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他伺候得如何,與你有何乾係。”薛清芷不大高興地瞥了鄔寒鈺一眼,“沒什麼事兒就回你的鄔府去,本宮可沒閒工夫招待你。”
鄔寒鈺麵色一僵,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青黛打斷了話頭:“公主,長公主到了。”
薛清芷懶散地抬起眼睛:“皇姐來了,先去裡頭坐吧。本宮換身衣裳就來。”
鄔寒鈺聞聲轉過身來,愣了一瞬,才回過神向薛筠意行了禮:“見過長公主。”
宮中這兩位公主向來不大對付,在此處遇見長公主,著實讓他有些意外。
薛筠意的目光仍落在跪在他身旁的鄔琅身上。少年以一種極其標準的跪姿跪著,單薄的膝蓋顫抖得厲害,顯然體力已經快要到了極限。
墨楹推著輪椅慢慢往前,她便一點點看得更加真切,鄔琅白皙修長的脖頸上添了好些醒目的青紫淤痕,隻有發狠地用力掐擰,才會留下這般顯眼的痕跡。鬢邊發絲淩亂,遮不住少年臉上鮮紅的巴掌印,紅豔豔的,像初綻的薔薇,帶著刺兒,灼著薛筠意的眼睛。
輪椅行至桌前,兩扇屏風隔絕了薛筠意的視線。她再看不見鄔琅的身影,隻能看見桌案上墨楹擺出的各色顏料,青的,紫的,赤紅的。
鄔寒鈺朝屏風的方向瞥了一眼,猶豫半晌,還是壓低了聲音,討好地對薛清芷道:“我今日過來,還有一事想求公主。”
“有話快說。”薛清芷很是不耐煩。
“鄔家承蒙先帝隆恩得以封侯,自是時刻不敢忘先帝恩德。隻是家父如今年事已高,這承襲侯位之事,也該定下了。陛下前朝事多,怕是將這事給忘了,可否煩請公主,得閒時在陛下耳邊提醒一二。”
按南疆宗律,這侯位本就是父死子繼,兄終弟及,隻需皇帝一道聖旨,便可世襲罔替。
他如今已經行過及冠禮,皇帝卻遲遲未下旨提及讓他承繼侯位之事,再加之鄔家這平康侯之位本就與旁的侯位不同,是先帝破格封賞才得來的,鄔寒鈺心裡放心不下,這才求到了薛清芷麵前。
“鄔家雖不濟,但畢竟幫過公主一點小忙,還望公主看在這點情分上,能行個方便。”鄔寒鈺端著笑臉。
薛清芷聽見這話,倏然變了臉色,猛地坐直了身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青黛輕咳一聲提醒:“今日公主忙著,鄔公子改日再過來吧。長公主,可還在裡頭等著呢。”
她有意在“長公主”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鄔寒鈺自知失言,連忙躬身道歉:“是我叨擾了,那、那我改日再來拜訪公主。”
宮人帶著鄔寒鈺退下了。
屏風後靜悄悄的,隻有零星宣紙翻動的聲響。
薛清芷慢慢倚回軟榻上。
她想,她沒什麼好擔心的。
即便薛筠意知道那害她雙腿儘廢的藥是鄔寒鈺獻上的又如何?鄔家一門心思地討好她,甚至不惜主動獻上鄔琅以泄她心頭之氣,可見對她是忠心耿耿。
鄔家是不會把解藥給薛筠意的。
一個是死了母後的殘廢,一個是金枝玉葉、得萬般寵愛的安陽公主。
隻要鄔家稍微聰明些,便該知道選誰。
想到此處,薛清芷徹底放下心來。她一麵吩咐青黛去將她要換的衣裳取來,一麵心情頗好地對跪在眼前的鄔琅勾了勾手指:“過來。”
