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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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因公子的態度轉變,兩人再次被請上了茶樓。

沒套麻袋,雙手也沒被綁,心甘情願地坐在了‘劫匪’對麵。

杉木所製的茶床之上又添了兩盞白瓷茶杯,春季裡的第一道嫩芽經沸水浸泡後,散出沁人心脾的清香,小娘子的淺色眸子便透過那縷若有若無的白煙,目不轉睛地盯著公子的臉。

肆意之姿,猶如在欣賞她的囊中之物。

公子剛經曆了一場廝殺,發絲間還殘餘了些許花瓣殘葉,但神色冷靜,眼裡蘊著寒霜之意,無聲地落在她手裡的那把青銅劍上。

當今聖上登基後,明文規定不許百姓無故攜帶兵器,私自持兵器者徒一年,能像他這般大搖大擺佩劍者,隻有一個身份。

他是一個武夫,乾的應是鏢局的生意。

施在他身上的藥散得差不多了,也見識過他的功夫,錢銅沒把劍還給他,當著他的麵擱在了自己懷中。

破舊的牛皮劍套跌落在她堆積起來的雪白羅裙裡,如墜雲層,霎時給人一種很奇怪的碰撞之感,公子避開目光,終於抬頭,迎上了她的眼睛。

近距離的對視,比起適才在樓上樓下的那一眼清楚許多,他確實擁有一張好看的皮囊,錢銅有些恍神,但絕非心虛,禮貌問道:“公子貴姓?”

宋允執漠然道:“宋。”

身旁沈澈朝他看去,太過倉促,兩人私底下隻串通好了隱藏身份,打入奸商內部,並沒有想好要用何化名。

小娘子也盯著他,等待著他的下文,然而公子惜字成金,說完了姓氏便沒了下文,錢銅不得不追問:“名呢?”

“昀稹。”

沈澈眼皮一跳。

宋侯爺與長公主獨子,宋允執。

字:昀稹。

在朝中人有的稱他為宋世子、宋將軍、宋侍郎,鮮少有人知道他的字。

“宋昀稹。”微妙的三個字被小娘子含在口齒之間,輕念了一遍,邊念邊觀察著公子眼波裡的變化,見其黑眸沉靜,如粼粼清波,絲毫不畏懼她的猜忌,便也不再懷疑,莞爾誇道:“好名字。”

接著問道:“年歲幾何?”

這回她在公子的眼裡看到了細微的波動,但那點波動逐漸被她眼裡的執意壓了下去,沉默片刻後,他道:“去歲已及弱冠。”

與她猜想的相差無異。

“那”他眼裡的防備太明顯,錢銅到底頓了頓,雙手握住跟前的茶盞撫了撫後,撩眼去看他,“許親了嗎?”

麵對一個敢公然行劫之人,即便是一位小娘子,宋允執也不敢掉以輕心,從坐在她對麵的那一刻開始,隨時都在防備她耍花招。目光正隨著她動作移到了那白瓷茶杯上的一截粉嫩指尖上,聞此言,眉目不由輕蹙,視線落回在了她臉上。

小娘子雙眸幽靜,瞳仁黑白分明,不似以往看他的那些目光或羞澀或瘋癲,眼底除了映照進去的瀲灩春光,無獻媚,也無戲謔之意。

彷佛隻是為了好奇。

然而並不妨礙他對此類問題的排斥,冷硬地道:“與你何乾?”

“好好說話!”扶茵先出聲。

沈澈後出聲,“放肆!”

扶茵詫異地看著突然跳起來的落魄郎君,人都在油鍋裡了,不明白他哪裡拿的底氣,冷臉擊了一下手掌,四名牛高馬大的武夫推門而入,如四座大山,雙手交叉與胸前,堵在門口,擺出了仗勢欺人的架勢。

兩個草根,下船便得罪了一群地痞,隻怕崔家的人此時已在外麵等著了。

扶茵不怕他囂張。

沈澈心中卻在估量,宋世子說的沒錯,果然是一條強大的地頭蛇,就是不知道已冒出了幾寸。他性子雖衝動,但不笨,配合著宋世子的冷靜,一言不發。

僵持之下,錢銅退了一步,“那我們換個問題。”她轉頭問沈澈,“你呢,小郎君,叫什麼?”

