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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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清芷將鄔琅磋磨成這副模樣,又把他丟在這馬棚裡不管不問,定然不會好心地給他治傷止痛的藥。這種程度的傷,若是疼起來,隻怕比受刑還要難挨。

她倒是可以命人去太醫院取了藥來拿給鄔琅,可鄔琅畢竟是薛清芷的人。她很了解薛清芷的性子,自幼嬌寵慣了的小公主,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有著近乎偏執的占有欲,最厭旁人動她的東西。她若是幫了鄔琅太多,反而會讓鄔琅日後在凝華宮中的處境愈發不利。

薛筠意細眉輕蹙,眼中有淡淡的愁緒。

“賤奴……不疼的。”鄔琅低聲回話。

從未有人問過他疼不疼。

好像他生來下賤,活該受著痛,一切都是他應得的,他不該有任何怨言,隻需無聲地承受,所以他從不敢說疼,因為那樣隻會為他招來更加嚴厲的懲罰。

空氣靜默了片刻。鄔琅感覺到那隻細膩溫柔的手離開了他滿是不堪痕跡的臉頰,心下有些許失落。

“本宮不便在此久留。這藥你留著,若是明日還未退燒,便再服一顆。”薛筠意把白玉瓶遞到他手裡。

鄔琅受寵若驚地接過,祈禱著薛筠意沒有看到他被鐵尺抽爛的掌心,紫黑淤痕裡滲著血,蹭花了冷白無瑕的玉。他迅速合攏手心,不敢再多看薛筠意一眼,規矩地磕頭,謝恩。

“賤奴恭送長公主。”

輪椅行遠了,那股淡淡的草藥幽香也隨之消失了。

鄔琅揉了揉紅腫的膝蓋,扶著床站起身,緩緩地坐下來。他用衣袖仔細地將那隻精巧的白玉瓶擦得乾乾淨淨,再小心地藏到枕下,和那朵絹花放在一處。待緩過幾分力氣後,他麵無表情地拿起床頭小桌上的舊碗,閉上眼,大口大口地喝著裡麵的餿粥。

大約是不想讓他餓死,薛清芷每日都會命人送一碗餿粥過來。這兩日他昏睡著,恍惚間已生了求死的念頭,自是滴水未進,可眼下,他忽然迫切地想活下去,這念頭如此強烈,以至於碗中酸臭刺鼻的米粥好像都沒有那麼難以下咽了。

長公主賜了他藥。

長公主要他活下去。

哪怕這隻是她隨手的施舍,於鄔琅而言,已是他冷寂無望的人生裡,全部的光亮。

他不能辜負。

離開馬棚後,解安幫忙牽著流雪,一直將薛筠意送到宮門口。

“本宮不便插手凝華宮中之事,還望解公子若得方便,能照顧他一二。”薛筠意想了想,還是開了口。

她雖然給了鄔琅退熱的藥,但他身上還帶著那麼多傷,最好還是有人照看著。

解安連忙應下來。

“殿下,您為何……要幫那鄔家二公子?”回青梧宮的路上,墨楹終是忍不住問道。那少年是很可憐,可終究是薛清芷宮裡的人,她的人,自個兒不好好養著,反倒要讓殿下來替她照拂,一想到這一層,墨楹心裡便不大舒服。

薛筠意垂眸盯著指尖,良久,才輕聲道:“眾生皆苦,救一條性命,總歸不是壞事。就當是,為自己積德吧。”

她默了默,看向自己無知無覺的雙腿。母後在世時常教導她,她貴為長公主,自應心懷天下,悲憫蒼生,可如今,她連鄔琅都救不了,又何談天下蒼生?

皇帝偏心,宮中人儘皆知。因著江貴妃的緣故,薛清芷自出生起便被皇帝捧在手心裡,她看上的東西,誰都碰不得。她一向懶得與薛清芷爭搶,可這些年來,她處處隱忍退讓,又換來了什麼呢?