少年低著頭,聽話地膝行靠近,薛清芷指尖漫不經心地撫過他頸間那些淩虐後的淤青,難得語氣溫柔,似循循善誘:“方才你也聽到了。你哥哥,還有鄔家……他們早就不要你了。便是本宮把你弄死了,他們也不會在意。”
鄔琅沉默著,頭埋得更低了。
薛清芷繼續道:“所以你隻能依附本宮。隻要你把本宮伺候高興了,日子自然好過些。”
“是。”
少年啞著聲,濃密鴉睫擋住了那雙葡萄般的烏眸,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
鄔琅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鄔家人不喜歡他。不,應該說是厭惡。
他自記事起便沒見過他的親娘,是府中的管事婆子將他養大的。婆子告訴他,他的娘親名喚蓉娘,本是府裡的家生奴婢,為了能過上榮華富貴的好日子,竟鋌而走險爬了鄔老爺子的床,事後還偷偷倒掉了避子湯,這才有了他。
可鄔琅知道,不是這樣的。
他十歲那年,有曾與蓉娘交好的丫鬟悄悄跑來尋他,抹著淚對他說,蓉娘根本就沒有勾引鄔老爺子,是鄔老爺子看中了蓉娘的美貌,將蓉娘強要了去。事後,鄔老爺子敷衍著答應給蓉娘名分,將蓉娘養在府中的偏屋。蓉娘隻盼著腹中的孩子日後能得鄔老爺子庇佑,過上和她不同的日子,她等啊等,等到肚子一日日地大了起來,沒等到名分,卻等來了歸京的鄔夫人。
鄔夫人與鄔老爺子年少相識,她陪著鄔老爺子從寒門書生到九品小官,再到如今的平康侯,一步一步,走得艱辛。她知男人得了富貴便要忘本,因而對他唯一的要求,便是此生不得納妾,府中不得有庶子。這平康侯的恩典,是她費儘心力得來的,她要她的嫡子承襲侯位,無人與其相爭,自是無可厚非。
鄔老爺子答應得痛快。可鄔夫人前腳才回滁州為祖父侍疾,他後腳就將蓉娘弄到了他床上去。
他自知若沒有鄔夫人,自己如今還隻是個看人眼色唯唯諾諾的小官兒,所以平日裡對鄔夫人言聽計從,百般討好,他隻錯了這麼一回。隻這一回。
為求鄔夫人原諒,鄔老爺子將錯處儘數推到蓉娘身上,隻說是賤婢勾引,他一時酒醉才釀成大錯。
蓉娘心灰意冷,以性命求得鄔夫人允諾,將鄔琅養在府中。
一碗毒藥下肚,蓉娘流了淚。鄔老爺子舍不得蓉娘美貌,竟背著鄔夫人,在藥性發作之前,還作弄了蓉娘好幾回。
後來蓉娘死了。
鄔琅便成了鄔家口中,那個不要臉的爬床丫鬟的兒子。
除了個鄔家二公子的名頭,鄔琅在府中的日子,過得和最低等的下人並無區彆。聽聞鄔琅惹了薛清芷不高興,鄔老爺子二話不說就將鄔琅送進了宮,即便他清楚地知道,這位從未被人拒絕過的二公主,會用怎樣可怕的手段來報複鄔琅。
那一月於鄔琅而言,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寒冷,滾燙。饑餓,乾渴。
血腥味刺鼻,疼痛牽動肺腑,一刻不停地折磨著他。
他奄奄一息地蜷縮在昏暗的刑房裡,數不清多少次昏過去,又被冰冷刺骨的涼水潑醒,恍惚睜開眼,便是一截朱紅的裙擺,那位尊貴的二公主手執馬鞭,笑得陰冷可怖。
“敢拒絕本宮的人,你是頭一個。”
“也是最後一個。”
起初他也曾掙紮反抗過,趁著那幾個看守吃醉了酒,他偷偷逃了出去,可沒跑出去多遠,就被薛清芷宮中的侍衛抓了回來。
“想跑啊。就那麼討厭本宮嗎?”
