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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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風落在那瓣被紅檀戒尺抽得軟爛的頰肉上,再添幾道鮮豔的紅印,幾縷墨發無聲散落,拂過少年青紫的唇角,瞧著好不可憐。

周景林還是頭一次見到薛清芷發火,生怕連累自己,嚇得慌忙跪地,耷拉著腦袋惴惴不敢言語。

殿中安靜了片刻,隻能聽見少年輕輕的抽氣聲。鄔琅皺了下眉,很快便自覺地將臉擺正,清冷烏眸中辨不出任何情緒。

“請公主罰。”

告訴她又能如何?她會好心地放過他,大發慈悲地讓他回去歇息嗎?

怎麼可能呢。

燒得厲害的身子,於薛清芷而言,隻會是更有趣味的玩具,那麼柔弱,那麼滾燙,不是正好任她磋磨擺弄嗎?

見鄔琅一副麻木認罰的模樣,薛清芷氣得眼眶發紅,她越想越後怕,若那日鄔琅真死在了她的床榻上,隻怕她這輩子都要活在夢魘之中。

她沉著臉,吩咐周景林開一道退熱的方子,又命青黛親自跟著他去抓藥。

周景林汗流浹背地退下了。

解安端著茶點進來,遠遠望見鄔琅跪在那兒,腳步不由一頓。薛清芷臉色陰沉,不知又在對鄔琅發什麼火,他猶豫了下,還是壯著膽子走了過去,想為鄔琅求幾句情。

“公主,解安知道他惹了您不高興,您罰他自是應當的,可、可您總要顧著些他的性命呀。您不給他藥,又隻許他吃餿飯,再強健的身子也熬不過去的。”

解安低著頭,小聲道,“解安鬥膽請求公主,看在他生病的份上,許他歇息幾日,待病好些,再來伺候公主。”

解安向來膽子小,平日裡除了奉命為她讀讀話本,私下連話都不敢對她說幾句,這還是薛清芷頭一次聽見解安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她不由皺了眉,語氣有些不悅:“你在胡說些什麼?”

她是重罰了鄔琅,可藥和吃食,她哪樣少了他的?為著不讓他身上落疤,送去治傷的藥膏,都是她自個兒用的最金貴的藥。至於吃食,每日一碗清粥,足以讓他果腹,又能養得一把纖腰,更耐把玩。怎麼到了解安口中,反倒成了她虐待鄔琅一般?

“本宮怎麼可能……”

話說了一半,薛清芷忽而一頓。她隱約記起,給鄔琅送藥和吃食的差事,是阿蕭自告奮勇攬下的。不過一件小事,誰辦都是一樣,她便由著阿蕭去了,事後也未留心過問。

薛清芷狐疑地瞥了阿蕭一眼。

阿蕭眼神躲閃,含糊解釋道:“許是、許是天氣熱,粥放得久了,難免會發餿……”

“那藥呢?”

“藥……”阿蕭頓了頓,臉上端著笑,“阿蕭不小心弄丟了。不過一個賤奴而已,哪裡用得著那麼金貴的藥。”

薛清芷登時怒不可遏。

“你膽子可真大,連本宮交給你的差事都敢敷衍糊弄!”

阿蕭抿起唇,神情有些落寞,“公主有阿蕭一人服侍就夠了。阿蕭不願公主心裡惦記著旁人……”

話音未落,臉上早挨了清脆的一耳光,阿蕭捂著臉,怔了好半晌才緩過神來,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公主竟然打了他!

“本宮如何待他是本宮的事。你算什麼東西?”薛清芷冷笑,“本宮最討厭陽奉陰違之人。你和那些宮人一樣,都是伺候本宮的奴才而已,彆以為本宮給你幾分笑臉,你就可以無法無天了!”

