

宛如皎月的公子爺,黑眸沉如寒潭,膚似月,唇激朱,眉眼繼承了長公主的英氣,五官則隨了宋侯爺的俊秀。

除此之外,宋世子還有屬於他獨特的軒昂與名氣。金陵才子,玉麵將軍,能文也能武,加之侯府世子和戶部侍郎的身份,使他成為了當今金陵炙手可熱的人物。

尋常劫人,無非‘財色’二字,‘財’他們便是因為這一身窮酸打扮才被人欺負至此,自是沒有。

那就隻剩下了一個‘色’字。

沈澈回想起那女賊千方百計也要問出宋世子的親事,心中對此次遭劫的原由已有了猜測,他早說過,以他宋世子的容貌身披麻袋也無用,哪個小娘子看了不迷眼?

看得太入神,目光沒收住,宋世子朝他望了過來,黑岑岑的雙眸,浩氣淩然,人心裡的那點壞心思頓時無處遁形。

沈澈忙問:“宋兄,是覺得哪裡不適?”

宋世子搖頭,蠱蟲已沉睡在他體內,麻痹感褪去,與尋常沒什麼差彆,他問:“此女的身份,你可有了斷定?”

比起跑馬、鬥蛐蛐,沈澈最不喜歡的便是動腦子,“管她是誰,待找到藍知州逼她拿出解藥,再宰了她。”

宋允執沉默。

見他不語,沈澈自知失言。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他們已然成了笑話,這時拿出皇帝外甥,皇後侄子的身份去壓製對方,除了打草驚蛇,更顯出了二人的無能。

來揚州前兩人實則並不相熟,長公主嫁給宋侯爺時,皇帝還在蜀州帶他的草鞋軍,相同的年歲裡,宋允執坐在學堂聽先生講課,沈澈則奮力跟在馬屁股後追逐。

兩人唯一的交際,便是每年的春節。

每年年關長公主都會帶上宋允執去蜀州看望他舅舅,那時沈澈時常跟在姑父身邊,最喜歡與這位金陵來的貴族少年攀談。

儘管很少得到回應,但也不妨礙他同旁人吹噓,他有一個在金陵的貴族好兄弟。

皇帝登基後,沈澈被安排在禮部任職,而宋允執則為戶部侍郎,交往並不多。

沈澈最為敬佩的便是他的冷靜,連皇帝都說隻要有他宋世子在,便沒有辦不成的事。

沈澈收回了適才的荒唐之言,“我知此趟任務容不得有半分閃失,這筆賬先且記在這兒,待拿到解藥,扒了她的皮,宋兄知道她是誰了?”

宋允執是有了一些眉目,但不完全確定。

四大家族之首,樸家,家主一脈膝下有四子,並無女郎。

盧家的女郎均已出嫁,家族中餘下的小輩皆為孩童,與今日的小娘子年歲不符。

剩下崔家與錢家。

崔家,子嗣最多,可能性最大。

崔家位於揚州西側,他們今日所到的碼頭為南碼頭,照座下馬車速度,約莫半個時辰便可達崔家大宅。

然而馬車隻行駛了兩刻便停了下來。

婢女熟悉的嗓音傳入馬車內,“送兩位公子走後門,帶到娘子的院子。”

沈澈的暴脾氣又來了,“爺這輩子從未走過後門!”

肩頭剛被宋允執摁住,便又聽到外麵婢女一聲冷哼,“雖說娘子看上了公子,但奴婢勸公子,還是識相點為好,要戒驕戒躁,切莫自傲忘形。”

沈澈還沒見過如此囂張的女子,鼻子裡都噴出火來了,轉頭看世子,“宋兄”

宋世子一貫的冷靜,眸子底下淬著看不見的寒冰,“將死之人,你理她作甚?”