母後含恨而終,她身子落了殘疾,往後餘生,都隻能依靠身下的輪椅而活。

薛筠意攥緊指尖,膝上平整的緞麵被扯出褶痕,她久久地沉默著,心中忽而浮現出一個許久不曾有過的念頭。

她不想再做個隻能幽居深宮寂寂度日的公主,雙眼所見,唯有四麵高聳的宮牆,困了母後一生,也終將困她一生。

她要做皇太女,坐上那萬人之巔的高位,要像母後所期盼的那樣,救她自己,也救蒼生萬民。

雙腿殘廢又如何?她會用她的本事讓皇帝知道,她才是最合適的繼位人選。

想必母後在天有靈,也不願看著她就這般頹廢下去,一日日地虛度光陰。

宮道寬闊,前路明朗。

她抬起頭,望著遠處隱沒在宮牆外的山尖和雲霞,日光落在她眼中,將那雙沉靜的眸子映得清亮又堅定。

一回到寢殿,薛筠意便吩咐墨楹去書房,把她去年看過的那套琅州誌拿來。

墨楹愣了愣,回過神後,忙欣喜地應了聲是。

薛筠意曾經很喜歡研讀地方誌,常常把自己關在書房,一讀便是深夜。可自從落了腿疾後,薛筠意好像對一切都失了興致,不僅不再去書房,還吩咐宮婢把她曾看過的書冊、寫過的批注,都收進箱子裡鎖起來。

難得她主動開口,墨楹唇角笑容藏都藏不住,乾活都有了奔頭,很快就把薛筠意要的東西拿到了寢殿。

琅州誌統共三卷,共計三千餘頁,每一頁薛筠意都細細讀過。她年幼時隨林相讀書,常聽林相提起,琅州苦於乾旱多年,每隔幾年便要大旱一場。她心中記掛,便央求林相為她尋來了這套琅州誌,想著若是能從中尋到些治理旱災的法子,也算是為琅州的百姓做了件善事。

發黃的書頁間,還夾著一紙薛筠意親手描繪的琅州輿圖。輿圖事關朝政機密,她隻在皇帝的禦書房中偶然見過一次,大約是從小習畫的緣故,那些毫無規律的線條,她隻看一遍便能過目不忘,事後描摹下來,幾乎能以假亂真。

那時她年紀還小,天真地將畫好的輿圖拿去給林相看,林相震驚不已,先是誇讚她天資聰穎,堪稱蓋世之才,然後才低聲叮囑她,此事莫要讓皇帝知曉。

公主涉政,可不是件小事。

如今想起這些,似乎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薛筠意斂起思緒,將那張發皺的輿圖在長案上一點點地撫平,對著她昔日親筆寫下的批注,重又讀起琅州誌來。

見她讀得認真,墨楹喜上眉梢,悄悄吩咐一旁服侍的宮婢都退下,莫要驚擾了薛筠意。她則輕手輕腳地去了小廚房,吩咐幾個廚娘燉些排骨湯,給薛筠意補補身子。

殿中靜悄悄的。薛筠意太過專注,以至於完全沒聽見院子裡的腳步聲,直至一道溫潤的嗓音在桌案前響起。

“沒見著你宮裡的宮人,本宮沒叫人傳話就進來了。”江貴妃猶豫了下,歉然道,“是本宮唐突了。”

薛筠意默了一息,從容地將輿圖收好,抬頭迎上江貴妃的目光。

“怎會。娘娘是稀客,我該好生招待娘娘才是。”

墨楹端著新沏的清茶進來,見江貴妃站在殿中,吃驚地瞪圓了眼睛。薛筠意側首吩咐:“墨楹,去上些貴妃娘娘喜歡的茶點來。”

“不必了。本宮……隻是今日得閒,過來看看你。”江貴妃抿唇,目光落在薛筠意的腿上。

薛筠意笑了下:“我很好。多謝貴妃娘娘記掛。”