且不論為何到了他這裡就不稱公子,成了小郎君了,沈澈還真不知道自己該叫什麼名字,再看宋允執,靈機一動,“他乃家兄,我單名一個‘澈’字。”

對於突然多出來的弟弟,宋世子沒否認,神色始終不動。

小娘子接著發問,問的都是沈澈,“你們哪裡人?”

“做什麼的?”

“家中有幾口”

兩人在來時的路上便造好了身份,沈澈對答如流。

“金陵人。”

“家族做的是走鏢生意,因頭上無人,金陵混不下去,我與兄長便來揚州謀生。”

“父母已逝,隻餘下我和兄長。”

錢銅對他所說的話並沒有懷疑,“若隻是謀生,二位的目光也太短淺了些。”

“我能給你們更多。”錢銅扶了扶頭上的鑲珠金冠,語氣緩慢,“你們或許不認識我,但你們所在的這間茶樓是我的”

在她偏頭間,那道金光再次灼燒了宋允執的眼睛,閉眼的一瞬,繼續聽她語氣闊綽地道:“外麵的街巷,有一半都是我的。”

獵物的氣息愈發濃烈。

兩人不覺屏住了呼吸,宋允執也在那道金光中暗自定下了目標,“查的就是你。”

“我並非虧待屬下的主子,若公子跟了我,一日之內,保準你們在揚州能擁有一套自己的住所。”許好了兩人未來,錢銅推了推跟前的茶杯,“這杯春茶,敬我與宋公子初次相識。”

被她下過一回藥,誰敢再喝她的茶。

宋允執不動。

錢銅也不介意,端起了自己那杯,一飲而儘,飲完後並沒有擱下,白瓷茶杯在她的手指中翻轉一陣,問道:“宋公子可認得這陶瓷?”

宋允執早在第一回上樓見她,便留意過她身旁之物。

此物不凡,但不應該是他此時的身份能認出來的東西。

“茶杯乃‘類雪’白瓷。”小娘子自問自答,突然伸手把茶杯遞給他,“我在上麵鑲嵌了一隻金蟬,公子幫我估量估量,這東西在金陵,值幾個價?”

白瓷上鑲金蟬,此等奢靡做派,宋允執原不想理會,卻聽她道:“公子若是猜對了,我就把劍還給你。”

一個合格的武夫,應該劍不離身。

她一手遞茶杯,一手攥住劍柄,非要讓他給出一個辨彆的答案來。

無非是在懷疑他的身份。

宋允執探身,五指如同蒼勁的竹節,修長又好看,巧妙地從她的指縫之間穿過,接了那盞被她已輾轉翻過好幾回的白瓷杯。

她所說的金蟬,是一顆黃豆般大小,鑲嵌在了瓷杯的底部。

然就在他注目的一瞬,金蟬突然竄動,竟是隻活物,沒等他反應過來,掌心便傳來了一道刺痛。

宋允執瞳仁一縮,白瓷茶盞被他甩出去碎在了地上,抬眸怒目而視。

沈澈也看到了,憤然起身,怒指錢銅,“你對他做了什麼?!”

“彆動。”錢銅及時禁錮住了宋公子的手腕,提醒他,也提醒一旁激動地想要拔劍相向的‘宋’家小郎君,“蠱蟲死了,公子也將命不久矣。”

沈澈眼裡滴出了血,惶恐地觀察著宋世子的臉色。

宋世子眼裡則滴出了寒冰,緊緊盯著眼前大膽包天的小娘子。

錢銅似是察覺不到公子們的憤怒,輕拍了一下他壓緊的指關節,“放鬆,捏太緊了,公子也不好受。”

誠如她所說,那金蟬鑽入血脈內,稍一用力,整條胳膊便會傳來麻痹之感。

此女接二連三的詭計,令人防不勝防,著實可惡又可恨。

“公子放心,此蠱蟲蘇醒之時,隻會讓公子暫時使不出力道,不會傷及性命。”錢銅知道他生氣,不去看他的眼睛,掰了一下他的手指沒掰開,手指頭便一個一個地往他指縫裡鑽。

察覺到她的意圖,宋允執不由瞠目,厲聲質問:“你做什麼?”