不是崔家,是錢家。

揚州世代鹽商,這一代家主乃錢閔江,膝下有一獨女,單名一個‘銅’字。

錢銅。

人如其名。

——

錢銅的馬車停在了錢家正門。

三步踏道之上,兩扇黑漆大門敞開,鎏金獸首銜著精銅門環,在日光下泛出金黃而沉靜的光暈。

跨進門檻,是一道天然和田青玉影壁,上麵雕刻著一副百子圖,繞過影壁,迎麵一大片生機勃勃的花木世界。垂絲海棠,玉蘭樹,石榴樹,金桂依次排開,十步一顆,隨時節次第綻放,眼下正值海棠與玉蘭爭豔,清淡的花香一路綿延至府邸深處。

曹管家從左側紫檀所製的抄手遊廊迎來,“娘子,知州夫人來了,正與夫人在院子裡說著話,娘子可要過去?”

錢銅疑惑道:“不是說約好了下一個春宴?”

曹管家隨在她身側,神色彆扭,頗有些難以啟齒,“夫人原本是約了知州夫人下回再議,可藍小公子院子裡出了點事夫人臨走時,被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纏住了腳步,一番鬨騰,得知對方乃借住在知州府的表姑娘。”

知州府的表姑娘身懷六甲,攔住了要與藍小公子議親的錢家夫人。

後宅內百年不變的破事。

一個藍小公子,吊了崔錢兩家好幾年,年歲也不小了,忍不住繁殖實屬常理,隻是錢銅道:“母親知道。”

她語氣很輕,又並非疑問,曹管家忐忑抬目,卻見其麵色平靜,瞧不出喜怒來,忙道:“知州夫人已應承,在娘子進門之前,此女不會留在府上。”

這是留不留的問題嗎,扶茵板起臉道:“親事還沒定下來,誰說要進他藍家的門了。”

曹管家打心底裡也不喜歡這門親事,眼下卻是錢家唯一的出路,家主和夫人明顯不想放棄。

正為難,錢銅接了話,“我去瞧瞧。”

通往正院的途中,有一排月洞門錯落相串,人從裡麵經過,能看到月亮的陰晴圓缺,月亮的儘頭乃一座歙石砌成的九曲橋,橋下引入了一汪活水,潺潺水波下幾尾錦鯉清晰可見。

一名身穿蜀錦的貴婦立在溪水邊,看婢女投喂魚食,嗓音緩慢而沉重,“世上幾人能擁有慧眼,預料未來之事?當年發動戰事時宮中尚有兩位皇子,各自擁軍五萬之多,八年的時間,竟也相繼消磨了個乾淨,倒是偏於一隅的陛下漸漸殺出重圍,從天狼手中奪回了金陵,如此造化不隻是你們錢家沒想到,就連那些個當朝老臣,也難預料”

立在她身側的婦人衣冠赫奕,連連點頭,感激道:“是是夫人通透。”

“陛下何等心胸,可畢竟是在最艱難之時被拒,這一口氣換做誰能咽得下去?怪就怪我家那口子在揚州待久了,有了感情,把這兒當成了自己的家,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從中周旋,方才得來五年喘息,如今是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了,看在咱們姐妹一場的份上,今日我不妨與你透露,此次派來揚州追查的人裡,有一位乃皇後的親侄子,沈家那位小公爺”

“此子伴隨陛下征戰多年,年輕人心火旺,難免不去翻當年舊賬。”

對方婦人麵色一白。

貴婦又問:“你們錢家世代靠鑿鹽起家,卻也依附朝堂,據我聽來的消息,手裡的鹽引可是今年到期限了?”

婦人的臉色更白了。

貴婦掃了一眼對方額頭上的細汗,笑了笑,轉回了語氣, “倒並非沒有回旋的法子”

婦人急忙承諾,“若知州大人能替咱們度過難關,咱們錢家”

“娘子回來了。”婦人的說話聲被不遠處奴婢的問候聲打斷,聞言抬頭,便見對麵石橋上匆匆趕來的錢銅,霎時如見了救星,緊繃的神色慢慢放鬆,方才察覺額頭有汗,掏出絹帕拭了拭,與一旁貴婦討好道:“夫人不是說想瞧瞧這丫頭嗎,這不,人回來了。”

說話間,對麵的小娘子已跨過了橋麵,與前來的客人熱情招呼道:“知州夫人來了。”

少女笑顏的一襯托,園林裡的花木都失了顏色。

知州夫人並非頭一回見她,可每回見到人,目光都忍不住落在她身上停留一陣,不免惋惜若她不是商戶,配自己的兒正適合。

真要娶個商戶,比起崔家的姑娘,她更喜歡這位錢家小娘子,知州夫人含笑應道:“近日春日濃,七娘子上哪兒賞景去了?”