燭光森冷,映得鐵欄生寒。薛清芷喚來侍衛,溫聲吩咐把他的腿骨打斷。
後來他終於認命地,在薛清芷麵前低下了頭,咬著牙根,棄了一身傲骨,強逼著自己說出她最想聽的那話。
“賤奴心悅公主。”
“求公主,允賤奴侍奉。”
他想活下去。
隻有活下去,才有希望窺見一絲天光。
“行了,滾去那邊跪著吧,彆在這兒妨礙本宮。”薛清芷站起身來,由著青黛為她更衣。
鄔琅啞著嗓子應了聲是,便朝小窗旁擺著的那張紅檀方幾爬去。他時常被罰去那方幾底下跪著,那裡既能讓薛清芷瞧得清楚,又不會礙著宮婢們做事。
今早晨起時,薛清芷一時興起命他為她挽發,他從未學過這些,一不小心扯痛了薛清芷,當即便重重挨了兩巴掌,又被趕下床榻罰跪三個時辰。
銀爐裡的香才添了一回。
算起來,還要跪上一個多時辰。若薛清芷不高興,或許要跪上一整日。
鄔琅垂眸盯著膝前的地板,他早已習慣這樣的對待,薛清芷說過,他雖冷淡無趣,但好在極能忍痛,倒還勉強有些趣味。
薛清芷換好了衣裳,往屏風後去了。
腳步聲遠去,鄔琅悄悄抬起眼睛,又飛快地低下頭。
他暗自慶幸,好在有屏風作擋,那位長公主應當看不到他此刻這低賤的模樣。
那雙觀音般的眼睛,不該看見他這樣汙穢的東西。
薛筠意已等候了多時。
不過一麵屏風之隔,鄔寒鈺方才所說的話,她字字句句聽得清楚。
其實不必鄔寒鈺親口道出,他曾幫過薛清芷一點小忙,薛筠意也想得到,那樣罕見的奇藥,放眼整個南疆,唯有鄔家才能研製得出來。
鄔家既已選擇了凝華宮,必定不會幫她這個失了母後又向來不得皇帝喜歡的長公主,是以,她並未急著讓墨楹去請鄔寒鈺。
今日碰巧在此遇見,她發覺這鄔寒鈺,似乎並非如人們口中所說的那般,是位風度翩然、溫文爾雅的君子。鄔琅是他的弟弟,他竟滿口粗鄙之言,顯然是教訓鄔琅教訓慣了,那樣不堪入耳的話,張口便來。
想到少年眉眼低垂薄唇輕抿的模樣,薛筠意隱隱有些心疼,看來墨楹所說不錯,鄔家上下,當真是不把他當人看的。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打斷了薛筠意的思緒,她抬起眼,便見薛清芷搭著青黛的手款步走了過來,笑盈盈地問她:“皇姐看看,我這身衣裳好不好看?”
那是一套做工繁複的華服,薛筠意隻在鳳寧宮中見過一身可與其形製相媲美的衣裳,是薑皇後封後大典那日所穿的吉服。
金線流光,繡暗花鸞鳥,織五色雀羽,綴潤玉寶珠。
哪能不好看呢。
“這是父皇吩咐織錦局的宮女特意為我的冊封大典準備的吉服,費了不少功夫呢。”薛清芷不緊不慢地在椅子上坐下,笑道,“還請皇姐將這吉服的紋樣畫得仔細些,待冊封那日,我可是要拿出來給旁人觀賞的。”
薛筠意沒說什麼,隻提了筆去蘸墨碟裡調好的朱色。
薛清芷見她不語,卻是愈發不饒人,她盯著薛筠意身上霜白的羅裙,不緊不慢道:“皇姐貴為長公主,怎麼日日都穿這樣素淨的衣裳呢?我這兒還有好些沒來得及穿的新衣,一會兒讓青黛帶皇姐去挑幾身,皇姐看上哪件,隻管帶回去就是。”
“母後薨逝,我自應為她守孝服喪,以儘孝義。”薛筠意淡聲,筆尖穩穩落於紙麵,並未因薛清芷的話而分神。
薛清芷道:“這皇後薨逝,算來已有三月,日子也差不多了。眼瞧著便是我冊封的好日子了,皇姐整日穿得這般樸素,叫旁人看了去,還以為是皇姐不大高興我得了封號呢。”
薛筠意手腕微頓,語氣仍舊平靜:“按南疆宗律,皇後薨逝是為國之大喪,應舉國服喪三年。我不過著素衣三月,妹妹也容不得麼?”