奈何他如今用不上力,反抗無效,且小娘子有一顆頑強的心,細嫩的手指很快與他十指相扣,“啪——”一下攤開了他的手掌。

隻見掌心內有一個針眼大的小口,正冒著血珠,錢銅歎了一聲,抬眸看他,“瞧,都出血了,說了不讓你用力。”

溫柔的眸光,來得毫無緣由,灼得他一陣戰栗,他從未與女子有過肌膚碰觸,手指間的纏繞讓他血液加速,神色繃緊,麵部變得僵硬。

他並非任人宰割的善類,這一刻他有了要改變計劃的打算,不想與此女再糾纏下去。

他要殺了她。

“兵不厭詐,是公子輸了呀。”錢銅一麵安撫他的情緒,一麵從袖筒裡掏出絹帕,把他掌心內的血珠抹乾淨,方才迎上公子火光四濺的深邃眼眸,“對不住了,不是我不相信宋公子,人心難測,在我把命運交給公子之前,公子的命也應該要掌握在我手裡。”

她的命運?

她是察覺出什麼了?

但小娘子沒說太多,把絹帕塞在了他手裡,“公子不能殺我,蠱蟲雖不傷及性命,若每月不用藥,還是會死的。”

斷定了他不會妄為,她淺淺一笑,露出了勝利者的得意。

宋允執並非沒與女子打過交道。

接觸過的大多循規蹈矩,偶爾有些頑皮的,也不過是耍出一些賴皮的手段,從不知一個女子能狡詐至此。

眼前的女子,穿著打扮與金陵的世家娘子差彆不大,行為舉止也稱得上端莊知禮,可唯有那雙淺色瞳仁含笑時,方才暴露出她眼底幾近於邪乎的狡黠。

那張得逞的笑顏無疑刺激了他的怒火,奮力從她五指間把自己的手掌掙脫出,人也站了起來,餘下一張沾了血漬的絹帕輕輕飄落在茶案上。

這小娘子太可惡,沈澈再也忍不住,一掌朝她擊出去,“你找死”

適才還在沏茶的扶茵,及時出手擒住了他的肩膀,速度敏捷,招數狠辣,功夫竟不在他之下。

錢銅將‘宋’小公子憤怒與錯愕看在眼裡,警告道:“小郎君也不能殺我,殺了我,你就沒兄長了。”

捏住對方的命脈,無論何時都是最管用了。

如今的她有恃無恐,先前宋公子不願意回答的話,她可以再問了,“宋公子能告訴我了嗎?”

宋允執還沉浸在她小人得誌的嘴臉之中,心中重複立誓,一旦她落入自己手中,必將讓她得到該有的報應。

見他眼裡星火滔天,除了仇恨大抵什麼就不記得了,錢銅不介意又問了一遍:“許親了沒?”

盛怒中的公子抬了一下眸,傾斜的光線映照在他眼底,似琥珀深潭的一雙眼,閃過三分怔愣,七分防備。

早知道他不好馴服,才用了不得已的手段,錢銅以手指輕撥弄了一下茶案上那張染了血跡的絹帕,催促道:“宋公子?”

即便自己不懼她威脅,他也要潛伏將她滿族一網打儘,那答案與他而言,並無半絲損傷,宋允執回答了她:“尚未。”

小娘子似乎很滿意,從蒲團上悠悠然起身,手裡的青銅劍遞到他跟前,“郎君拿好,我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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