走近後,錢銅對她蹲了個禮,細聲細語回道:“母親喜歡吃深海黃花,今早我便去碼頭,瞧瞧有沒有新鮮貨。”

知州夫人滿麵豔羨轉向身旁的婦人,“錢夫人養了個好閨女,瞧瞧,多孝順。”

這話總算給了錢夫人一些底氣,即刻端出為人母的架勢,輕聲埋怨道:“我豈是那等貪口腹之欲之人,曹管家尋了你半天,怎麼才回來?”

錢銅沒抬頭看錢夫人臉色,解釋道:“路上女兒遇到了崔家六妹妹。”

崔錢兩家雖有聯姻,關係卻沒有得到緩和,尤其最近兩家為了爭知州的小兒子,暗裡較勁,就差明麵上翻臉了。

礙於知州夫人在,錢夫人不好多問兩人見麵是不是又起了齟齬。

便聽錢銅繼續道:“我原想邀請崔妹妹一道來府上,崔妹妹卻道今日沒空,說什麼著急去替一位公子贖馬鞍。”

前一刻還眉開眼笑的知州夫人,臉色驟然一變。

她那混不吝的小兒子,前幾日因打賭輸給了樸家一副馬鞍,極不甘心,今日錢夫人去家裡提親,他還放出了話,隻要錢家替他贖回了馬鞍,他立馬應下這門親事。

合著轉頭又找崔家了。

蠢貨。

一副馬鞍能值多少錢。

她在崔錢兩家周旋,替他擺平後宅破事,為的便是能談出最高的籌碼,他倒好,一副馬鞍把自己賣了。

知州夫人沒心思再留,“你們母女好好相聚,我便不打擾了。”

馬鞍的事,錢夫人自然也聽說了,生怕被崔家搶了先,急忙挽留,“夫人,不是說好了留下來用飯,宴席我都讓人備好了”

“改日吧,咱們姐妹還愁沒機會相聚?”

錢夫人不放心,追上去,“知州夫人,咱們可說好了”

錢銅望著兩道身影,你追我逐漸漸走遠,不慌不忙地接過身旁奴婢手中的魚飼,逗起了溪水裡的幾條錦鯉。

待錢夫人送走知州夫人後再回來,便見她蹲在小溪旁與一群婢女逗著魚兒說笑,一時急得跺腳,“你,你還有閒心喂魚,親事都要被人搶了!”

錢銅頭也沒回,“誰要搶便給她,我又沒說要嫁。”

錢夫人一愣,“你不嫁?錢家怎麼辦,你可知這回朝廷派來的是什麼人”

“什麼人?”錢銅突然起身,差點撞到錢夫人湊上前來的腦袋,不待她發作,便正色道:“知州夫人今日來是拿鹽引威脅你了?”

“我錢家鹽引即將到期一事,人儘皆知,並非秘密,朝廷真要為難錢家,他小小一個知州能保得住?”

錢夫人也知道這些道理,可,“那,那能怎麼辦,他已經是揚州最大的官了,知州夫人說,藍家在朝廷也算說得上話”

天真。

錢銅戳破了她的幻想,“藍家不過是趁四大家倒之前,打一場秋風,錢家若還想保住家業,並非攀附權貴,而是自斷羽翼,避其鋒芒。”

錢夫人茫然道:“如何避?”

錢銅:“我成親。”

她一會兒不嫁,一會兒又要成親,錢夫人不知道她要乾嘛。

“不嫁知州府,嫁個潦倒漢。”錢銅看向呆愣中的錢夫人,“人我已經選好了,等父親回來,我再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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