說是服喪三年,可皇帝不喜皇後,隻草草了了皇後喪禮,將棺材葬入皇陵了事。不僅如此,甚至還責令朝中官員不許將皇後薨逝之事傳揚出去,違令者殺無赦。宮外百姓隻當皇後得了重病,還有不少人自發地去寺廟為皇後敬香祈福。
薛筠意知道,皇帝是不想讓皇後的死訊傳到她那遠在邊關的舅舅耳中。
昔年先帝膝下四子,皇帝是最不起眼的那一個,若非薑家相助,這儲君之位哪裡能輪得到他。是薑家助他成了太子,再將他送上那九五至尊的高位,唯一的要求,便是要他立薑家嫡女薑元若為後。
薑家本就手握重兵,自此更是風光大盛,皇帝心中忌憚,便暗中籠絡新臣,以功高震主之嫌為由,命薑家遠赴寒州鎮守邊關,非聖詔不得回京。
薛筠意猶記得那時薑皇後拉著年僅六歲的她站在皇宮門口,看著薑家的車隊浩浩蕩蕩地行過長街,直至變成模糊的黑點,隱沒在遠方的城門下。
塵土飛揚,迷了她的眼睛。她心裡舍不得,便問薑皇後何時才能再見到舅舅,薑皇後沒有回答,隻是摸了摸她的頭,溫聲說:“若想舅舅,便寫信給他罷。”
她的確很想舅舅,可她寫往寒州的信,一封一封地送出去,卻石沉大海,了無回音。
薑皇後安慰她,舅舅隻是太忙了,沒空暇理她。她不大高興地點點頭,餘光瞥見薑皇後的眼眶,紅彤彤的,不知是不是生病了。
後來她長大了些,才知道那不是病,而是哀慟。
她看著皇帝眉目溫柔地牽著那位江貴妃的手,看著他將年幼的薛清芷抱在懷裡,滿眼都是慈愛。
鳳寧宮卻終年冷寂。
即使是薑皇後病得最重的那段時日,皇帝也仍舊宿在江貴妃的棲霞宮,不曾來看過一眼。
宮人戰戰兢兢地稟話,說皇後怕是要不好了,才見皇帝沉著臉,自江貴妃的寢殿拂袖而出。
那時薑皇後已經病得說不出話了。皇帝負手立在榻前,冷聲問她可還有什麼要交代的,薛筠意眼睜睜看著昏睡數日的薑皇後猛然睜開眼睛,眼底猩紅,目眥欲裂。
她從未在一向溫柔的母後眼中看到這般可怖的神情。
薑皇後顫顫抬起手,薛筠意怔了一瞬,連忙從宮人手中接過紙筆捧到她麵前。
薑皇後抓住了那支蘸飽了濃墨的筆。
皇帝皺眉,以為她要寫下遺書交代身後事,卻見那蒼白的紙上,隻八個潦草大字——
“宮牆北望,不見寒州。”
薛筠意永遠無法忘記那時薑皇後望著皇帝的眼神,她死死抓著筆杆,兩行清淚自眼角寂寂流下,啪嗒啪嗒地砸在紙上。
她恨啊。
恨困於這皇城一生,不得夫君恩愛 ,不得家人團圓。
薛筠意知道舅舅的性子,若母後這些年在宮中的境遇被舅舅知道,他定會率軍殺回京都,不惜背上謀逆造反的罪名也要替母後報仇。可薑家離京多年,如今朝中大多是皇帝扶持提拔的新臣,都長著同一張聽話的嘴,寒州與京都相隔數千裡,隻要皇帝下了嚴令,誰也不敢將這消息傳出去半個字。
因著皇帝的命令,除了薛筠意,便是那些曾貼身侍奉過皇後的宮人,也不敢身著縞素為皇後服喪。宮中隻當皇後還活著,各處喜慶依舊,唯有鳳寧宮中的白梅一夜儘落,鋪了滿地白絹。
想到此處,薛筠意不由微微握緊了手中的筆。
薛清芷卻笑得愈發燦爛:“皇姐這是哪兒的話,皇姐身份何等尊貴,自是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我知皇姐孝順,可皇姐也要待自己好些呀。皇姐這些年未免也太素簡了,頭上這根玉簪,我記得還是前年皇後娘娘送你的吧?正好父皇前些日子賞了我不少首飾,皇姐挑幾樣帶回去,也算是妹妹勞動皇姐作畫的一點心意。”
“不必了。我什麼都不缺。”薛筠意垂眸,“還請妹妹安靜些,莫再多話。”