阿蕭呆怔著,眼淚瞬間委屈地盈滿了眼眶:“公主……”

“來人,去小廚房打一碗隔夜的餿粥,讓他也嘗嘗滋味!”薛清芷怒聲命令。

侍衛很快進來,一手端著粥碗,一手掰開阿蕭的牙齒,粗暴地往裡灌。阿蕭痛苦地掙紮著,止不住地乾嘔,那股餿味實在太過難聞,解安都忍不住悄悄捏緊了鼻子。

鄔琅沉默地跪在一旁,長公主的藥很靈,他昨夜便退了燒,隻是夜裡風涼,今早起來又有些反複。身上仍舊沒什麼力氣,到處都痛得厲害,他隻能掐著紫黑潰爛的手心,才能勉強支撐著自己跪穩。至於阿蕭做的那些事,他根本沒有心力去想,也懶得計較。

此刻他的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那便是活下去。

不為自己,也要為那位救了他性命的長公主。

鄔琅低著頭,腦海中不覺又浮現出長公主溫柔的臉龐,還有那雙神靈般慈悲的眼睛,她指尖帶著香氣,像藥,撫過他受傷的臉頰,令他膽怯地不敢呼吸,不敢褻瀆。

他還會再見到長公主嗎?

鄔琅猶豫地想。他如今的模樣很醜,身上更是難看,還是……莫要臟了長公主的眼睛吧。

雖然他很想再被長公主溫柔地撫摸,額頭、臉頰……哪裡都好。隻一瞬就好。他不敢過多奢求的。

忽地,一陣帶著怒的腳步聲打斷了鄔琅的思緒。

“薛清芷,你發什麼瘋!”江貴妃才進殿,便被眼前的一幕氣得險些昏厥,“你知不知道他是蕭尚書家的公子?你怎麼能把他當奴才一樣打罵!”

采秋趕忙上前,讓那兩名壓著阿蕭的侍衛鬆了手,阿蕭麵色慘白,連行禮都顧不上了,隻能扶著地,大口大口地嘔著嘴裡的穢物。

薛清芷驀地站起身來,神色有些不安:“母妃,您怎麼過來了?”

除了她的生辰,江貴妃鮮少踏足凝華宮,隻有偶爾過節之時,才會勉為其難地陪著皇帝來坐坐。

“本宮今日若不過來,怎知你日日在宮裡就乾這樣的勾當?”

看著跪在一旁的鄔琅和解安,想起方才路上遇見的那幾名俊俏的美少年,江貴妃隻覺眼前一陣暈眩。她原以為薛清芷頂多是貪玩了些,哪知她竟會沉溺於這等淫靡放蕩的風月之事。

薛清芷支支吾吾地:“母妃誤會了,兒臣隻是覺得宮裡冷清,想熱鬨些,所以叫他們陪著兒臣而已。”

江貴妃深深壓下一口氣:“你宮裡這些醃臢事,本宮不想過問。隻一件事——你必須去向長公主道歉。你把長公主害到那般地步,卻絲毫不覺愧疚,整日尋歡作樂,好不愜意,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你的良知呢?先生教你讀的那些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起初江貴妃尚能冷靜,可越說心裡越氣,她恨恨咬著牙,語調驟然高昂:“本宮怎麼就生出了你這麼一個蛇蠍心腸的女兒!”

薛清芷怔了怔,眼裡不爭氣地泛出了淚花。江貴妃難得來她宮裡,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就挨了一通罵。

她憑什麼要向薛筠意道歉?是薛筠意自己沒本事中了她的招。成王敗寇,江貴妃該誇她才是。

更何況,父皇都沒有因為此事而教訓她,隻說她是性情率真,一時頑劣,才做了錯事,何必過分苛責。

她想張口為自己辯解幾句,江貴妃卻好像一眼都不願再多看她似的,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轉身便往外走。采秋急忙跟了上去,低聲說著勸慰的話。

薛清芷跌坐回榻上,眼淚大顆大顆地往外湧。她不明白江貴妃為何不喜歡她,連親自撫養她長大都不願意。她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母妃卻視她如陌生人,所以她撒嬌使性,嬌縱跋扈,一遍遍自欺欺人地安慰著自己,母妃也是寵她的,所以才會對她這般縱容。