江貴妃今日穿了件樸素的蘇繡織花裙,顏色是淡雅的月白,袖口用銀線繡著蘭,纖纖柔柔地站在那兒。

她與薑皇後是截然不同的女子。一個是溫婉嬌柔的玉蓮,一個是淩寒獨放的紅梅,皇帝有多厭惡薑皇後,便有多喜歡江貴妃。如今皇帝下令嚴守皇後死訊,更不許宮人服喪祭奠,唯有江貴妃能著素衣,皇帝見了,不僅不會動怒,還要端著笑臉哄一句,她穿白衣極美,比天上的月還要美上三分。

薛筠意垂下眼,不去看江貴妃身上刺目的白。宮婢搬來矮凳,江貴妃沒有坐,隻是不安地望著薛筠意,半晌,才低低地開口:“是本宮對不住你。”

是她害得帝後生了嫌隙,是她生出了個心腸歹毒的女兒,竟敢給親姐姐下藥。

自薑皇後病逝,她一直沒臉來見薛筠意。昨日聽皇帝說起,才知薛清芷竟為著一支步搖求到了皇帝跟前,皇帝為此不免又將薛筠意好一頓數落,還當著幾個前來稟事的大臣的麵,怒斥薛筠意不孝。

江貴妃思量再三,終究還是鼓足了勇氣,帶著一早便備好的東西,來了青梧宮。

“這些藥你留著罷。也不知……能不能對你有些用處。”她頓了頓,聲音又輕了幾分,“清芷性子頑劣,做出這樣的事來,皆是本宮教養不善之故。你若要怨,便怨本宮吧。”

“怨有何用。”薛筠意語氣平靜,“事是她自個兒做的,她尚且無悔過之心,娘娘又何必替她道歉。”

江貴妃臉色青白,幾番欲言又止,到底還是將那些蒼白的話儘數咽回了肚子裡,隻輕聲道:“若有什麼本宮能幫得上的,你儘管向本宮開口。”

薛筠意笑笑:“娘娘慢走,我身子不便,就不送娘娘了。”

這便是下了逐客令了。

江貴妃眼眸暗了暗,沒再多言,沉默地轉過身,搭著侍女采秋的手朝殿外走去。

墨楹追上來,身後跟著兩個抬箱子的小太監,“娘娘,這些藥材實在貴重,殿下收受不起,您還是帶回去吧。”

江貴妃歎了口氣:“也罷。”

她登上步輦,微閉著眼,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采秋走在一旁低聲安撫著:“娘娘無需自責,這並非您的過錯。”

江貴妃自嘲地笑了笑:“怎會不是本宮的過錯?本宮當初就不該生下她。”

顧著還有幾名抬轎的侍衛在,她低了嗓,用隻有她和采秋二人能聽到的聲音,恨恨地歎了聲,“一想到她是皇帝的骨肉,本宮心裡就犯惡心。”

是以,這些年來,她對薛清芷不管不問,甚至不曾親自喂過母乳,孩子一出生就送到了奶娘身邊養著。

她承認,她的確沒儘到做母親的責任,可她怎麼也沒想到,薛清芷會被皇帝嬌慣成這副德行,竟然做出毒害親姊這樣荒唐的事來!

定是隨了皇帝的劣根。

世間事,必得順其心意,稍有不滿之處,便要想法子作弄,非得讓自個兒順心才好。

江貴妃煩躁地擰起眉。

采秋忙勸著:“娘娘,往後可彆再說這話了,若叫外人聽了去,告到陛下麵前,可是要掉腦袋的呀!”