薛清芷討了個沒趣兒,嘁了聲,不情不願地閉了嘴,沒好氣地示意一旁的阿蕭過來為她揉肩。
薛筠意沉了口氣,強迫自己將心神凝聚在眼前的畫紙上,不再去想那些悲痛之事,專心作起畫來。
一晃便是一個時辰過去。
她擱下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對薛清芷道:“今日先畫到這裡罷。”
薛清芷本想瞧瞧薛筠意畫得如何,可薛筠意已經將畫紙卷了起來,生怕旁人碰壞了似的。她隻好暫且作罷,起身道:“我送皇姐。”
輪椅轉過屏風,薛筠意一抬眸便看見了跪在方幾下的鄔琅,少年垂著眉眼,單薄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顫抖著,仿佛風一吹便能吹走了。她眉心微蹙,下意識攥緊了扶手,待離得近了才看清,少年的膝下,竟跪著一對珍珠步搖。
薛筠意的心猛地揪緊。
鄔琅早就沒什麼力氣了。他昨日一整日滴水未進,如今能跪在這裡,全憑意誌強撐著。美其名曰為了防止他偷懶,每次罰跪時,薛清芷都會隨手往鄔琅膝下添些東西,有時是一雙銀箸,有時是瓷片,有時是順手從發間扯下的步搖珠釵。
薛清芷極愛珍珠,這對步搖是前日皇帝所賜,上麵嵌了足足十六顆質地圓潤、雪白剔透的珍珠子,她愛不釋手,日日都要拿在手裡把玩。
若是將這些珍珠跪壞了,鄔琅不敢想象他會承受怎樣嚴厲的懲罰,所以他隻能苦苦支撐著,直到腿筋酸軟、快要抽搐,也不敢放鬆半分。
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臉頰流下,無聲地砸在地板上,洇成小小的一汪。
少年薄唇慘白,滿臉都是不堪忍受。
直到聽見木輪行過地麵的聲響,那雙失神的眸子才慢慢恢複了幾分清醒,有些懵怔地,看著在他麵前停下的輪椅。
薛筠意感覺心臟裡像是灌了棉花,隨著呼吸,一扯一扯地疼。
那方幾下狹小天地,似一方逼仄牢籠,將少年困在其中,她想起身搭救,才恍然想起,其實她與他是一樣的人,皆身陷囹圄,無法掙脫。
薛筠意深吸一口氣,轉過頭看向身後的薛清芷:“妹妹方才說,要送我首飾,可還作數?”
薛清芷愣了下,隨即便笑了起來:“自然作數。皇姐若看上什麼,儘管拿去就是。”
她方才那話,隻不過是想在薛筠意麵前炫耀一番,薛筠意性子素來清傲,怎會拿她的東西。再者,她宮裡好東西多的是,便是薛筠意真要什麼,她隻當施舍給她就是了。
薛清芷正想著,就聽薛筠意道:“這對珍珠步搖,我喜歡得緊,不知妹妹可願割愛?”
薛清芷一怔,順著薛筠意的視線看去,才知她要的,竟是她前日才從父皇那兒得來的那對玉蝴蝶珍珠步搖。
那上頭鑲嵌的珍珠,是琅州州郡所進獻,乃是世間罕有的明月珠,顆顆萬金難求,原是要賜給江貴妃的,是她纏著皇帝求了好幾日,才好不容易讓皇帝改了口。
這樣寶貝的東西,怎能輕易讓給薛筠意?
“怎麼,妹妹可是不願意?”
薛清芷攥緊了衣袖,僵硬地笑了下:“怎會,不過一對步搖而已,皇姐喜歡,拿去就是了。”
薛筠意便彎下腰,輕輕地將步搖從鄔琅的膝下取了出來。少年身子猛地顫了顫,薛筠意毫不懷疑,若再晚一些,他定然會因為失力而麵無血色地昏倒在她麵前。
視線裡,是一隻瑩白如雪的手,指甲修剪得圓潤,嵌著彎彎的白月牙兒。便是這隻手,讓鄔琅得以解脫,那珠子,那比他的賤命值錢得多的珠子,終於不再折磨他了。
鄔琅悄悄地緩了口氣,身子卻不敢放鬆分毫,他汗涔涔地抬起眼睛,才發覺薛筠意正在看他。
鄔琅的心跳驀地快了半分。