她恨薛筠意,不僅因為薛筠意樣樣都勝過她,更因為薛筠意有一個那樣疼愛她的母後。薑皇後會帶著薛筠意去騎馬,去禦花園摘梅釀酒,會陪著她在長長的宮道上奔跑起來,放飛她們一起紮的紙鳶。

那是她永遠得不到的東西。

薛清芷怔怔地流淚,嫉妒和不甘在胸腔內燃燒,滾沸著,叫囂著,她終於尖叫起來,用力將手邊的茶盞拂落在地。

滾燙的茶水潑濺了鄔琅一身,鄔琅身子顫了顫,本能地想往後躲,薛清芷陡然轉過臉,雙目赤紅地掐住鄔琅的下頜骨,幾乎要捏出碎裂的脆響。

“都是你這個賤種惹出來的好事!若不是你受傷生病,本宮今日便不會罰阿蕭,母妃就不會對本宮發這麼大的脾氣……一身賤皮子,倒是嬌氣得不得了!”

她一邊胡亂罵著,一邊就要往鄔琅臉上扇去,可那兩瓣可憐的肉早就被戒尺罰得沒一塊好地方了,再看少年身上,更是傷痕累累,慘不忍睹。

“公主,這藥……”青黛躊躇著站在門口,手裡端著剛煎好的藥,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倒了。”

薛清芷聲音發顫,指甲猙獰地嵌進少年紅腫的臉頰裡。鄔琅痛苦地嗚咽出聲,黑眸裡洇著水光,眼眶微微泛紅。

“是本宮對你太好了。”薛清芷臉色緩和下來,語調卻愈發冰冷,“既然這般嬌氣,往後,便罰你每日晨起,先順著凝華宮裡的鵝卵石路好好地走上一圈,何時身子強健了,何時再來伺候本宮。”

鄔琅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薛清芷口中的“走”自然不是尋常的走路,他早早就被剝奪了站著的權利,無論去哪兒,都隻能膝行。

那條鵝卵石路凹凸不平,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儘頭,便是腳踩上去都覺得硌得慌,若真膝行下來,他這雙膝蓋怕是要徹底磨爛。

解安在一旁聽的倒吸一口涼氣,他何嘗不知鄔琅無辜,隻是倒黴地被薛清芷當作了出氣筒,可眼下薛清芷正在氣頭上,他哪敢再多話。

鄔琅鴉睫顫了顫,細細的血絲順著唇角淌下來,將他蒼白的下頜染上一抹昳麗的紅。他終究還是垂下眼,順從地應下了薛清芷無理的要求。

“賤奴領罰。”

他要活下去。

哪怕再苦,再痛。

他這條賤命是長公主救的,長公主沒有允許他死,他便不能,再動那輕生的念頭。

辰時三刻,墨楹帶著幾名宮婢端著銅盆等盥洗之物魚貫入殿,服侍薛筠意梳洗更衣。

昨夜偶然翻到一卷好書,薛筠意一時貪看,讀到子時才歇,所以起得晚了些。她懶懶打了個哈欠,墨楹動作微頓,抬眸望向銅鏡,笑道:“殿下困成這樣,不如再睡一會兒,今日就彆去凝華宮了。”

薛筠意搖頭:“早些畫完,早了卻一樁心事。”

還有四日便是薛清芷的生辰了。那畫隻剩些細枝末節,稍加修飾,便可完工。隻是這畫若是畫完了,往後她大約不會再踏入凝華宮半步。想起昨日跪在她麵前惶恐謝恩的少年,薛筠意不免有些擔心,也不知鄔琅退燒了沒有,可有聽話服藥。

用過早膳,薛筠意便吩咐墨楹推著她往凝華宮去。

遠遠瞧見青黛竟候在正門口相迎,墨楹腳步一頓,臉上神情活像是見了鬼。

青黛笑吟吟地朝薛筠意行了一禮:“長公主萬安。奴婢是奉公主的意思,特意來提醒殿下一聲,因這路上的鵝卵石有些舊了,所以昨日公主便叫宮匠來填了些新的,殿下可千萬仔細著些,莫要摔著了。”