江貴妃隻閉著眼:“本宮求之不得。”

采秋一噎,一時無話可說。半晌,江貴妃忽地睜開眼睛,對轎夫吩咐道:“去凝華宮。”

她倒要看看,她這個皇帝教養出來的女兒,整日都在宮裡學些什麼、做些什麼,竟是連心都爛透了。

薛清芷騎在一具白花花的胴體上,手掌握著一截殷勤服侍的勁腰,懶散地擺弄著,神色卻不大痛快。

阿蕭的身材很勻稱,背肌分明,結實有力。她撫著掌下那片小麥色的肌肉,卻總是心猿意馬地想起鄔琅白玉般的肌膚,還有那過分細韌、不堪一握的腰身。

鄔琅本就生得瘦,再加之她有時故意餓著他,那腰便愈發地纖細,把玩起來,真真是愛不釋手。不過這樣做也有其壞處,少年餓得太狠了,難免有些硌手,身上又時常落著傷,自然比不得阿蕭這身精心養出來的皮肉舒服。

此刻服侍她的人十分賣力,時不時溢出幾聲難耐的悶哼。

“阿蕭好喜歡公主……”

薛清芷眸色一冷,懨懨地鬆開手。阿蕭動作一滯,忙爬起身來,小心問道:“可是阿蕭哪裡伺候得不周到?”

薛清芷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經心地問:“鄔琅呢?歇了好幾日了,身子也該好了吧。怎麼不見他過來伺候?”

阿蕭吞咽了下,含糊道:“許是、許是想躲懶吧。”

他握住薛清芷的手腕,癡迷而依戀地往她肩上貼去,“還是讓阿蕭來服侍公主吧……”

薛清芷一把打開他的手,冷斥道:“下去。”

阿蕭舔了舔唇,隻好應了聲是,拿起枕邊的衣裳,慢吞吞地往身上穿。

“青黛。”薛清芷已經轉過臉,揚聲吩咐,“去把鄔琅帶來。”

“是。”

不多時,外間便傳來了熟悉的鐵鏈聲。鄔琅膝行著上前,磕頭行禮:“賤奴給公主請安。”

少年的聲音啞得厲害。薛清芷皺起眉,看著鄔琅脊背上那些紗衣掩不住的潰爛傷口,不悅道:“本宮不是賞你藥了嗎?怎麼還是這副破爛樣子?”

那藥極為靈驗,雖然不能止痛,卻能讓皮肉恢複如初,無論多重的傷,都不會留下疤痕。這麼漂亮的身子若是落了疤,實在可惜。

鄔琅一怔,除了長公主,根本就沒人給他送過藥,他默了默,不想辯解什麼,隻是麻木地將頭磕在堅硬的地板上,“賤奴知錯。”

“罷了。青黛,去叫個太醫過來,給他看看傷。”薛清芷一臉嫌惡。那傷處還流著膿,醜陋極了,真是平白掃了她的興致。

太醫周景林很快趕來,見了鄔琅身上的傷,驚得胡須都顫了顫。他瞟了眼坐在一旁滿臉不耐煩的薛清芷,並不敢多問什麼,趕緊低頭忙活起來。無意瞥見鄔琅微微泛紅的雙頰,他猶豫了下,試探著把上了鄔琅的脈息。

“怎麼了?”薛清芷瞥過來。

周景林皺著眉,半晌才縮回手,如實稟道:“這位……公子,高熱之症有些嚴重,從脈象來看,已經燒了有兩日了,致使氣息鬱結,肝火燥旺。如今雖有所緩解,但還需服藥靜養,否則,他的身子怕是吃不消啊。”

薛清芷隻覺荒唐:“周太醫,你莫不是診錯了脈?他日日在本宮眼前,若起了燒熱,本宮怎會不知?”

她沉下臉,正欲斥責周景林胡言亂語,話到嘴邊,忽而想起那日在床笫間,少年身上那驚異的滾燙。

薛清芷微微一怔。

怪不得那時鄔琅摸起來那麼……舒服。她本以為是喝了那催情藥的緣故,如今想來,隻怕那會兒他就已經燒得意識不清了。

薛清芷不可置信地看向跪在腳邊的少年,後怕地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此刻才意識到,她險些讓鄔琅沒了性命。

心頭頓時湧起一股無名火,薛清芷嘴唇發抖,抬手便是重重一耳光扇在鄔琅臉上。

“你是啞巴嗎?都燒成那樣了,為何不告訴本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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