薛筠意低頭看去,見路麵上果然多出了不少青灰色的石頭,本就難行的小路愈發不平,木輪碾在其上,幾乎是一步一顛簸。

“多謝妹妹提醒了。”薛筠意神色如常,對墨楹道,“你小心些,莫崴了腳。”

墨楹忿忿不平地應了聲是,心裡早把這對主仆罵了個狗血淋頭,為了讓薛筠意能舒服些,她不得不竭力放緩了腳步,原本不過一刻鐘的路程,眼下卻顯得無比漫長。

薛筠意漫不經心地望著腳下的路,忽而瞥見那青白的石麵上,有兩條斑駁的血印,曲曲折折,時淺時深,順著她的目光,一路蜿蜒至薛清芷的寢殿門口。

薛筠意眉心微蹙,她想問一問青黛那些血是怎麼回事,兩個小太監已經輕車熟路地上前去,在石階上鋪好了結實的木板,然後恭敬地讓至一旁,等著墨楹推她進去。

內殿中隱約傳來薛清芷懶倦的聲音。

“怎麼這麼笨?快點,再撿不回來,本宮可要罰你了。”她隨手一拋,一顆飽滿的紅櫻桃便輕輕地滾了出去。

纖瘦漂亮的少年跪在地上,拖著磨得潰爛的雙膝,艱難地朝那顆狡黠的櫻桃爬去。膝蓋行過之處,薄紅似朱砂印染,觸目驚心。鄔琅費力地伏低身體,將那顆金貴的果子小心叼在齒間,忍著難挨的痛楚,跪行回薛清芷腳邊。

“真乖。”薛清芷似乎很是享受這個遊戲,懶洋洋地又拋了一顆讓鄔琅撿,“你看,本宮待你多好啊。知道你體弱易病,特地想出這麼個妙法來陪你鍛煉身子。你可要好生感謝本宮才是,知道嗎?”

櫻桃扔得有些遠,直滾到門檻邊才堪堪停下。

鄔琅啞著嗓應了聲是,一刻不敢停歇,隻當膝蓋是兩團腐爛的樹根,以此來自欺欺人地減輕些痛苦。他汗水涔涔地朝門檻爬去,正欲低頭將那顆裹滿了灰塵的櫻桃叼起,忽然聽見輪椅吱呀的輕響。

鄔琅瞬間心跳如擂鼓。

輪椅在門檻前停下,雪白的雲緞映亮了他黑沉沉的眼眸。他慌張地彆開眼,無措地盯著那顆近在咫尺的櫻桃,心口被難堪而絕望的洶湧情緒填滿,沉甸甸地,幾欲窒息。

眼下已是巳時一刻,他本以為薛筠意今日不會過來了。

看看他現在的模樣啊。

肮臟,卑賤,像一條被人踩在腳底肆意玩弄的狗。

他就這樣出現在長公主的視線裡,簡直下|賤得不能再下賤了。

鄔琅不敢抬頭,他害怕在那雙沉靜的眼眸中看見厭惡或是嫌棄的神情,哪怕隻有一瞬,都令他心慌得顫抖。

長公主一定很後悔那日送藥給他吧。

他這般低賤之人,怎配得上她的憐憫,她的恩賜。

薛筠意看著眼前惶恐低著頭,不知在胡思亂想些什麼的少年,眉心緊擰。他瞧著又消瘦了許多,細白鎖骨瘦得令人心驚,臉色也不大好看。

不是叮囑過他,服過藥之後要好好歇息嗎?

薛筠意歎了口氣,彎下腰,在少年的唇瓣碰到那顆臟兮兮的櫻桃之前,先一步將它拾了起來。

鄔琅錯愕一瞬,怔怔地抬起頭。

紅豔的果兒在雪白的帕子裡滾了幾圈,重又變得乾淨。薛筠意微微傾身,把帕子遞到他眼前,輕聲問:“病可好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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